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主任还真没小看学生们,因为后面的课程安排让自诩成绩尚可的叶颂都头皮发麻。
全套的执业医师实操考核就将大家折磨的死去活来,什么心肺听诊,什么腹部、脊柱四肢、颈部、神经等等检查考的大家一个头两个大,胸腔、腹腔穿刺术,导尿术,气管插管,胃管插管等等干脆让准医生们怀疑人生。
侯主任还满脸奇怪的模样:“这些内容不是实习时的基本功吗?你们怎么还不会?”
大家集体羞愧垂头,倒是有胆子大的人开了口:“老师也不教啊。带我的研究生师兄自己都没做过气管插管呢,怎么教我啊?”
人群当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人鼓足勇气趁机吐槽:“我们实习就是跑腿的,每天任务贴各种化验单,顺带着帮老师拿快递拿外卖去食堂买饭。根本就没人教过我们到底要怎么做。”
所谓的实习,根本就是浪费人生。除了听了一堆医院的八卦之外,压根没有半点收获。
教室里头的声音越来越大,大家的抱怨声此起彼伏,个个都在诉说自己的委屈。
侯主任这回倒是没发火,反而耐着性子听大家抱怨完,才开口:“老师想教,也得你们愿意学啊。别以为我不知道,实习的时候,一个个都躲起来干什么去了?老师想带你们进行实操,都找不到人。”
大家伙儿被戳破的窗户纸也不尴尬,只都嘻嘻哈哈的笑。还能干嘛?当然是准备考研啊。
国内的医学教育模式是世界难得的奇葩,典型的两不靠。本科阶段最后一年的实习期更是风箱里头的老鼠,两头受气。
不考研,找不到像样的工作。要考研,实习都把时间给占光了,哪儿来的时间准备?
再说即便放弃了考研,老老实实去参加实习,后面费尽心机找了个小医院入职就万事大吉了吗?天真!必须还得进行三年的规范化培训。
什么,你不想规培?那你还要不要升主治?你打算当一辈子的住院医,医院还不愿意呢。
侯主任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行了,那都是大层面上的问题,本来就是自相矛盾的。依靠个人能力协调好,根本不可能。”
眼看着教室里头又要热闹起来,他紧急喊停,“别抱怨,抱怨没有任何意义。要么你们努力改变社会,要么就积极适应现状。不管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都会有人过得好,有人过得不好。我现在希望你们做的是放下你们的骄傲,从头学起,踏踏实实掌握临床实践技能。光靠背书是没办法成长为好医生的。不管你们自己认为一个好医生的评判标准是什么;但对于老百姓,对于你们的医疗对象来说,你们有没有切切实实为他们提供的及时有效的医疗帮助,才是他们评价的唯一标准。”
老师都发了话,那他们的日子当然好过不了。
45天的时间,一半个月的功夫,要把临床实操的内容都过一遍还要经过考核,这个任务量之大可想而知。
更要命的是,他们还有其他课程啊。事业单位培训的公共大课,什么公文写作、消防演习等等,大家都得参加。
于是其他单位的人上完公共大课之后,不过寥寥数堂专业技能培训,主要还是介绍单位。他们急救中心的惨了,一堂课接着一堂课,几乎没有歇的时候。
本来大家一起培训,小伙伴们还想发展下自己的人脉,大家伙儿一块热闹热闹。结果众人每回约急救中心的人,对方都没空。因为他们堂堂课都要点名,比上大学那会儿还残酷。
叶颂跟周炎炎吃午饭,听到隔壁桌的小伙伴捂着小胸口庆幸自己没学医,不用跟着活受罪的时候;她俩已经累得连找补面子都顾不上,全当没听到了。
她们今天做了半天的心肺听诊,耳朵都要聋了。按照课程安排,大家下午还得进行伤员搬运,5个人一组不搬假人,轮流充当伤员的那种。要是不吃饱点儿,到时候没力气。
至于吃饱了,体重上来了,同伴搬不动怎么办?管不了许多了,死道友不死贫道。
可饶是两人甩开腮帮子放弃身材管理,下午要抬病人的时候,还是死活抬不动。
原因无他,叶颂身高不过一米六三,还不到一百斤重,她的搭档也是个白面书生,胳膊比叶颂都细。雪上加霜的是,分给他们这组的模特偏偏是个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八的壮汉。
两人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勉强抬起人走了不到三步,就差点儿连人带担架摔出正儿八经的急救案例。
“停!”
侯主任拉下脸,面黑如锅底,“抬不动不会找人帮忙吗?万一把人摔出个好歹来,你们是救人还是杀人?”
