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行为放在他身上,属实是有点罕见了。
对梁浅来说,江轻云不是一个坏老板,但也算不上一个好老板。
梁浅始终记得,当她拿他的名头狐假虎威时,他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任由她作威作福。
因为他不在乎。
梁浅也记得,当年她因为资质太差,被江家子弟欺凌时,他也从未过问。
因为他不在乎。
细细一想,梁浅突然发觉,今日的江轻云,与往日比起来有些不一样。
她与江轻云相识十三年,贴身相伴,自认对他的性情看得透彻。
作为世家大族的贵公子,江轻云向来视下层人的性命如草芥。
理论上来讲,就算有谢秋这个纯阳之体在,他也不会好心到特意前来营救,更不会做出顺手为她治疗伤势这样的事。
难不成谢秋涉及到的秘密,远比纯阳之体更加重要。
梁浅黛蓝色的双眸掩去光亮,她试探着问到:
“公子,谢秋那个孩子如何了?”
江轻云漆黑的双眸微眯,闪过不耐之色。
这抹情绪被梁浅捉住。但她并不会想到,江轻云对谢秋有着情敌间的厌恶。而是认为,谢秋的存在真的很重要,并且这份情报,不是自己这个只有八品通脉境的侍女可以知晓的。
江轻云抚摸她脸颊的双手轻轻下滑,按在梁浅的肩膀上,潦草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把他送到演武堂那里的医馆了。那里的医修会照顾好他。”
其实他更想在半空中把这小子扔下去。但想到他未来的作用,又不得不忍着烦躁把他送回去。
梁浅没有再追究谢秋的事。她想,江轻云来次应当是有什么事找她,否则她收拾好一切后自行回江家即可。
但是他不说,梁浅便也不方便问。
她叠了被子下床,穿上鞋子净过手。熟练地从储物戒中取出果盘茶水,一边摆一边笑盈盈地说起在谢家村的经历来。
她说了战斗前对谢家三人的承诺,说道自己与魔修战斗时的恐惧。还以玩笑的语气,把为了逃脱裂影蛛差点把谢家几人当做干粮送了的糗事说了出来。然后便同他说怎么分的赃,说昨天晚上与村里人的聚会,说村里的小孩子多么喜欢她。
啰里吧嗦细细碎碎说了许多,犹如被牙齿咬碎的瓜子皮掉了一地。
梁浅其实并不是话多的人。但是她的境遇让她不得不多说话。她很清楚江轻云为什么留她在身边。因为她虽然比他大六岁,却更热情、活泼、有生命力。她对待他的态度与他之前遇到的所有人截然不同,给他冰冷无趣的人生带来些许不起眼的火光。
他留她在身边,如同养一只叽叽喳喳的鸟。
而梁浅也会扮做一只讨人喜欢的鸟,毫不厌倦地独自歌唱。但在此之前,她的喉管不会放过任何能使她强大起来的食粮。等到翅膀丰盈、喙坚爪利,她便会遨游云霄、吞云食雨。
即使江轻云重生了,他也并不知晓梁浅心中真实的想法。他瞧着梁浅脸上生动的表情,心中感慨万千。
他许久未与梁浅如此欢快的聊天了。
前世自梁浅从谢家村回来后,便始终神情抑郁。他那时刚收谢秋为徒,要解决诸多势力对纯阳之体的觊觎,并没有留心她的变化。
再后来他中了□□,与她有了夫妻之实。而大伯又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他为了坐稳住家主之位,避免家族内乱,只能顺应家规,在仓促之中娶她为妻。
婚后梁浅虽然依旧温柔细腻,却少了过去的活泼。
江轻云听得认真,眼珠始终留在梁浅身上。偶尔回应一下,身上那抹清冷淡泊的气质并未抹去,距离感却好像消失了许多。
梁浅却是心惊胆颤。
往日里,江轻云的注意力并不全在她身上,她扮阳光开朗,也就不用那么认真。
可如今,他的眼神却始终落在她身上。
看来谢秋身上真的有很重要的隐秘,导致江轻云现在连自己也防备了。
结合在这修仙界摸爬滚打十三年的生存经验,梁浅认为,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或许自己的小命就要没了。
