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来的狂蜂浪蝶,竟敢念这种不要脸的淫诗,平白污了哥儿的耳朵。”刘嬷嬷摔下绣绷,怒气冲冲要去赶人。
这个世界风气较为保守,即便是定了亲的小情侣相处也要注意分寸,发乎情,止乎礼,不可逾举。
陌生男子如这般在未婚哥儿家门口念情诗,称得上行为失当了,对哥儿名声也不好。
江瑞撇嘴,明白那些扶贫爱情文学的受众是谁了,关键还真有人信。
“嬷嬷留步,这种粗活还是交给我吧。”菜园里浇水的黄英叫住了刘嬷嬷,他蹲下身往水桶捧了几抷土,又用葫芦瓢和弄均匀,提着泥水就往外走。
村子不缺长舌妇、口水公,村口的大树下、晒谷的稻场上有说不完的流言蜚语,江家作为春水的大户向来是舆论的漩涡中心,江家养在深闺的独哥儿更是时时被人挂在嘴边。
不少村民找黄英打听江瑞瑞,是否真的还未婚配?相貌如何?性子如何?身体康健否?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简直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黄英将这些人全骂走,江家待他宽厚,他不是拎不清的蠢货,自然由不得有人利用他算计江家,如今竟有人恬不知耻的上门勾引,就别怪他粗鲁了。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吱哇乱叫的咒骂,“英夫郎,你干嘛呢,脏水全洒我身上了!”
“你眼瞎啊,没看见我浇地呢!”黄英不甘示弱,提高声音盖过咒骂。
“我这是新裁的袍子,你...你浇的什么东西,怎么又黑又黄的。”
黄英嗤笑一声,“除了屎汤子还会是什么?都是村里长大的,装什么清高呢,嫌脏就让开点。”
“你还泼!”
“诶呀,你说说你,叫你让开还偏往我粪瓢上撞!!啧啧...又撞上了,这可不能怪我。”
“住手!!黄英!你他娘的别以为我不敢对你动手!”公鸭嗓突破生理极限,爆发出最强高音。
“你动啊,看我做木匠的相公、码头当力夫的大伯哥、参过军的公爹会不会同意!”
“好啊...好你个泼夫郎!王二真是瞎了眼娶你。”
“呵呵,你不瞎就快滚,不然我连你一起浇!”
“粗俗、粗鲁、少教养!我好男不跟哥儿斗。”公鸭嗓的声音越来越远。
黄英提着木桶进院子,边走边骂:“哼,猪鼻子插大葱,装什么读书人。”
江瑞像听了一场精彩无比的脱口秀表演,眼睛亮晶晶的,轻轻鼓掌表达赞美。
黄英不好意思地拍拍灰,“我是个粗人,哥儿见笑了。”
他没提外面那人的名字,一只讨人嫌的苍蝇而已,不配拿来污了哥儿的耳朵。
江瑞摇头,是个妙人才对。
刘嬷嬷笑着迎上去,“对待这些个没脸没皮的就得这样。”
她当初挑中黄英做帮工,就是看重他干活麻利、性格直爽,长得还有福气,虽然嫁的人家贫困了些,但家风正重情义,黄英的公爹在村子里也说得上话,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为了她的宝贝哥儿,刘嬷嬷真是把能想的都想了。
临近中午,黄英挎着篮子喜滋滋离开,要赶回去给家里人做饭,他不时掀开布巾往里看,刚刚刘嬷嬷硬塞了一块肉给他。
家里的几个汉子都是干重活的,这几年为了还债少沾荤腥,身体都亏空的厉害,这块肉合算的好能吃好几天了。
刘嬷嬷在厨房忙碌,江瑞闭目沉思,今天是他穿越后心情最放松的一天,可积分仍旧为0,说明系统评判标准较高,一般程度的愉悦无法获得积分。
可这样的快乐对他而言已经很难得了,更多时候他是麻木、无力、痛苦的,就像有几百只蚂蚁在无时无刻啃噬他的肌肤和内脏。
唉~~为什么偏偏是他被系统绑定呢,像被迫套上层不属于他的龟壳,每次呼吸、眨眼、挪动都能真切感受到不适和剥离。
明明很简单的任务,他却觉得难如登天。
陌生的世界、奇怪的性别、如履薄冰的处境,到底该怎么解救自己,不挣扎会被强制婚配,挣扎又没有力气。
江瑞眼皮抽动,一滴泪被睫毛切割后又聚拢,闪着破碎的光,缓缓滑向太阳穴。
他的生活总是这样...想获得平静、愉悦需要很多努力和幸运,晴朗的天空、柔软的白云、适口的食物、微暖的春风、有趣的书籍......
