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佐·谢瓦利耶偷走渡鸦，倒没有拿回宿舍藏着，他走向了学校的停车场，停车场管理员是个沃索克矮人，原本还在打盹，看到有人来后警惕地盯着他。
“现在可不是周末。”管理员说，声音粗噶如低吼。
纽瓦伦实行工作日封闭式管理，学生停车场都是关闭的，只有到了周末才会开放，届时学校还有专门的接驳车将人送至桥对面、帝都市区的边缘。
学生若是想在封闭时逃离学校，唯有穿过无尽森林和布满防御阵法的桥梁两种方式，私人传送阵是被绝对禁止的，被发现至少得扣三十分，基本打消了一些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偷偷在宿舍布置连接自己家里传送阵的想法。
“我家里有事提前走，这是假条。”恩佐拿出一张羊皮纸，上面有着教务处的批假印章，魔法纹路在月光下泛着莹莹蓝光。
管理员大致扫了眼，手摁在桌面的校徽图腾上，只听轰鸣声响起，墙壁上巨大的蝙蝠翼收起，带动齿轮转动，厚重的铁门渐渐被拉开。
恩佐走进停车场，他的车是父亲送给他的入学礼物，克拉夫特始祖。三角形布局可乘坐三人，驾驶座和后排座椅都是龙皮，方向盘、操纵杆，乃至驾驶台都是龙骨做的——也不知是否为真的龙骨。
一只同沃索克人头差不多大的龙头盖骨立在方向盘正前方，让车内环境阴森森的，不过以恩佐的脑袋瓜子显然不会意识到这些细节。
乌金外壳通体发黑，在光照下泛着不容忽视的金光，尽管外形为黑色，却压根与低调无关，乃至刚上市时被人称作野兽，因为价格高昂且罕见，第一次驶入学校时还引起过轰动。
整个纽瓦伦最受瞩目的车子除了恩佐这辆，大概只有佛洛丽德·拉伯雷那花里胡哨的彩虹水晶车能与之一战。
恩佐将黑布盖着的鸟笼放到后座上，驶出停车场。
他一路开出学校大门，驾驶台上的龙头眼眶里冒出暗红色的光。
“已离开纽瓦伦主区范围，是否设置导航？常用地点为洛伦大道999号、旭日路400号，设置导航目的地请以‘目的地’开头，以‘完毕’结束。”骨头里发出低沉空洞声音，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好似也能造成回声。
恩佐不耐烦道：“闭嘴。”
“收到，建议路线为靠右行驶，请右转，呵呵。”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柯莱分明听到了那个原本平和的声音里传来极淡的冷笑。
车辆已经行驶在狭窄的仅容两车并行的木质桥梁，桥连接着两座山头，两侧都为深渊，被烟雾遮挡深不可见底，而在月光之下的雾气翻涌不平，散发着暗蓝光泽，仿佛是怒号的游魂，桥梁上整段路程都鬼气森森。
但是恩佐这货完全没放在心上，他成功绑来了亚尔曼的宝贝，心情不错，还哼起了异常难听的曲子。
车子平稳开到另一侧的悬崖，没有阵法束缚，他开启飞行模式，夜色中太迦首都利博安城区从山腰往下蔓延至山脚，灯火通明，远远的便能听到鼎沸的人声。
利博安城区有禁飞令，恩佐将车落入地面，顺着盘山公路一路往下，建筑物逐渐多了起来，可以看到列车轨道和月台，房屋也从低矮的小商品门店到高大的市集建筑。
大部分时候，只要路上有人，他们都会忍不住盯着这辆稀罕的跑车看，恩佐倒是很容易感受到路人的惊奇与艳羡，嘴角都不免洋洋得意地上扬。
旭日街则截然不同，宽阔平坦而一尘不染的街道路边绿化极好，一幢幢庞然大物般的楼宇，门牌号都以一百为单位计数，路边没几个人，偶尔有看到这辆“怪兽”的，也都似见怪不怪。
恩佐将车停在前院，穿过前厅与廊道，来到主建筑里，管家见到他时还十分意外。
“恩佐少爷，你怎么今晚回来了？”
“不想在学校待了。”
管家正要帮他那唯一的行李——也就是那只被盖起的鸟笼，恩佐却旋身避过，“不必了，你忙自己的去吧。”
他看到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正从扶梯后半探着脑袋朝自己张望，一眼便认出了那是自己母亲的私生女。他的父母会挑选自己魔法天赋高的私生子女，接到宅邸中接受所谓世家精英教育，这个女孩就是最近才住进来的。
恩佐的好心情顿时一扫而光，胸口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莫名恶心，反胃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瞪着小女孩，恶声恶气道：“看什么看？！”
女孩立即往楼上跑去，管家在一旁看着，也只是叹了口气，并未说什么。
恩佐走进他的房间，黑色窗帘将巨大的窗户完全遮住，地毯柔软，壁炉中火烧得适宜，舒适的温度能加快熏香扩散，一百平米的卧室里充斥着冥想香料的气味。
