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从办公楼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按照冯周天的习惯，完全可以直接去吃饭了。
牧野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申川，并让他从自己口袋里找一下那张交易单。
牧野习惯把一些重要的纸塞到手机壳里，比如冯周天银行卡的交易明细。
物质域中，申川从牧野口袋里找到他的手机。申川的心理咨询室在402，他住在401，于是他拿着东西来到隔壁，将那张明细复印了一份。
申川看着那20条交易记录，也发现了规律。
申川：［你的意思，冯周天这张卡上每月27的入账来自黄导？那这笔出账呢？］
牧野：［学费吧？但我不清楚博士的学费是多少。］
申川沉默了一会，发出疑问：［你们学校11月份收学费？］
牧野愣住。
不，应该不是。
牧野他们的学校是每年收一次学费，学生9月开学，开学后一个月内上缴学费，正好能避开国庆小长假。
冯周天那笔12000的出账在11月底，所以一定不是学费！
牧野习惯性咬了咬指关节：［那，那他转给谁了？］
申川：［不清楚，先这样吧。你看看冯周天的备注，下午有什么安排。］
牧野依言打开备忘录。
——【4月2日，14：00石头陵。】
于是当天下午，牧野吃完午饭就坐上了去石头陵的公交车。
石头陵是比较偏僻的一处公墓，地铁无法直达，坐公交过去也要一个半小时。
牧野上学的城市虽然沿海，但也旁山，坡多路陡，公交司机又猛，一脚油门踩到底然后一脚刹车踩到底。
牧野被晃的反胃，脑袋靠在车窗玻璃上逼着自己打瞌睡。
公交车有些年头了，也不知道哪个零件的螺丝松了，跑在路上一直“哒哒哒”响，下一秒就要散架一样，吵得牧野睡也睡不着，醒着就恶心。
他生无可恋地抬起眼皮看向窗外的景色。
这座城市是很漂亮的，绿树红屋，山环海绕。
冯周天是去石头陵是要看谁？现在的他，又被埋在了哪里？是家乡的某处山头，还是被永远困在了这个留住他13年的城市？
……他的灵魂，能否找到栖息之所？
牧野往后挪了挪，从这个角度看到了窗户上倒映的冯周天的脸，心情无比复杂。
冯周天长相是很周正的，在遇到申川之前，牧野觉得他属于漂亮秀气的长相。但遇到申川之后，冯周天只能称得上干净耐看。但就这么一个简单的人，患了抑郁症，最后死在了宿舍。
他是个善良的人，牧野清晰地感觉得到。
但他也是个胆小懦弱的人。
他死前该有多害怕？
牧野叹了口气。
……妈的，不想了。
想吐。
*
快两小时后，牧野在石头陵站下车，扶着站牌干呕了半天。
申川在这头笑着说：［坐我车时没见你晕车这么厉害啊。］
牧野吐够了，蹭蹭嘴角直起身来：［你那破车，开的了40迈吗。］
申川乐乐，不说话。
这段记忆是清明节前三天的，石头陵已经被肃穆的白花黄花环绕。前来祭拜的人零零散散，但他们都穿着素朴，行为沉寂。
牧野觉得空手进去不好，斥“巨资”在门口买了三束白花，付款时的密码正是冯周天给自己的银行卡密码。
他拿着花来到墓园门口，却被管理员告知入园需要登记。
姓名，日期，手机号码，拜访墓号。
牧野皱眉，冯周天的手机号倒是能从手机的移动网络设置中看到，但这个墓号……
随便写一个是可以，但牧野确实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祭拜谁啊！
他正迷茫，申川却突然发话了：［你看看能不能找到去年11月20号左右的登记表。］
牧野不解，但也趁着管理员给别人解答问题时从一旁堆叠的记录本中找到去年第四季度的，果然翻到了去年11月19号，冯周天来过石头陵，拜访墓号是，（一）5-1！
牧野进入墓园时还在感叹：［神了，你怎么知道的？］
申川：［猜的。冯周天是哈市人，应该不是来祭拜亲戚，而是他在这里结识的什么人。他和你提过吗？］
牧野：［没有，我从来不知道他有来过墓园。］
申川：［那注意留意。］
牧野穿梭在一棵棵青松之间，把话题又拐了回去：［所以你是怎么知道的。］
申川：［不是说了。猜的。］
牧野抿嘴：［小气！］
申川笑了：［真的是猜的。冯周天那张银行卡不是一般只用作学校交易吗，已知11月20日那笔出账不是学费，金额12000，在高校交易中其实比较特殊，许多学校的硕士奖学金都会包含这个数字。但从其他入账记录来看，你们学校发补助的日子应该是每月27号。对比之下，11月20日这个日期实在太奇怪。横竖没有突破口，不如就试试。］
