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两日便是中秋，中秋前夕，地方官员来京的奏折格外多，大部分都是借中秋节的档口向梁宣帝说吉祥话的。
内阁下值，身着官服的百官三五成群出宫，今日福王没进宫，萧庭安一人避开人群往僻静道路走，拐进少有人走的巷道，一抬眼不远处，俞泳年正在他的必经之路上。
萧庭安嘴角一凛，心底猜到俞泳年是故意来堵他的。俞泳年对他的关注，不是在他从边关回来后，而是俞昭没嫁给他前，俞泳年便频频向他打招呼。
俞泳年一袭红色丝质官服，带着官帽，鬓角花白，面上笑眯眯地看着他，待他走近。
萧庭安顾着这老丈人的面子，给他问安，俞泳年连连摆摆手，笑着说：“我俞某人何德何能，能有庭安你这样的女婿。”
俞泳年眼角皱纹很多，尤其笑起来更明显，仿佛每一道都映射着他这些年从官场走过来所用的心机。
萧庭安低下眼，也不想与他过多寒暄，直切入主题，“岳丈在此等候，有何要事？”
俞泳年就等着萧庭安说这句话，想他官场沉浮多年，并不是等闲之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尤其他又在通政司，全国各地的衙门都得往他这递奏折。
历来数不清的地方官员与他行礼，也就是行贿，当然了，是借着过年过节过寿，也就是三节两寿的名义。这中秋附近，与他来往的人更是频繁。
他收了好处，也不好不帮人办事。
俞泳年自以为与萧庭安叔父一辈，也不想在他面前放下架子，便正色道：“庭安啊，我近日有些事情需要办，想着若是能借你一番帮忙，倒是省了许多麻烦。你在兵部有要职，事情办得更稳妥一些。正巧，我需要一艘船，借用你兵部中的船，便能免去这些往来官府巡查的繁琐……”
借用官船，无非就是为了避商船税费，或是沿途河道衙门索贿。至于这其中的好处，也不知会被谁占去。
听他讲完，萧庭安心中冷笑，真是恬不知耻，倘若帮了他这一回，以后还不知有什么脏事找来，难缠得紧。
更何况，他女儿的所作所为，也不值得他帮。
只沉思一会，他便面作为难，拧眉道：“真是不巧，若是半月前，兵部还真有待用船只，但这不皇上要修缮行宫，工部的人为了赶进度，就将兵部剩余的船全借走，去岭南运木头去了。”
俞泳年嘴巴微张，盈着笑意的脸突然诧异，显然觉得难以置信，难道是他收到的消息有误，或是兵部那个人骗他？
“倘若以后有帮得上的地方，岳丈定要提早告知晚辈。”萧庭安微微垂首，告辞后便拂袖离去，只是刚走几步，身后俞泳年就又开口。
萧庭安帮不上忙，俞泳年也不气馁，他大可以再找其他人帮忙，就算帮不了，大不了再将那人送的珍玩全部退回就是，而萧庭安可是他一辈子的女婿。
俞泳年脸上怔然也只一会儿，连忙又带笑道：“好啊，没事，这也本不是甚重要的事。对了，我们两家离得近，昭儿又没回门，正值中秋佳节，你叔父便邀我去你们府中。”
萧庭安顿足敛眉，他眼眸一凛，面沉如水，这俞家人性格还真是天差地别，俞泳年被拂了面子依旧笑盈盈，那俞昭却钝得像块刚成精的木头。
不过也可能对他是木头，对别人就不是，他心底暗笑。
…
中秋佳节当夜，月似玉盘。
萧府前厅，杨若梅四处观瞧，感叹着萧府的确比俞府要更壮观。她还是头一次被俞泳年带出来参加这种宴席。
以往能出面代表俞府的，只有俞夫人。因着俞昭嫁进萧府，杨若梅是她的亲生母亲，才有这样的机会能来。
杨若梅换上新制的衣裙，精神焕发，光彩动人，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要更小些，尤其站在因公务繁忙而明显有疲态的俞泳年身边，她显得更有活力。
在前厅廊下，杨若梅远远就看见一英姿挺拔的青年男子。
想他就是自己的姑婿了，这与俞昭一别半月，她还真不习惯没有女儿的院子，怪冷清的。
她脸上堆着殷切笑意，走上前去，说道：“想必这位就是我儿的夫婿了。”
一边的下人正在硕大圆桌边准备菜肴，萧济川闻声回首，正和杨若梅的视线对上，听见杨若梅话的丫鬟不免笑出声，然后偷偷看了眼三少爷的表情，萧济川有些窘迫，咳嗽了声，道：“俞夫人，我是济川。”
杨若梅也注意到下人在偷笑，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连忙用帕子捂住嘴。
