林菀抬着头，在找包间号。
今晚是周六，这家饭店的生意一直都很好，特别是临近过年的时候，年夜饭起码得提前大半个月才能订上。
有好几个服务员从林菀身边经过，但是林菀看他们神色匆匆，手上还端着满满当当的盘子，就没去麻烦他们。
今晚的饭局定在六点半开始，现在快七点了，虽然知道大家不一定准时，但是迟到半小时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正想着，林菀终于找到了那个包间。
她又开始纠结要不要进去，老毛病了，最后还是深吸了口气，缓缓推开了房门。
一瞬间里面所有人都看向她，林菀虽然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但不免还是有点紧张。
这时一个林菀熟悉的声音抢先开口——“大人物果然是要迟到的。”
林菀挂上了那副典型的笑容，她略微笑着，脸上有些局促，接话道，“路上堵车。”
“哎我知道，你肯定是个大忙人。”凌瀚文一句就替她解了围。
林菀心里松了口气，眼睛转了一圈，视线只在郑思彤身上停留了刹那，可惜她两侧的座位都有人了。
偌大的圆桌仅剩两个空位，凌瀚文左手边的位置正好是空着的。
他们班以前就分成了很多小团体，所以大家都习惯按以前的小团体凑近坐。林菀比较特殊，她一直喜欢独来独往，所以她只好坐凌瀚文旁边。走过去的时候，凌瀚文已经帮她把椅子移开了。
“谢谢。”林菀微微低头。
人来的比她想象中多。现在已经上菜了，大家都有说有笑，气氛挺融洽的。
林菀看了眼不远处坐着的郑思彤，她正和旁边的人聊天，笑起来的时候能隐隐看见脸颊上那个小小的酒窝。头发简单扎起，耳垂上戴着对复古菱形耳钉，白色的衬衫解了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正好露出一小节锁骨，左手带着方形腕表，看起来很干练。
大概是察觉到林菀投来的目光，郑思彤转头看来，不过是面无表情的，林菀默默移开了视线。
林菀落座后还没吃几口菜，就有人问起她最近在忙什么。
“呃……”林菀看着那人的脸，在脑海里飞快搜索了一下，无检索结果，原因也不奇怪，初中三年她连全班的名字都没记熟，更不要谈脸了。
还没想好怎么回话，凌瀚文就接过话茬，“人家开公司呢。”
凌瀚文编得那叫一个滴水不漏，给林菀都听得一愣一愣的，还真以为自己开了个外贸公司，赫然就是一个有志青年的形象，有钱漂亮还争气。
林菀很快听到了周围的一片夸耀，但不包括郑思彤，林菀只是微笑点头，轻车熟路地应付别人或真心或虚假的话语。
然而现实就是林菀非但没有开公司，连正式工作都没有，更严谨点说，她从没上过班，单纯是个混吃等死的二代。
等其他人把话题从她身上移开，林菀扭过头，跟凌瀚文道谢。
林菀和凌瀚文两个人，初中的时候谈不上特别熟，但是也能说得上话，初中毕业后两人也偶尔有联系。
今晚这个局是凌瀚文好哥们组的，凌瀚文自然是卖力招呼，连林菀都给劝来了。
当然他用的不是自己的面子，就算让林菀看在他份上也不会屈尊来的，最多就是在群里发个红包意思一下。
至于林菀今晚为什么来了，理由也很简单，郑思彤会来。
上次同学聚会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当时班上大部分人都在北上广工作，过节的时候才回老家，所以那次聚会就来了寥寥几个人。今年情况就不一样了，降本增效后很多人都回来了，要么考公考编，要么老实当社畜，所以今晚才这么热闹。
大概是出社会后知道人脉的重要性了，以前不怎么理睬林菀的人，今晚一个劲的巴结她，林菀笑的太多，感觉自己脸都僵了，但是也不知道除了笑还能说什么。
突然有人问起林菀之前在国外过得怎么样，语气有点酸溜溜的。那人和林菀在初中就不对付，大概就是她看不惯林菀的目中无人，她俩有段时间是一个宿舍，抬头不见低头见，自然摩擦也多，林菀很少计较，觉得跟这种人纠缠只会显得自己掉价，唯一一次是林菀真的发火了，捅到了班主任那里，班主任把她父母请来，她才边哭边和林菀道歉，这件事后两人也不住同个宿舍了。
林菀故意让沉默停滞了半晌才开口，“你说哪个国家？”
那人愣了下，她只知道林菀大学是在美国读的，但不知道林菀还去了什么地方。
“都说说嘛。”那人脸上强撑着笑。
“都说的话，估计今晚十二点都说不完。”林菀也勾起了嘴角，只是眼里没什么笑意。
林菀大学毕业后闲着没事干，就喜欢满地球乱跑，很多时候都是心血来潮买了张机票就飞过去玩了，反正有美签，全世界基本畅通无阻。