申川硕士就毕业于小区对面的那所工业大学。他们学校的一等奖学金是18000，其中6000是国家补助，每月发放600，全国统一，所以一次性到账是12000。
申川年年一等，对12000这个数字比较敏感。在看到冯周天银行卡交易的瞬间就有这样的猜测：他怀疑，冯周天是在那天给谁转了一笔全额奖学金。
牧·学业混子·常年重修·野听罢眨了眨眼：［奖学金……这么多啊。］
说话间，牧野来到了（一）5-1号墓。他蹲下来，把白花放在墓前。
墓碑上写着【爱女梁奥倩之墓（1997.02-2019.11）】
牧野看到那行日期不由吃惊：［她就是去年11月去世的？！冯周天转的账，是给她的？！］
申川没有说话。
牧野从墓园出来特地往前走了一站。他要理一理思路，当然，他不想坐车。
牧野摸了摸脑袋：［梁奥倩，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啊。］
申川：［冯周天提到过？］
牧野皱眉：［应该不是冯周天，他对女生从不感兴趣的。嘶……我是在哪看到还是听到过这个名来着？啊！想不起来！］
申川勾起嘴角：［想不起来算了，别逼出强迫症。备忘录还有事情吗？］
牧野听罢果断放弃，他打开冯周天的手机：［嗯，给牧野买一斤小龙虾，然后，没了。］
*
距离学校一站地铁处是一个小型商业街，分布着两个商场和无数美食店面。十字路口的干果店隔壁是家卖散称小龙虾的铺子，牧野上大学的时候最喜欢他家的麻辣龙虾，只要路过，总会买点回宿舍解馋。
“变成”冯周天的牧野给自己打包了一斤小龙虾带回宿舍，看到年轻的自己正一条腿架在凳子上，专注地摆弄桌上一个粉嫩嫩的拉直板。
自己看自己……
这种感觉太诡异了。
牧野抖了抖鸡皮疙瘩，走过去。
四年前的小牧野抬头：“呦吼！小龙虾，周天哥靠谱！给你转钱。”
牧野点开红包，看到手机里远超价格的转账并不意外。他收起手机，拎起那个拉直板撇撇嘴：“这啥玩楞？男生宿舍怎么会有人用这个颜色的拉直板？”
小牧野似乎有些惊讶今天过于外放的“周天哥”，但也没在意，他打开外卖盒子：“楼上李子喆的，他说是他姐的。”
牧野想起来了。
李子喆就是自己离校前在宿舍碰到的那个拦路黄毛，他确实有个姐姐，而且他姐还很厉害，是名警察。
小牧野接了碗水，扒了几只龙虾肉泡进去递给“冯周天”。
冯周天不太能吃辣。
牧野看着碗里辣椒红油散去的龙虾肉，忽然感慨——哇，自己居然这么贴心吗！
小牧野吃着吃着忽然道：“哦对了周天哥，你的实验记录本今早掉我这了，我给你放桌上了。”
牧野“哦”了一声，心想可能是早上走得急拉链没拉好。
他随手翻了几页，翻到了一张夹在里边的纸。
那是一页英文参考文献的摘要页，勾勾画画的是冯周天的笔迹，最上面有一行手写的题目。
——《基于Cu2 /Zn2 络合反应制造抗菌防腐剂的研究与改良》
牧野神色一凝。
在今早黄导的牛皮纸袋中，牧野看到过这个题目。可以说，这个题目是所有项目中，和生物最搭边的一个，也是为数不多他能读懂的题目之一。所以他记得它。
现在看来，这个课题，是已经完成的、发表文章的、别人的研究课题。
但黄导的基金申请书上，却赫然显示着这个题目，他甚至没有换一个字，就是把英文翻译成中文，作为一个新的课题交了上去。
这是……合理的吗？
牧野没申请过什么国自然基金，他不懂这些。但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冯周天和导师有私密的金钱交易，并且这笔交易，负责项目审批个资金拨款的教科办主任也知道。
三个人在做一些勾当！！！
小牧野在吃龙虾，牧野就学着冯周天的模样，装出一副很忙碌的样子。
他问申川：［黄导给冯周天打钱这件事，你怎么看。］
申川摇头：［不怎么看。］
牧野最无语他这种爱咋咋滴的态度，直接拍板：［我怀疑黄导学术不端。］
申川却说：［不用怀疑，他就是。］
牧野：［你怎么知道。］
申川：［一个人最多可同时主持2个国自然，管你是正高副高，国家级课题，你只能申请两个。］
牧野震惊。
那牛皮纸袋里，可足足有5份申请书！！！
申川淡淡地道：［想都不用想，黄导学术造假了，他想用别人的科研课题申请巨额基金。孔主任是帮凶，冯周天，也是。］
事情的真相，似乎开始浮现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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