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了点雨,朝阳还湿漉漉的,大片的云蘸了水,擦拭过蓝天,白里就混杂了一点子灰,空气中弥散着泥土清香,青草绿树油亮亮的,抖擞了精神,是盛夏难得的好天气。
蓼汀高中名声不小,原因之一就在它的美景。抛下不起眼的大门,沿着蜿蜒的落芳河走来,满眼是青葱的草木,或是两人合抱不来的老树,或是路边的几株玫瑰与蔷薇,曲折廊道,上头是繁盛的紫藤萝,花开时节,便是紫色的海洋,一步一桂树,金秋之月,香飘十里,再是桃李园,假山小巧,凌霄灼灼。亭台轩榭,雕花窗棂,错落掩映,衬得蓼汀活脱脱一个苏式园林,配得上校歌里的“钟灵毓秀”。
正逢课间,高三熙熙攘攘,有些人三五成群,好奇地打量来军训的新生。
母亲挽着风不知的手臂,被校园的气息熏着,也有了些小孩似的雀跃,她脚步轻快地走着,若不是年龄限制,恐怕能跳起来转几圈。不必匆忙地赶去上班,趁着这难得的清闲,她好好地瞧了瞧风不知,凑近了,神秘兮兮地咬耳朵:“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没有等到回答,她自顾自猜着答案:“来蓼汀不愿意么?我知道你中考没考好,很难过,但是蓼汀也不差呀,我好几个朋友还羡慕你考这么好呢。”
确实,蓼汀名声响的原因之二就是,收的是二类的生源,考出了一类的成绩。
母亲叹了口气,又笑起来,伸手捏她的脸:“你气色好了不少嘞。”
“嗯。”风不知回一个笑,收回视线时,瞥了眼浮棔,然后看着地上,边走边发呆。
军训的物资袋出乎意料得大。母亲面对着军绿色的大包,犯了难,最后带着就义的决心,提了提袋子:“苗苗,来帮我一下。”她尝试着抱起,随后皱起眉。
浮棔站在一旁瞧了会,伸出一只手,托住。
母亲觉到袋子骤然变轻,懵住了,探头望:“什么……”
“是……浮棔。”风不知咬了咬下唇,然后放开。
母亲愣了片刻,缓缓吐出一个“哦”,然后又灿烂地笑:“还挺懂事的嘛。”她对着空气道了声,“谢谢啊!”
浮棔抿着嘴回头看风不知,后者埋头盯路,扶着物资袋,不发一言。
宿舍乱哄哄一片,家长学生爬上爬下,叽叽喳喳,叮叮咚咚,热火朝天。一位圆眼镜的短发女孩扭头看见她们,拿着毛巾的手挥了挥,笑着打了个招呼。
母亲重重地扔下物资袋,喘一口气,叹道:“幸好你在二楼。”说着拉开物资袋,把里头的东西细细看了个遍,“先把被子套上吧。”
一阵兵荒马乱后,宿舍总算有了住人的样子。
母亲弯下腰拍拍风不知:“我知道你最乖了,照顾好自己哟,有什么事不要藏着掖着,给我们打电话,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拜拜喽。”
家长陆陆续续地走了,宿舍渐渐安静下来,眼见时间还富余,姑娘们纷纷爬上床。
那个短发女孩靠在墙上:“我叫程又又,以后就是同班同学啦,多多关照、多多关照。”
“哎,我们两个是隔壁班的,可惜以后做不成同班同学了。”一个披着长发的女孩指了指自己和上铺,“我叫白欢。”她探出头望上面,“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呢?”
上铺声音细细软软的:“许锦。”
“我叫余木南。”是个小眼睛的胖女生。
另一个坐在上铺一身名牌的高马尾笑得淡淡的:“仲馨。”
“风不知。”
“不知……你的名字好有趣啊。‘南风知我意’,你怎的‘不知’呢?”程又又笑嘻嘻地抬头看她。
“嗯……我妈希望我……反正就这么起的,我弟倒是叫‘西洲’。”
白欢忽然伸了脑袋:“还有一个人没报上名来呢,那个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缩在床角捧着书的女孩惊得抬起头,脑后扎的一小簇头发也一跳:“花……花青。”
“哇!你名字很好听啊。”程又又有些夸张地赞叹道。
“对呀对呀,很有诗意。”余木南终于插上嘴。
花青抿嘴微笑,整个人缩得更小了,像只战战兢兢的小兔,颊上飞了一抹淡红。
许锦冒出来:“几点了?再聊下去,小心迟到。”
“还有……五分钟。”仲馨看了眼手表。
“不急不急,我们慢慢走,边走边聊,到教室也差不多了。”程又又跳下床,翘了翘脚趾,颇有大侠风范地一挥手,“走,出发!”
