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处后，柯莱在网上搜到了塞拉·杨，他竟有个人网站，只是页面已经成黑白，最上方的图片便是讣告——塞拉·杨在昨日于西灵医院去世。
照片上的沃索克矮人因为上了年纪，面容已经不似柯莱记忆中的精致，甚至有些发福，唯一不变的便是那自始至终毫无笑意的严肃表情。
下方的生平事迹不遗余力介绍其一生贡献，杰出的赏金猎人、不屈的矮人权斗士、优秀的作家、伟大的沃索克慈善基金会创始人等等。
柯莱在最下方的一众链接中找到了塞拉的著作，其中销量最大的便是他的自传《我当赏金猎人的那些年》，让其出名的并非出版社的大力营销或杨塞拉的文笔有多优美，而是出版不久后的官司。
AMDC的调查办将杨塞拉和出版社告上了法院，称他们未经授权公开了涉密资料，包括未被注册的种族和世界，这引发了太迦民众极大的热情。
谁不想看点阴谋论的东西呢？自传在出版之初便时不时上各大社交网站的热搜趋势，AMDC很长一段时间都被称作太迦的深层政府。
官司最后以和解告终，出版社可以继续发行书，于是阴谋论者又说杨塞拉与AMDC达成了不可告人的协议，他把书里最关键的——关于协会秘密的内容删除了。自此之后，一些阴谋论的视频，无论是恶搞还是一本正经的分析，都喜欢用杨塞拉的头像做素材。
柯莱将杨塞拉的八卦看得津津有味，她还在官网上订了一本电子版自传。
关于恶魔的部分在中间部分，杨塞拉与她见面的次数并不多，这些内容相比于其他惊心动魄的经历反而很平淡。
「恶魔是一个狡猾多变的种族，他们依靠合成肉身繁衍，将不同物种拼凑到一起以获得不同能力，听起来像是恐怖片里的缝合人，从某种意义上确实如此，他们之间的个体差异可能比种族间的差异还要大。
我第一次接触的恶魔就和人类没有区别——当然，我并不是说看到它的真身与人无异，而是它附身在人类身上，动作、表情和语言都和人类一样。你或许能与他们交流，以为他们无害，实际是熟悉的外表具有欺骗性，让人无法感知恶意，就像我后来遇到第二个恶魔，它伪装成了一个电话亭，如果不是因为它真的喜欢其外表而在努力成为电话亭，这可能成为捕获猎物的陷阱。」
此处还配了一张黑白照，模糊不清像是慌忙中抓拍的，黑夜中一个深色的电话亭孤零零立在无人的路边，身体是金属质感，四面都嵌着玻璃。
然而每块玻璃上却伸出了惨白的手臂，至少有十几只，犹如深海中怪物漂浮挥舞的触须，伸向四面八方。
「我认识的第一个恶魔便极具欺骗性：它将自己隐藏在渡鸦、巫师和人鱼之后，操控他们的身体以获取其同族的信任，并让他们认为自己真正受到庇护。这种庇护是有条件且脆弱的，它就像有人认为恶魔无害的说法一样不可信任，诚然这位恶魔并没有伤害我，它十分友善，但不可靠的道德感和不可控的权力一样容易崩塌变质。」
这是柯莱第一次从其他人的角度看到自己，就像是透过另一个躯壳偷窥自我，让她惊讶又有点理所当然，杨塞拉从来没有信任她，不过她也没期待他会写什么好话。
除了满篇的对与恶魔接触的警告，便是他的回忆，他在托勒度假时遇到恶魔，一起玩了《无限位面战争》。
柯莱随着书里的记录想起当年海神节，莱斯利和矮人都年轻且健康，谭雅在和罗西吵架，宁芙还会因为恐高呕吐。
画面原本已经模糊，快被其他内容代替，但当它再次变得清晰时，她却觉得自己的某部分连同那段记忆一起被剥离，此刻她是另一个时间线上的旁观者。
安德烈说：“如果你是因为他的偏见伤心，那么我可以保证，杨塞拉对所有种族的评价都不怎么样。”
“我不是伤心。”
“我检测到了你的情绪波动，你的心跳加快，呼吸频率降低，肩部肌肉收缩——”
“不要再观察我。”柯莱说，待安德烈安静了，她退出了电子书，“我只是觉得奇怪。”
“什么奇怪？”
“塞拉·杨去世了，但是在读他的书，特别是我们共同回忆的内容时，我就有种他还活着的感觉。”
以至于她对他的死无法产生真实感。
安德烈渐渐飘到柯莱身前，如影子般围着她打转。
“他的思维片段保存下来，确实代表活着，如果这些片段被κ粒子接纳，就能以智能生命体的方式永生。”