林菀不是什么喜欢炫耀的人，只是单纯想气气那人而已，但也不至于真让她下不来台，随便说了两件趣事就停下了，然后借口说自己去下洗手间。
等林菀离开，很快有人在那议论纷纷，要不是看郑思彤和凌瀚文还在这，估计更无所忌惮。
郑思彤旁边的人随口问起，“你以前不和林菀很熟吗？”
郑思彤手上的动作一顿，“怎么了？”
“你有她微信没？”
“没有。你加她干嘛？”
“哎呀，我观摩下她朋友圈不行啊。”那人叹气，“我也好想过那种不上班，天天游山玩水的生活啊，你说怎么有人这么好命呢。”
对啊，有人就是命好，生来就是享福的，郑思彤心想。
林菀没去洗手间，只是坐了电梯下了一楼，今晚大厅依然很热闹，坐了一大半。对面的宴会厅则是在举办婚礼，林菀看着厅内推杯换盏的景象有点发愣，大屏幕上放着新人的视频，郎才女貌，笑得一脸幸福。
林菀移开脚步，不知不觉走到了水产区，服务员热情地凑过来，问是不是要加菜，林菀摇摇头。
她小时候就喜欢来这，每次去饭店吃饭，直奔水产区，单纯觉得缸里面的鱼游来游去的样子很有意思。
海鲜池里的水有些浑浊，水面不断冒着咕噜咕噜的泡沫，林菀盯着里面的龙虾看了会，虾都无精打采的，感觉都放弃挣扎了，连那两根长长的胡须也不怎么动弹。
她看了眼龙虾的两个大钳子，然后又看了下自己的手，暗自弯起来手指，摆出“C”的手势，不像龙虾的钳子，更像是乐高小人。
旁边水缸装着的螃蟹就有活力多了，还有精力上演一出“职场霸凌”。一只个头大的螃蟹气势汹汹地钳着另一只小螃蟹的蟹壳，“受害蟹”极力挣扎也没从魔爪中脱身，黑豆大的眼睛也不眨巴了。
哦豁，给自己加餐是吧，吃了之后身价飙升，果然是心机蟹，林菀很有病地想。
估摸时间差不多了，林菀才慢吞吞地走上去。
去洗手间去了大半个钟，凌瀚文都不用想就知道林菀肯定找个理由逃离这些七嘴八舌的人。
“上糖水了。”凌瀚文说。
“哦。”林菀给自己盛了碗，她不爱吃正餐，对甜品倒是爱得不行。
“你没看到郑思彤吗？”
“没有啊。”林菀看了眼郑思彤的位置，现在是空的。
“她也去洗手间了。”
“哦。”
因为郑思彤不在，所以众人讨论的焦点就变成了郑思彤，如果是林菀是女生堆里面人缘垫底的人，那么郑思彤就是最受欢迎的那一撮。
原因无他，因为实在是找不出什么缺点，可以说是属于那种完美的风云人物。
林菀虽然成绩还行，但是那种过山车级别的，上次月考可能年级前二十，下次就可能一百名开外，就看她有没有认真复习，但她基本都是裸考。
郑思彤就不同了，就没掉出过年级前十，基本都在前□□复横跳。林菀和郑思彤离得最近的一次是，林菀年级第十一，而郑思彤年级第一。
而且郑思彤不像林菀天天阴着个脸，反而每天乐呵呵的，见谁都客气，对同班同学就没黑过脸，顺理成章地当了初中三年的学习委员。
几个人在那说得热火朝天，林菀没加入，就在旁边默默听着。
郑思彤高考照常发挥，考上了省内最好的大学之一，一口气从本科读到了博士，今年刚回Y市，听说还是走人才引进项目。
嗯，挺厉害的，林菀想。
过了一会郑思彤才回来，旁边的人问她去干嘛了，郑思彤说随便转了一下。
准确来说，她是在洗手间没看到林菀所以才四处转了下，然后在一楼发现了那个身影。
在郑思彤印象中林菀一直是弱不禁风的，还有就是浑身上下像是没晒过日光一样的白，时隔多年再见，肤色没怎么变，身材倒是没以前那么瘦弱了。
郑思彤和她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看着林菀对着那些鱼缸好像在自言自语。
林菀今天穿了条白底蓝花的吊带裙，搭了个杏色的开衫，很符合她清雅的气质。如同海藻般的长发扎成了马尾，露出那对银色蝴蝶耳钉，流苏略长，随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郑思彤没过去，因为她也不是特地来找林菀的，只是尽一些关心同学的义务而已。等林菀上楼了，她过了会才上去。
郑思彤刚坐下就听见有人提议喝点酒，郑思彤自然是拒绝，她待会还得开车回去。
不过林菀倒是没拒绝，凌瀚文给她倒了杯，动作看上去很熟练。
林菀喝酒很容易上脸，刚喝了一会脸颊就红了。不过还是有人想去给她敬酒，大概是觉得喝了酒的林菀比刚才好相处。
还没等林菀说话，凌瀚文就边笑边帮她挡了，吃瓜群众一脸我懂的表情。
刚才林菀扎起的头发也散下来了，深棕色的发色更衬得她皮肤白皙。
果然是娇生惯养，郑思彤心想。
饭局结束，一群人从酒店走出来，林菀走在郑思彤前面，左手边就是凌瀚文，郑思彤看他们的背影莫名觉得有点不爽。
一些开车来的人去了停车场，凌瀚文问林菀怎么回去，林菀说打车。
