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吃午饭。”马家大哥看了看手表,“吃完午饭再走也来得及。”
“我还得去供销社给你买被面缝被子,还.....还得买很多东西。”大嫂双眼已经盈满泪水,急忙拉起大哥,“你赶紧去开拖拉机。”
“大嫂,不用了。”良馨拉住大嫂,递给她一颗大白兔奶糖,“我去省会要坐公共汽车,买了也带不走。”
“带不走就分几趟慢慢带,这,这怎么能这样就走了。”
最想良馨结婚的二嫂,也被吓得六神无主,“大嫂,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买东西,我也要给小妹置办嫁妆。”
良馨结婚的速度之快,超出所有人意料之外。
良家人除了良馨,全都忙得团团转。
挖地窖扒萝卜,洗菜淘米,杀鸡,烀肉,摆桌子,借椅子。
生产队手巧的妇女们全都拿着针上门,帮忙铺席子缝被子。
大队裁缝拿着软尺上门为良馨量身定做结婚当天穿的衣服。
良铁柱虽认为自己已经可以说是大出血,掏了六百块,还是紧赶慢赶找到公社工程队的木匠,订做两口樟木箱子。
陪嫁箱子,是临淮嫁女的老规矩。
即使今天来不及带走也要做。
等以后做好了再寄过去。
两个嫂子借遍了全大队的棉花票,总算凑出来两条棉被。
一床红缎面绿锦丝被面,绣的是牡丹花丛鸳鸯戏水,一床绿缎面红锦丝,绣的是龙飞凤舞双囍字,缝线之前皆在里面塞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和核桃。
另外准备了一条斜纹牡丹印花床单,两对红双喜枕巾。
买完这些,全大队的布票也差不多被两个嫂子借遍了。
良馨大爷家的大娘买了一条毛巾被,小爷家的小娘,买了一床花席,每人又塞给良馨十块钱,作为压箱钱。
出嫁喜宴很丰盛,一碗鸡肉,一碗鲤鱼,一碗猪肉,一碗猪蹄,这么多年,社员们还是头一回见不掺蔬菜粉条的肉菜。
除了肉,桌子上还有一碗白菜,一碗辣椒,一碗豆腐,一碗萝卜,一碗花生米。
良家不授礼,只请了五服之内的亲人,聚一起吃一顿良馨出嫁前的团圆饭。
良馨另外请了卢苇。
饭桌气氛刚开始不是很热烈。
几杯酒下肚,男同志们就开始胡侃乱吹起来,气氛才逐渐变得热闹。
女同志们,尤其是大嫂,还在抹眼泪,饭都吃不下去。
二嫂也不聒噪了,觉得整颗心空荡荡。
“我对不起妈。”陈英用手绢擦着眼泪,“当年灾害,我和我爷要饭要到槐花大队,我爷饿死了,我差点饿死之前被妈救了,后来妈不但帮我安葬了我爷,还给了我一篮子芋干,让良明和老三护送我回家,再后来妈临去世之前,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拜托我好好照顾良馨,我没本事.......”
“大嫂,别哭了。”
良馨看着窗外,“今年过完了,日子就会好起来。”
大队裁缝赶出来的嫁衣,是一件红色粗呢翻领插袋两用衫。
良馨走的时候并没有穿,还是穿着蓝布薄棉袄,将红色三角流苏围巾包在头上,坐着拖拉机去的公社汽车站。
卢苇手里拿着一对红双喜搪瓷面盆,等在站点。
良馨早就看到她了,“吃完饭就跑了,怎么在这?”
“结婚礼物。”卢苇将面盆递给良馨,又递给她五块钱,“压箱钱。”
“礼物收了,钱收回去。”
良馨笑着道:“压箱钱是长辈给的,你我平辈。”
卢苇不懂这个礼数的具体规则,又道:“卖鸡的钱。”
“六只鸡,你四只,我两只。”良馨推回去,“冬天别做撑船捞沙的活了,每天下河对你身体不好。”
卢苇将钱塞进良馨口袋,跑了。
跑远了回头定在寒风中。
“十月春雷一声响,我党粉碎了四人.帮,十年前革命是从教育开始,十年后国家拨乱反正一定也会从教育开始,我坚信知识浪潮很快就会席卷重来,我不会放弃读书,你也要坚信,我一定会去救你!!!”