“谁会选择这种方式……”
“‘生命是永恒黑暗间的瞬息光明，但奇怪的是，人们对待前方的深渊总是比来时的那个要慎重得多。①’在我的世界里，那个已经灭绝的文明恐惧死亡，试图制造自己的电子生命体，”安德烈说，“不过在κ粒子出现前还是一种设想，等你到了消亡的时候，我很愿意为你上载记忆。”
柯莱扯了下嘴角，她可不想安德烈造出一个拥有自己记忆的硅基怪物，“谢谢不必了。”
硅基生物无法理解碳基生物的死亡，只要κ粒子一直存在，安德烈的生命便不会消逝，实际上因为恶魔寿命上限很高，柯莱对死亡的感受也与其他种族截然不同。
此前她印象深刻只有摩帝伊，柯莱从未了解他的想法，摩帝伊疲惫地吐出最后一口气，灵魂便脱离他们的纬度前往方外世界，变成万物轮回中的一环。
她知道他彻底消失了，再也不会造成一点影响，她没有举行仪式或任何纪念，因此网站上对短暂生命的悼念、一些记忆与感受反馈的语言才让她感到陌生。
柯莱决定去利博安参加杨塞拉的葬礼。
她只把消息告诉了宁芙，便动身前往传送塔。
如今出境手续简化，太迦和托勒护照相互免签，跨界旅行只需要网上申请电子通行证，传送票购买也十分方便，但流程和三十年前比起来却严格许多，有各种行李检查和身份核验，好在柯莱这时候身份正规。
传送大厅内部变得更明亮，原本的升降机变成了高速电梯，随处可见电子光屏，显示传送时间和楼层，还有各种引导机器人。
传送塔的工作人员大多数都是人鱼和精灵，巫师比例大大减少，这跟AMDC内部推行多元化雇佣有关，不止总部增加其他种族的员工，设立在其他世界的传送塔招聘也以本地种族优先。
一落地到19M27F，杜博6便自动接入了这个世界的界域网。
AMDC从零感世界引入网络时就承诺会建立一个免费的、覆盖整个世界的互联网，他们也确实做到了。
地图从加载托勒地形切换到太迦，不再重点标注深度，而出现了大大小小的魔法记号，比如一个传送点会通向哪里，或被施了空间魔法的街道通向什么区、是否有禁止逆行咒（逆行的车辆会被转移到车管所）等各种微妙的细节。
社交平台也没有充斥着人鱼交友和精灵吵架贴，虽然太迦交流的形式发生了变化，但某些内容是固定的，比如巫师等级考试、AMDC面经、孩子记不住咒语怎么办。
当然操心下一代学习内容从单纯的魔法扩大到了更多学科，一些家长抗议利博安的学校把炼金术的学分分给了有机化学。
而今天的利博安头条显然还是杨塞拉，他的面孔充斥着电子屏幕。
莱斯利开车来接柯莱，他的车宽敞漂亮，通体银色，没有任何魔法驱动的痕迹。
9月16号是个星期日，非工作日的利博安街头十分热闹，三三两两聚集着人群，很少有人再穿巫师袍。
不仅如此，很多人打扮得十分古怪，柯莱看到有人戴着杨塞拉头罩或面具，还有身穿纸板电话亭，外面黏着十几根外形不可名状的橡胶管，堪比审美最奇特的恶魔。
“这也是——呃，他们纪念塞拉的一种方式，”莱斯利说，“原本在勒伦斯那边流行，零感人类的漫展什么的，你知道漫展吗？”
柯莱摇摇头，她一直盯着车窗外，当车在路口停下时，离他们最近的人行道上站着一位女性沃索克人，浑身被涂得漆黑，她举着“塞拉·杨是恶魔”的牌子，而她旁边的男性巫师举的牌子则写着“公开元老院被附身的真相，恢复巫师自治”。
“别在意那些胡说八道，他们最喜欢耸人听闻的传言。”莱斯利嘟囔一声。
车子穿过繁华的街道，高楼和行人连同喧嚣声骤然消失，他们进入了林荫道，身后也瞧不见任何城市的痕迹，空旷公路如同一条色彩单调的丝带，在空间上无限延伸。
公路尽头就是举行葬礼的地点。
①改编自《说吧记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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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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