这间卧室不像戴安·谢瓦利耶的闺房，摆着的都是琴棋书画之类高雅的玩意，他的房间里陈列着盔甲和武器，古代英雄的秘银之剑正对着他的床，煞气浓重。
恩佐将鸟笼放在矮机上，扯开遮罩布施了一个解缚咒，给柯莱松绑，却没有打开笼子，而是透过笼子观察柯莱。
“你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让亚尔曼那家伙变成了一个恋鸟癖。”他自言自语，伸出一根手指进笼子里，想要逗弄柯莱。
柯莱往旁边挪动，躲开他的手指。
恩佐发出一声冷哼，目光里满满都是恶意：“你的主人可救不了你，真想看到他得知你惨死消息时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说完他似失去了骚扰柯莱的兴趣，转而去浴室里洗澡，再出来时换上了暗绿色的浴袍，没系带子，就这么敞开浴袍大喇喇地晃了出来，裸露着结实且无一丝赘肉的腰腹。
他的皮肤被那深色丝绒布料衬托得异常白皙，铂金色的发丝湿漉漉的，几缕垂在脸侧，整个人看上去毫无攻击性。
不一会儿恩佐便发现柯莱正盯着自己，即使知道对方是只乌鸦，他也莫名不自在起来，拢起衣领瞪了她一眼，“看什么看！”
柯莱：“……”
恩佐转身背对柯莱，往床上一趴，拿着一本骑士冒险漫画看了起来。
这货看带字的东西都容易被催眠，通篇打打杀杀的漫画也不例外。没翻几页，恩佐就不知不觉睡着了，在安神熏香辅助之下睡得格外香甜。
房间里只余他清浅而富有节奏的呼吸声，柯莱打开笼子，飞到床头低头凝视，男孩的嘴巴微张，眉头舒展，似乎正在做个好梦。
柯莱缓缓从渡鸦莫莫的身体里挪出，凝成一团没有实体的黑雾，黑雾中心包裹着她的灵魂，没有肉身的防护，灵魂变得脆弱不少，极易被伤害。
但至少现在恩佐的卧室是安全的。
柯莱覆盖在恩佐的脑袋上，慢慢沉入他的身体里，他还太过年少弱小，身体的排斥并不足以抵御她的入侵。
柯莱看到那闪烁着光泽毫无防备的灵魂，她没有占据他的身体，而是通过与灵魂的接触，进入到他的梦境。
恩佐确实在做一个美梦，天气晴朗，阳光灿烂，他和他的父母在餐厅里吃饭，这似乎是他的生日，父亲给他切开蛋糕，整个餐厅里的人都在唱《祝生辰日》。
餐厅里的客人大多数都是纽瓦伦的学生，戴安双眼含泪使劲鼓掌，而面瘫脸的马丁·拉伯雷充满艳羡与崇敬地注视着他。
生辰歌结束后，一位面容极其美丽的女人从外走来，她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巫师，女人将一枚徽章递给恩佐。
“祝贺恩佐·谢瓦利耶成为纽瓦伦优秀毕业生，我为你自豪。”
女人的脸和矗立在纽瓦伦中心地带的创始人洛伦·维兰的雕像一模一样，大概是未曾见过真人，她在恩佐的梦境里僵硬如提线人偶。
“维兰校长！”恩佐惊喜道。
女人微笑道：“我早已不是校长，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孩子，你的成就将会远超越我。”
梦境中心地带就是那间宽敞豪华的餐厅，其余的街道都是模糊的，可见范围只有二十多米，再远的地方便被茫茫白雾吞没。
柯莱站在餐厅外，她看到了亚尔曼·谢瓦利耶，他衣衫褴褛邋里邋遢，牙齿快掉光了，豁着嘴躺在路边乞讨，恩佐这家伙即使在梦里都还高高在上地折腾他。
柯莱在梦境里有了自己的身躯，她身着曾经常穿的深红色长袍，外罩由黑色羽毛制成的披风，每片羽毛都饱满而锋利，拖在地上形成一片暗影。
这是她曾经在魔域的身体，充满黑暗君主的审美，强大美丽，令人不敢接近。
离开自己的身体太久了，骤然重聚，不真实感变得十分强烈，仿佛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异世经历都是虚幻的，她还在魔域，只是因为奥列宾的阴谋意识未醒过来。
柯莱定了定神，将视线从玻璃窗上的投影移开，继续转向餐厅里喧闹的场景。
恩佐此时已经吃完了蛋糕，他的母亲满面笑容，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他：“这是送你的礼物。”
“怎么这么小……”恩佐打开文件袋，疑惑的声音顿时变成了急促的惊呼，“啊，23M10F签证！还有托勒王室的邀请函！”
“我们一家明天就去托勒度假，可以在23M10F待上一个月呢！”父亲补充道。
“可是，你们工作不是很忙吗？还有其他的事——”
母亲摇头道：“再忙也比不上你的心愿，现在你开心是最重要的。”
恩佐·谢瓦利耶抿起嘴唇，眼圈微微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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