可痛苦却来得轻而易举,一段记忆的回溯、一个念头的滑轨、一瞬不经意的自省......甚至落在肩上的叶片,都会将他推入黑暗的深渊。
中午他没有胃口,吃两口就饱了,刘嬷嬷劝了几句,他硬塞了点就直干呕,刘嬷嬷后悔不已,不明白早上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没了食欲。
饭后不久,江瑞莫名焦躁起来,蚂蚁好像对他心脏的味道不感兴趣了,开始在上面爬来爬去。
“嬷嬷,我出去外面走走。”
刘嬷嬷正和黄英讲解如何料理院里的花草,闻言走过来道:“出去散散心也好,哥儿等我拿点东西。”
江瑞摇头,“我想一个人静静,嬷嬷不必跟。”
刘嬷嬷犹豫着不敢应声,村里风气清正,哥儿、姐儿常单独出门,要是有人敢动手动脚,告到村长那里是要挨鞭子的,可瑞哥儿身子骨弱,从小就没出过几次门,她不放心。
“就在门前,不过河。”
江家位置好,依山傍水,五百米外就是春水河,夫妻二人爱好风雅,不止院里,宅子附近的地一块买来种树、花草甚至药材。
只要不过河就都是江家的地,村里人偶尔会过来散步,讨些果子、药材,只要有分寸江家也是默许的。
刘嬷嬷放宽了心,进屋拿来帷帽,“外面有风,哥儿戴着点,免得受了风头疼。”
院外的杏花开的茂盛,像一朵朵粉云,江瑞踩着不知名野花漫步其中,心情缓和了不少,他驻足仰头看一颗高大的玉兰树,嗅着淡雅的花香。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嗓音粗粝难听,偏偏做出一咏三叹的调调,更加令人厌恶。
刚舒服点的情绪坠机般急转直下,江瑞深吸两口气扭头就走。
“小生王润芝,这厢有礼了~~”一个身穿青色直裰的书生忽然跳出来,拦住去路。
江瑞握紧拳头,脸色骤然阴沉,眼前人蜡黄干瘦,脸型崎岖,看一眼都嫌多,早上赶走一次还不死心,死皮赖脸的做派比蟑螂还恶心。
王润芝自以为隐蔽地抬眼打量江瑞,帽纱下美好的轮廓若隐若现,勾得他忘乎所以地咽口水。
江瑞一言不发,转身就要离开,王润芝跟着转身再次堵住路,惺惺作态道:“莫非小生念诗惊扰了郎君,真是罪过,敢问郎君芳名,在下定登门致歉。”
告诉他名字相当于同意他上门,上了门村里不定怎么传,这只蟑螂倒是会算计。
“滚开,你嘴巴臭死了。”
冷冰冰的声音满是嫌弃,王润芝呆愣在原地,怀疑自己耳朵坏了,江家的哥儿不是从小读诗书吗,怎么可能骂人。
他下意识问:“郎君说了什么?”
“说你口臭、狐臭、头臭,全身都臭不可闻,离我远点!”
王润芝不可思议地站直身体,指着江瑞的手被气得发抖,“好没教养,江家养出来的哥儿和村里的也没什么两样!”
“哼,原来你知道我是谁家的啊,刚刚装什么蒜呢!”
江瑞没给他反驳的机会,继续输出,“我要是没教养,那你就是粗鄙不堪、自以为是,那个字念上邪(ye)不念xie,行礼时该左手压右手,而不是右手压左手,猴子就是猴子,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王润芝目眦欲裂,不再伪装:“装什么高不可攀,一个十九岁还没人肯要的老哥儿,小爷肯搭理都算抬举了你了,别不知好歹。”
江瑞不是土著,十九岁在他看来正是青葱年少,这些羞辱对他毫无杀伤力,“你这是卖身不成恼羞成怒了?倒是配得上你的见识。”
被人毫不留情揭开面皮,羞耻、愤怒烧得王润芝面皮发烫,血液在血管中沸腾。
恶意萌发的瞬间,一阵风吹来,掀起江瑞的帽纱,王润芝像被泼了盆冰水,被侮辱的怒气轰然消退,满眼都是少年惊人的容貌。
脸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眼是‘凤眼半弯藏琥珀’
王润芝眼睛发直,喉咙发紧,脸涨成猪肝色,万万没想到县城、府城都没见过的尤物,竟然藏在小小的春水村,若能收入房中岂非受用不尽。
他原本只为江家资财而来,得此美色也算老天眷顾,多花费些心思,忍一时之辱也未尝不可。
“小生多谢郎君指教,失礼之处还望海涵。”他躬身作揖,腰直弯了九十度,再次披上翩翩君子的外皮。
真够荒唐的,江瑞后退两步,有种扇人巴掌却被舔了手心的恶心感。
“小生自知家境贫寒,比不上郎君出生金贵,可纯洁的爱情岂可用庸俗的黄白之物衡量,我对郎君一见钟情,若能得郎君青睐结为夫妻,日后我读书写诗你操持庶务,岂非人间一大幸事。”
他语调黏腻,眼神飘远,不知幻想了什么画面,满脸的向往。
我操持家务,你读书写字??江瑞大感荒谬无语,觉得这人八成是疯了,原主在家连筷子都没涮过一下,这人竟敢让他洗衣做饭、耕田织布??
他一言不发,王润芝以为他心动了,迫不及待去拉他的手。
江瑞急忙躲开,下唇咬出一道牙痕,胸口像压了块巨石难以呼吸,他讨厌被人算计,所有想掌控他的人都该去死!
“姓王的,人贵有自知之明,若是进了当铺,你的相貌、学识、品性连根厕筹都换不来,还妄图肖想我,你是哪里来的勇气?”
这话似利刃穿心,厚颜如王润芝脸色也异常难看,他面目狰狞,眼里闪过一抹狠厉,“给脸不要脸的小贱人,老子实话告诉你,你早就被人盯上了,人人都知道春水村江秀才的哥儿十九岁还未婚配,江秀才半年前还失踪了。
姓刘那老货还想瞒,瞒得住吗?哈哈哈哈...祖父母早死,外祖父母断了联系,母亲病逝父亲失踪,没人会给你做主,你现在就是砧板上的一块肉,任人摆布。
与其便宜了那些瞎眼的、瘸腿的、发疯的糟汉子、老鳏夫,不如便宜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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