梁浅尽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更纯粹,思考怎样才能表一番忠心。
表忠心还不够,还得提醒一下江轻云自己的价值。
梁浅心里算了下时间,是时候该结束这段角色扮演了。
再久一点,他就会烦躁不耐烦了。
这是梁浅花费十三载光阴总结出的规律之一。
“公子,我在这村子里还有些琐事要处理。您先等会,我去去就来。”
“我随你一起去。”江轻云不疾不徐道。
“啊?”梁浅面露惊讶,对江轻云的态度感到不可置信。
“你去做什么?”她脱口而出。
江轻云不做回答,只是推开门走出去,站在门口,回头看她。
他身材高大,哪怕梁浅身材高挑,也得抬头仰视他。
他要跟着,她自然推脱不得。但也不能让他穿着半露不露的衣裳就出门。
梁浅只好把他又拉回屋里,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套男子衣袍给他,叫他换了。
她作为江轻云的侍女,储物戒中随时备着几套符合他身材喜好的衣裳首饰,并且款式都是近年来时兴的款式。
梁浅站在门外,等江轻云换好衣服。
良久,房门打开。梁浅看着从房间中走出来的江轻云微微愣住。
他换上了梁浅为他准备的黑色劲装,干练修身。衣袖与领口处交叠绣了赤色与金色的火焰花纹,腰带上点缀着透亮玉石,将一袭黑衣装点的华丽贵气。
除此之外,他将原本浓密细软的卷发烘干了,梳作一个不松不紧的发髻,用一根梅花样的金簪固定,发髻前又带了一顶湖蓝色水晶发冠。两耳坠了珍珠伴红碧玺耳坠,左右两眼处各点了一颗鲜红泪痣,叫人忍不住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
本来只是让他换身衣服,没想到他还打扮上了。
梁浅无奈,只得走在前面带路。
村里人瞧见她,皆是喜笑颜开,热情招呼。梁浅也自然回应。
遇到有人好奇询问她身后的江轻云,便解释道:
“这位是我一个来帮忙的同僚,不大爱说话,但人很好。”
村民见江轻云长身玉立,生得一副神仙面容,却不苟言笑。因此少有去招惹他的。
便是有话密的人要找江轻云搭话,也被梁浅迎着笑脸挡住。
谢家村村子不大,若是告诉村民眼前男子的身份,恐怕会引起恐慌。
加上江轻云也不是亲民的性格,他向来没有多少耐心浪费在自己不感兴趣的人身上。
因此不论是为了保护村民,还是讨好江轻云,梁浅都会拉开村民与他的距离。
这种随意给江轻云编造一个身份的事情,梁浅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又或者说,当年正是因为她这份“胡说八道”的能力,才使得江轻云对她青睐有加。
……
梁浅之所以留在村庄还未离开,是因为她还有事情要办。
事情并不怎么重要,但做了最好。
首先是去找昨日陪自己战斗的谢家三人,关怀下他们的伤势。并且兑换与魔修作战之前,她对谢家村三人许下的诺言。
她把自己当初突破八品通脉境剩下的几瓶凝风露全给了谢飞。谢飞困在九品多年,急需突破。而凝风露则是进阶至八品的正贵良药,对他这样的山野修士来说极其珍贵。
她来到谢林家。谢林早已无心修行,只盼望自己的女儿有个好前途。见到梁浅过来,他便立刻把女儿喊出来拜见她。
“仙子姐姐早!”
他女儿叫谢溪儿,十四岁的小姑娘一个,和谢秋一个年龄。这女孩子眼睛亮亮的,圆眼睛咕噜噜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鬼主意。
像是只逮鸟吃的小豹子。
这孩子梁浅认识。昨晚她舞剑,属谢溪儿这小妮子最自来熟,主动跑上来求她教。
“姐姐,你后面这个俊俏哥哥是谁?是你相好吗?”谢溪儿贼笑着大胆问道。
梁浅脸上一红,有些尴尬,连忙转头去看江轻云。
见他虽然找转头看向少女,面上却没有不虞之色,梁浅才放下心来。
她弹了少女一个脑瓜崩,笑道:
“别胡说,你还想不想学仙法了?”