“走个屁啊,衣服还没换呢。”余木南笑道。
“哎呀!”程又又跳起来一拍脑袋,“我给忘了!快快快,快去换啊,呜呜呜救命!”她迅速翻出衣服,风风火火跑去拉了窗帘。
风不知抖了抖衣服,偏头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去厕所换衣服。”
余木南偷偷撇了撇嘴:“都是女的,有什么可躲的。”
听到这话,花青向厕所望的目光马上缩了回来,走回了床边。
风不知没管她,兀自往厕所走,却听到程又又不客气地说:“这有什么的,你不在意有人在意,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啊,花青,我刚刚看你也想去,去啊,管别人做什么。”
花青拿着衣服的手一紧,小兔子一样的眼睛定定看了一瞬程又又,慢慢进了厕所。
晚了一步的仲馨站住,不悦地嘟了嘟嘴。
风不知换好衣服,没有出来,低头问浮棔:“你能接触人间的东西?”
浮棔楞了一秒,片刻恍然道:“哦,石煴鬼气不重,又没有戒印,自然碰不到。何况我是什么身份,天界的东西我都碰得。”她一笑。
余木南忽然道:“白欢,你为什么不换衣服。”
白欢坐在床上,悠悠晃腿:“我没买,没得穿。许锦,你也没换?”
“……我身体不好,不参加军训。”
白欢“哇啊”一声:“那还不待家里玩!”
“不想。”
“什么啊!”白欢震惊到扭曲,“这大好的假期,我恨不得大病一场,好躲个懒,你能不来还不要,老天爷啊!”
许锦低低笑了:“乱说什么,生病可不是玩儿的。”
“这我不管,毕竟我没病没灾的,体会不到,人是短视的,我现在只想和你交换。”白欢踩在床沿,颤巍巍地攀着上铺。
程又又上前拍她的腿:“哎呀,你们两个,快点从二人世界里出来吧,我们要迟到啦!”
风不知推开厕所门,一眼就看见石煴等在门口,她小小地惊了一下:“小石?!”声音有些大了,她视线在宿舍一划,把石煴拉进厕所,压低了声音,“你昨晚不是说,不来了吗?”
小石沉默:“……一个人,也无聊,而且……蓼汀毕竟是我母校……回来看看。”
“嗯?你以前,也在这儿上学?”风不知注意到石煴神色不对,暗自皱了皱眉,却不动声色,“你没跟我提过,想不到,我们竟是校友。”
石煴虚虚一笑。
出门正撞上花青,她抿了抿嘴,瑟缩地挥了挥手:“嗨……你好。”
风不知回以一笑,微不可察地迅速打量一眼她,洗得泛白的草绿军装显得略大,衬得她愈发消瘦,想来是二手。风不知垂了眼帘,轻轻推花青:“走吧。”
阳光已**起来,最后一丝水汽也蒸完了,天地显得蔫蔫的,脚踩在地上,即使隔着层鞋底,还是微微发烫。
班主任姓童,男老师,教历史,瞧起来温温润润、斯斯文文,坐在讲台上敲着电脑,听到“报告”,扭头温柔一笑:“进来吧,座位表投在多媒体上。”
程又又盯着座位表看了半晌,用肘碰了碰风不知:“你和花青同桌欸!只是……”她放低了音量,嘟嘟嘴,“我不想和余木南同桌,我不怎么喜欢她……”
风不知抬起眼皮,凉凉扫她一眼,觉得烦,闷头往座位上走。
浮棔跟着她,忽然停下来,皱着眉回头。
石煴定在原地,失了颜色,身形稳不住,像是风中的薄衣,颤抖着,扭曲着,仿佛下一刻便会化为烟尘散去,脸色更加惨白,平日总含着笑意的眼此刻圆睁,爬上了血丝,显得狰狞可怖。
风不知回头望一眼,有些担心,但顾忌现在在班上,不敢有什么动作,径自坐了下来。
倒是浮棔一脸凝重地上前,圆眼微眯,抬手虚虚点住她的眉心:“怎么?”
石煴竟吓得跌坐在地,蜷成一团,捂着胸口拼命往后退,声音里染上哭腔:“不要不要,不……不要……”
浮棔压着嗓子:“石煴!”她伸出手,想拉她。
石煴却猛地甩开她的手,抚着心口,缺氧般剧烈地喘着气,泪珠不受控制,大滴大滴地滚落。
风不知随便翻开一本习题,却半个字也看不进去,心慌得很,她屈起手指,揉了揉眉心,撑着额角,慢慢地转着笔,看向门口。
石煴渐渐平静下来,面无表情地擦去眼泪,扶着墙,颤巍巍地起身。她眼睛还很红,却明亮得惊人,眼珠转了转,她攥起拳头,站了许久,转身挪到风不知桌边,手指还在微微颤抖,她握住风不知的指尖:“不知……不知、不知,童茧心……是个混蛋,不要……不要让他靠近你。”说完这句话,她终是撑不住,烟花一样,无声地散开了。
浮棔倚上课桌,垂头看她,然后抓住风不知的手:“她的状况,不太对。”她皱起眉,眸中泛着冷光,“恐怕会出事。”
风不知却道:“小石呢?”
浮棔头一动,直盯上风不知,最后散漫道:“太弱了,受不住那样的情绪。”
“那她……”
“你担心什么,鬼可比你们**凡胎坚韧,执念未满,鬼就不会消失,过一会就能好了。”
风不知垂眸,“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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