有些损友就怂恿凌瀚文，让凌瀚文送林菀回去，林菀低着头，抿着嘴没说话，看上去酒劲还没过。
凌瀚文笑着摆手，说要找个女生送林菀回去，俨然一副绅士做派。他扫了一眼，就问郑思彤是不是开车来的，郑思彤说是。
“那正好，交给你了。”凌瀚文说。
郑思彤刚想拒绝就对上了林菀的眼睛，林菀就那样直直盯着她看，眼睛里像是有一汪水。林菀往她那边站了点，意思很明显了。
“回到家发微信啊。”凌瀚文提醒了句，然后就跟其他人走了，嘴里还念叨着要去下半场。
这下真没办法了，郑思彤希望林菀可以知趣点，主动说要打车，然后她就可以转身走了，但是林菀什么都没说。
林菀跟在郑思彤后面，刚好隔着一步距离。
郑思彤本来以为林菀会坐后座，没想到林菀直接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
“……”
郑思彤问林菀地址，林菀报了个酒店的名字。
郑思彤开车不快，林菀觉得困意上头，就问郑思彤能不能开窗，郑思彤说可以。
林菀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过了半晌突然咦了一声，“这家ktv新开的吗？”
“去年元旦就开了。”
“哦。”
林菀一向不着家，自然是不知道。
“你去过吗？”林菀问道。
“没有。”
“好吧。”
等红绿灯的时候，郑思彤瞥了眼林菀，林菀坐姿还挺端正的，手安分地放在腿间，像是乖巧的小学生，此时她安静地望向窗外，头发别在耳后，偶尔有几根发丝被风吹起。
林菀转过头的时候，郑思彤已经把目光移开了。
“你家在哪？”林菀冷不丁地说。
郑思彤皱起眉，犹豫了下还是老实说了。
林菀对那个小区还是有点印象的，好像是在xx商场后面。
“问这个干嘛？”
“问问不行啊。”林菀的语气很理直气壮。
也不是不行，郑思彤心想。
“怎么倒闭了啊。”林菀嘟囔道，她很喜欢吃的一家粥铺关门了，她之前宵夜总是点那家的咸骨粥。
巧了，郑思彤也挺喜欢那家的虾蟹粥，不过她没搭茬。
林菀又是叹气，琢磨以后宵夜还能点哪家，她问郑思彤xx糖水铺还开吗，郑思彤说早就关了。
林菀感慨这两年生意真是难做。
“你多久没回来了？”郑思彤问。
林菀愣了下，然后掰着指头数，数完一只手还不够，又开始数起右手。
郑思彤耐心地等着，不过眼睛一点没往林菀身上看。
林菀自觉没趣，“就两年。”
虽然上次回老家只待了两天，回了趟家，受了点气，第二天就走了。
“为什么回来？”
林菀的目光先是落到郑思彤隽秀的侧脸上，然后是握住方向盘的手，最后移到窗外，夜色沉静，车灯化作一个个模糊的光点在她眼底跳动。
“昨晚我做了个梦，今天就实现了。世界上这么好的事情应该不多吧。”
林菀的声音有点缥缈，但郑思彤还是听清了每个字，这句轻飘飘的话让郑思彤心头泛起了一丝波澜，但也只是须臾，很快又恢复平静，“这样啊。”
“嗯哼~”林菀的心情看上去很不错，可能是喝了酒的关系。
到地方了，林菀也不急着下去，反而是晃了下手机，歪着头问道：“加个微信，不介意吧？”
非常合情合理，郑思彤找不到半点拒绝的理由。
郑思彤看着林菀进了酒店大门才开车，一路上心不在焉的，还差点闯了红灯，把车开回小区地下车库，但在车里坐了好一会都没上去。车里放着舒缓的纯音乐，她却只觉得烦躁。
微信有新的弹窗，是林菀发的，只发了个小狗打招呼的表情。
林菀的头像也是一个小狗，戴着麦当当帽子的萨摩耶，还挺可爱的。
喜好这么多年都没变，郑思彤心想。
林菀的朋友圈设置的是三天可见，点进去是一片空白，个签很简短，只有一句话——且敬我生命之山亘古长青。
郑思彤没回林菀消息，她回到家，洗了个澡就躺下了，但是翻来覆去怎么样都睡不着，索性起了床，给自己倒了杯牛奶，等微波炉加热的时候，她站在窗边，看着远处零星的灯火发呆，直到微波炉叮的那声把她从恍惚中唤醒。
四周寂静，落地窗上显现她一个人的身影，头顶吊灯发出的暖光跟黑夜一比微不足道。
她喝了牛奶，看了眼时间，离天亮还有三个多小时。
回到床上，一闭上眼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人影，扎起的马尾，被汗水打湿的后背，隐隐凸起的肩胛骨像是一座小山丘。
她还记得那人说话总是扬起的语调，还有略带调侃的轻笑。她再次念起那个熟稔于心的名字。
只有我们才知道那段斑驳青春真正的模样，林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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