那日萧庭安迎亲时，她也只远望了眼，那看得见他什么模样，也只听俞泳年说过他相貌清俊，万里挑一。
俞泳年跟了上来，低声训斥杨若梅，“你不清楚就少说些话，让人家看了笑话，给昭儿丢脸。”
杨若梅当即咬牙，心中腹诽，来看自己女儿，她丢哪门子的脸了。
萧济川面带笑意，声音温润，“不打紧，俞夫人初来乍到，一会儿人到齐，我为二位介绍。”
这话也算是为她撑腰，杨若梅瞥了眼俞泳年，道：“你看看人家。” 年纪小说话，又中听。
没等落座，院外跑进一小厮通传，“二少爷回信，说他在宫中，与大少爷公主等在宫中过中秋。”
此言一出，杨若梅瞪大了眼，难道这萧庭安不知道他们会来萧府吗，竟然这般不顾他们的面子。
前厅西边小径，俞昭缓缓走来，一抬眼就发现了人群中的娘亲，顿时不管脚腕还痛着，撩起裙摆就跑了过去，可是却撞上杨若梅凝固的神情。
等人全都入座，萧老夫人等大家长发话后，席间欢声笑语，俞昭才敢去问杨若梅，她在扯了扯杨若梅的衣袖，“姨娘，你怎么不开心。”
以往这等场面，杨若梅总是能自得其乐，而她坐在一边觉得无聊。
反正现在，俞昭看到杨若梅后很开心，她很希望能接杨若梅来西院一起住，这院子足够住下十来个人，虽偏僻，但比俞府住的院子大了一倍不止。
女婿缺席，女儿还在这傻乎乎地冲自己笑，杨若梅简直气不打一处来，问：“娘问你，那萧庭安可曾好好对你？”
“啊？”俞昭挑眉，她也不明白什么才叫好好对她，支支吾吾说：“姨娘，我们也就才认识半月不到。”而且也总共没见几次面，睡在一起三次，被揍一次。
好像只在天黑后，和天刚亮时，才能见到他。
杨若梅冷笑一声，“他连这种时候都不出面，明显就是没将你放在心上，也没将俞府放在眼里。”
俞昭微微撅着嘴巴，不懂姨娘为何要这样想。
要是萧庭安能一直呆在皇宫里，不回来才好，这样她也就不用面对他了。
“你可是受了什么委屈，你快跟娘说！”杨若梅抓紧俞昭的手，俞昭淡淡地说：“我还好。”
俞昭这话，杨若梅不太信，她深知俞昭就是那种受了委屈，宁愿咽进自己肚子的人。而且她女儿这么漂亮懂事，那萧庭安当真不为所动，放着她在家里不管？
难道，杨若梅思绪一顿，难道说萧庭安在宫里面有相好的？她拉着俞昭的手，“昭儿，你可知他在宫里有什么熟识的女子？”
宫里的女子？一提到宫里，俞昭第一反应是祁奉说的萧庭安在忙处理政务，还从来没想到有女子这回事。
杨若梅这么一问，她忽地想到，李诗筠不正是太子妃吗。
俞昭蓦地笑了出来，没被杨若梅握着的另一只手挠了挠额头。
好蠢，她好像才意识到这两人可能会在宫里见面。
那按照祁奉说的那样，皇宫与萧府很近，但萧庭安不回来宿在宫中，这就说得通了。
以前光想着或许是萧庭安不喜欢她，才刻意回避她，住在书房或是宫里，为此她还苦恼了一阵。
俞昭顿时茅塞顿开，她视线顿在桌上一盘浅色酥酪上，萧庭安可能根本没把她当回事。
可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难受，反倒是松了口气般，莫名很轻松，也不知为何。
俞昭微微摇头，不想再说萧庭安，她更想知道杨若梅这些天过得如何，俞府里发生了些什么，有没有遇到不开心的事，比如和别的姨娘打牌输钱了之类的。
她刚要开口，就见斜对面的萧哲猛拍了下桌子，这一声叫喧闹的众人顿时噤声，紧接着萧哲说了句：“他太过无礼了。”
坐在萧哲右手的俞泳年满脸笑意，解释道他们在说正事，让大家别放在心上，众人也只望了一眼，席间犹自热闹起来，俞昭也低下了头，与杨若梅说些家常。
萧哲听了俞泳年委婉说了萧庭安没帮他办事后，心底有一丝不悦。他与俞泳年是二十几年前的同科进士，关系不算密切，但也追溯到前朝皇帝。
他明白萧庭安对他有恨意，可连带着好友的面子，萧庭安也不顾。他不相信兵部那么恰好，一艘船也拿不出。
这分明就是萧庭安在推辞。
而且今日中秋，本应一家团圆，连同刚结为亲家的俞泳年一家都在，萧庭安却不顾及萧家，留在宫中参宴。
他大儿做了驸马后，他也管不了了，但萧庭安，他必须得管。
别以为长大了，翅膀就硬了，萧哲眸子一凛，一仰头，猛地喝下了杯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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