余音被寒风送至耳边。
良馨沉默很长时间,看着卢苇的背影缓缓变成一个小圆点,轻轻一笑。
去公社拿到结婚报告,临上车前,将五块钱递给大嫂,请她转交给卢苇。
陆家二层小楼,从旋转楼梯上去就是一间小会客厅,贯通东西两侧。
小会客厅的简易沙发,窗户,东西两侧房间门上,全都贴上了喜字。
东侧里间主卧门口,有别于其他门,贴的是双喜字。
主卧婚房内,靠墙并排放着一组带穿衣镜的大衣柜,和画着两只喜鹊的三门柜。
柜边摆放着两口皮革扣箱子,箱子上面堆叠几床五颜六色的绸缎棉被。
铺着有机玻璃的写字台,放着一台崭新的熊猫牌12寸黑白电视机,旁边托盘里放着一对红色铁皮暖水壶和一对搪瓷茶缸。
写字台底下,两尊搪瓷高脚痰盂,一尊富贵牡丹,一尊鸳鸯戏水。
一排贴上喜字的落地窗,幔纱轻拢。
窗角单人沙发里,一身绿色军装的新郎陆泽蔚,面如白雪,黑眸阴郁,不见一点喜色。
新娘低眉顺眼,缩在床角,好半天没发出声音。
陆泽蔚突然抬起手,拉灭垂吊的白炽灯。
房间并没有陷入黑暗。
书架顶层正放着一盏玻璃罩煤油灯,微光摇曳。
床上的人,依然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捧着书,一定看不清楚,却不敢吱一声,依然埋着头,纤细长颈肌如腻玉。
轻易就将最脆弱的部位暴露在敌人视角下。
分明有引诱敌人之嫌。
陆泽蔚轻嗤一声,盯着新娘白皙小巧的侧脸,看得久了,想起一簇簇挂满枝头的白色槐花瓣,娇娇怯怯,香气馥郁,手感柔软。
他的指尖微微发痒。
角落沙发传来轻微的声响,良馨余光看到重新油过的地板上,拉长的身影缓缓靠近。
陆泽蔚发现他越靠近,新娘似乎越害怕,头几乎快埋进书本里。
明显不是在看书,只是随便拿着一本书做掩饰。
摸清敌人是个胆小无害的性子,轻易就被他吓唬住,陆泽蔚勾起唇角,漫不经心解开风纪扣, “在看什么书?”
良馨缓缓抬头,举起书壳:“1000多种食物相克大全。”
陆泽蔚:“.......”
看着新娘抬起的面容,不但找不出一丝恐惧害怕,反而双眼发亮,一脸津津有味。
表情渐渐裂开。
良馨发现他解开了风纪扣,脸色确实不怎么健康,翻身下床,将书随手放到书架上,拉开电灯,“怎么把灯关了?”
说完不等他回答,又拿起煤油灯玻璃罩子,吹灭灯芯。
从头到脚,没有一丝丝害怕,更没有一丝丝紧张。
比他这个率先占据阵地二十年多的人还要悠闲自得。
陆泽蔚鼻翼不断翕动,不知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因为某种情绪。
他不关心究竟是什么原因。
今晚的家庭阵地,敌军使用美人计,已经突破阵地最前沿第一道边防线,并占据了阵地,插上了红旗。
他闻到了硝烟味,必须立即想出应变办法,守卫阵地。
他脑子里的战术很多。
《孙子兵法》《战争论》《吴起兵法》《孙斌兵法》《六韬》《美**事战略》《尉缭子》《苏联军事百科全书》《诸葛亮心书》......大脑有条不紊反映出各种储存着的信息。
许是太多了,对敌眼前的新娘,一个小小女子。
他需要再多想一会儿。
陆泽蔚觉得关键还是要拿回阵地话语权,必须得让对方明白,谁才是这个家庭阵地的指挥官。
而且,指挥官只能是一个人。
就是他。
陆泽蔚没能从兵书里找到最佳战术,他决定从生活内务开始,“去打水,洗脚,睡觉。”
良馨看到这人说完,就往床边一坐。
他穿着棉布拖鞋,身上一股清新的肥皂味,大约是洗过澡了。
这是让她洗?
良馨其实洗过澡了。
今晚刚到车站,首长家属坐在军车里等她,一上车就连声失礼抱歉,一直说到军区大院。
再进二层独栋小楼,门窗贴满了用毛笔在红纸上写的喜字。
首长家属牵着她走进二楼新房,指着一应俱新的家具电器摆设,一一介绍。
这份诚意可以说是为了她,也可以说是为了儿子。
这是首长和首长家属娶任何一位儿媳妇,都有绝大可能会准备的诚意。
下楼后,首长家属又拿出一个信封。
信封里面装了一千块,附加粮票布票工业券和一堆副食品生活用票。
这份诚意是单独给予她的。
首长家属讲明了原因,非常感激她这么快就来了,是为了感谢她的配合,另需要她再配合一件事。
今天晚上就住到新房,明天早上再去地方民政局领结婚证。
首长家属拿出儿子的结婚报告,证明组织已经批准。
又扯回老礼,说老家其实更认喜宴,婚书证书反倒是次要。
很快又说,当然现在结婚证至关重要,明天一早,一定得去民政局登记。
良馨诧异。
首长家属连忙将信封塞到她手里,紧紧握着她的手,表示从今天起只认她这一个儿媳妇,不管儿子好不好得起来,以后每个月都给她六十块生活费。
万千贫下中农向往的工人阶级,两个月的工资。
良馨端着洗脚水走回房间。
她是洗完澡了,但不能说。
不但不能说,瞧这人脸色不健康的样子,她准备再磨叽磨叽,最好磨叽到他睡着了。
虽说结婚已经做好了准备,但那种事能少做就少做,能不做最好就不做。
良馨将洗脚盆放到床边,起身去打开大衣柜抽屉,崭新的双喜、条纹、牡丹花、白色毛巾摆放整齐。
刚选好白色毛巾做擦脚布,突然听到声后传来一阵长嘶!
陆泽蔚面色透着绯红,绿色军裤堆叠在小腿,双脚颤抖,被烫得脚底板通红,“你这洗脚水是一丁点凉水都没兑?”
100小红包~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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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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