“想想想!姐姐你别生气嘛。”谢溪儿捂住脑袋求饶道。她心里冤枉,她可不是那种胡乱揣测别人关系的阿公阿婆。她明明是根据现有事实推测出合理结论。
那个大哥哥自进门后,眼神便一直落在梁姐姐身上。这种眼神些溪儿很确定,就是典型的饥汉子瞧婆娘的眼神。而梁姐姐也时不时观察他,说不上有多喜欢,但一定很在意。
以梁姐姐这般品貌出挑的英雌人物,被俊俏男子追求,是理所应当的事。
梁浅没再理会她,而是同谢林商量:
“我今日便要回瞰霄城去,左右这孩子要上学去,不如顺路把她带上,也省了你们父女一番舟车劳顿。”
她这话说的隐晦,说到上学时,眼神往江轻云那里停留了下。谢林自然明白,女儿上学是托关系办事,不好放在明面上随便叫别人知道。
之前梁浅承诺,说有关系能够帮忙把谢林女儿送去育灵书院上学。
这话其实半真半假。
真在江轻云确实同育灵书院的院长是棋友,确实能够一句话就把这孩子塞进去。
假在梁浅和江轻云还没有熟道说让他塞个人就让他塞个人。
不过江轻云一般不会搭理这种对他来说芝麻大小的事。
只要她这个江轻云唯一侍女去育灵书院招生办知会一声,就说江家江轻云公子要资助这批孩子今年入学,但他为人低调不喜欢声张,你们就当做寻常学生即可。
过段时间事情办成了,梁浅再请办事的人吃一顿,拉拉关系聊聊天。然后再装模作样问几句:
“诶,你说公子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对方大概率会回复:
“谁知道呢?大人物们总是想一出是一出。”
这类事情,梁浅这十三年里也不是第一回做了。
起初还会害怕,现在是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了。
即使现在江轻云就站在她跟前,梁浅也毫无压力。
甚至可以拍着谢林的肩膀同江轻云说:
“谢林兄几人与我是过命的交情,他女儿要上学,我便帮个小忙。道友你介意吗?”
这句话听在江轻云耳朵里,便只是在问,回去的时候能不能把谢溪儿带上。
“无所谓。”这种小事他当然不会拒绝。
“那就好。”有他这句话,到时候哪怕真的有人闲的没事干挑刺跑来江轻云这里质问,梁浅也能无辜的把锅扔回去说:
“公子你之前说过可以的。”
谢溪儿见状,也冲起好人来:
“嘿嘿,梁姐姐方便的话,可不可以把谢飞叔叔家的思柔姐姐也带上?”
因为谢飞是谢家村一众锻体期强者里最强的那个,因此他的女儿正常分配到了去育灵书院修行的名额,无需像谢林这般走关系。
一个是带,两个也是带。梁浅自然点头同意。
没有陪小姑娘玩闹,梁浅紧接着去训了谢甲。谢甲没有家室,修为也不出挑。梁浅只问了几句伤势,留了些丹药就离开了。
她又去几家普通农户家里逛了逛,挑了十四只活鸡与三头肥猪买下,胡乱杀了。她取出昨天从魔修叶羽那里收缴的灵石,杂碎成许多小块,分别塞在死鸡和死猪的肚子里。然后把用符箓把死鸡和死猪冻住,塞到储物戒中。
之前面对裂影蛛时,她在恐惧之中,差点把队友扔给妖兽。
为了避免下次遇到生命危险时,再做出献祭队友的蠢事。她便收集了这些动物尸体。
这样的话,她第一时间扔出去的,就可以不是队友了。
当然,如果情况险峻无路可走,她还是会去献祭队友。
同时她还会防范队友把她扔出去喂妖兽。
对此她没有什么道德压力。舍生取义用自己的性命拯救他人是一种值得赞扬的高尚品德,而非必须履行的社会义务。
那可是自己的生命。生命是永远比道德更加崇高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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