叶颂脸上火辣辣的,尴尬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她实在没力气,再说就她跟搭档两个人,她找谁帮忙去?
“贺勇,你过来一下,带带他们怎么抬病人。”
叶颂闻声抬起头,才发现教室里头又多了个身影。多熟悉谈不上,毕竟到现在她连现在连朝夕相处的同班同学都认不清,何况对方好像还剪了头发,几乎是贴着头皮的那种,五官倒是瞧着更鲜明了。
反而是贺勇先认出了她,还主动朝她点了点头,蹲下身示意:“你负责头。”
叶颂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赶紧吱声:“噢。”
有了专业人士帮忙,感觉的确不一样。同样还是那个体重180的同学,叶颂再搬的时候就感觉自己轻松多了。两人几乎是一路小跑,迅速将人转移到了担架床上。
放下人的时候,叶颂忍不住长吁一口气,总算是结束了。
然而贺勇还不能休息,他又带着叶颂先前的搭档继续抬了一回充当病人的模特。
叶颂都替这人辛苦的时候,侯主任终于大发慈悲,转换了搬运对象,指着那两个男生道:“你们,现在负责搬运贺老师。”
两位准医生不敢马虎,赶紧老老实实地抬人。
等到他们将贺勇放在担架上时,侯主任满脸严肃地问:“你们现在有什么感想?”
叶颂自斟句酌,总结自己搬运病人的经验。比方说要注意头部,千万不能磕碰到,还有要跟自己的搭档配合好行进的步伐。
侯主任点点头,又问那两位男生:“你们有什么想法?尤其是你——”他指着先前当过模特的男生,“你说说看,当病人的时候有什么感想?”
那男生看着侯主任,一本正经道:“老师,你想让我说真话还是假话?”
侯主任瞪眼:“别耽误大家功夫。”
那人高马大的男生笑嘻嘻的:“我最大的感想就是,生病真幸福,还能有人搬。我再也不想搬人了,我宁愿永远躺着被人搬。”
教室里头响起轰然的笑声,大家都笑得前俯后仰。
侯主任也被这男生给气乐了:“你想的倒挺美,我告诉你,我让你体会的是你觉得自己怎么被搬运才舒服,到时候用在病人身上。还病人抬你呢,年纪轻轻干什么不好,非得这么想不开。”
众人哄堂大笑,一节课就这么热热闹闹结束了。
侯主任宣布下课,贺勇也推着担架准备离开。
叶颂赶紧追上去,拦住人:“那个,贺老师,谢谢啊。”
这回愣住的人换成了贺勇,他明显有些反应不过来,最后只点点头:“没事,我的份内工作。”
叶颂看人家准备走了,只好硬着头皮,声音低的跟蚊子哼一样:“那个,还有,对不起!上次我们没别的意思,真的没有。”
其实开班的当天晚上,她就想跟人道歉来着。只是贺勇走路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她和周炎炎想趁着人少的时候再过去,私底下跟人说对不起。结果不过一错眼的功夫,贺勇人就不见了。
现在隔了差不多一个月,再道歉的诚意显得干瘪瘪的,最尴尬的是贺勇似乎早忘了这件事,只满脸疑惑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那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又来了,叶颂怀疑自己做了蠢事。她其实完全没必要特地再把这件事情翻出来说,这简直就是故意撕开人家的旧伤疤。
“就是上次我们上课讲小话说急救员的事。”周炎炎也追了过来,“对不起,贺老师,我们是真的不知道。当时报考的岗位里头也没有这个介绍。”
贺勇这才回过神来,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噢,我当是什么事呢?没什么,急救员的主要工作的确是抬担架。”
他看着两个年轻女孩,“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没什么不能讲的。你们也别太紧张,侯主任人挺好,他就是想让你们多学点儿知识。”
叶颂看对方肩膀松弛的模样,心也跟着放松下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只好咧开嘴巴笑。
周炎炎比她放松多了,还跟人开玩笑:“贺老师,我们请你吃中心自助餐吧,正好谢谢你。”
“那你们的算盘也打的太精了吧,刚才本来就是自助餐。”班长走过来,笑着接话,“赶紧的,去餐厅集合培训,到时候好好为贺老师服务,表达你们真正的感激之情。”
叶颂有些茫然:“我们在餐厅培训什么?吃噎了急救?”
班长哭笑不得:“什么乱七八糟的?当然是培训服务员。今天的晚饭,由我们120中心的新进人员给大家做餐桌服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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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宁愿当病人(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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