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昼短，天色介于昏暗与明亮间，天际一片雾霭般的蓝，树桠上覆着一层厚厚的霜露。
室内烛火即将燃尽，豆大般的火苗散发着微弱的光源。
温嫤披了件桃夭色的狐裘，安静地趴在趴在床榻边沿，沉沉入了睡。
忽地，躺在床榻上的人手指微微动了动，然而，温嫤并未发现。
祁臻闭着眼，只觉眼皮像是灌了铅一般的沉重，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想要睁开双眼，却只是眯了条缝。
模糊中，他好似看见了一女子的身影，但很快他又阖上了眼。
他想要抬起手去触摸那女子，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他动了动腿，竟意外的发现小腿似乎有了些知觉。
是梦吗？他不禁陷入了怀疑。
下一瞬，清俊的脸上眉头紧缩，祁臻恍惚中继续睁开双眼，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女子的侧颜，烛火在她身后的高台燃着，为她周身添了些朦胧感，狐裘的毛领围在她脖颈处，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鼻梁耸立，朱唇樱红。
他想继续看清她，然而，下一秒，却又陷入了昏迷。
辰时将至，天色大亮。
温嫤是被一阵说话声给吵醒的，她轻蹙着眉心，惺忪的睡眼缓缓睁开，脖子传来的酸痛感让她不由地发出一声轻嘶。
她抬手揉了揉左颈，关于昨夜最后的记忆，是她在发现祁臻终于退了热之后，才放心的睡了过去。
一夜过去，祁臻依旧未能醒来，她再次探了探他的体温，发现正常后，心中那抹担忧方又减了两分。
屋外的说话声还在继续，温嫤解开狐裘，朝屋外走去。
“疏月。”
一道婉转的女声响起，打断了知鸟与祁疏月的说话声。
闻言，祁疏月侧眸朝这边看了过来，在看见是温嫤后，眼睛明显亮了亮，她随即起身朝温嫤走来，询问道：“嫂嫂，哥哥如何了，还未醒来吗？”
温嫤摇了摇头，祁疏月眸色瞬间变得黯淡，眉眼间的忧愁浓地像团化不开的雾，温嫤见状便安慰道：“别难过了，你要相信你哥，也要相信师父，他一定能醒来的。”
祁疏月点点头，随后又想起什么，于是道：“我方才还听知鸟说呢，明州城郊有座山寺，听说可灵了，我想去替哥哥祈福，求菩萨保佑他能早日恢复原样。”
“山寺？”温嫤启唇，记忆中确实有这么一座寺庙，名唤福泉寺，城中不少女眷都会去那上香，香火旺盛，颇负盛名。
如今祁臻久病未愈，祁家兄妹感情又甚好，她能理解祁疏月的担忧，只是她一个女子，又是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她实在不放心让她一人去，“你若实在想去，就让木安陪你一道去吧。”
祁疏月正要开口应好，就听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这大清早的，你们是商讨何事？”
温嫤顺着视线望去，就见元清朗一袭湖蓝直襟锦袍，腰间束一条玄色腰带，长发以一根白玉簪子束着，一边走着，一边掩唇打了个哈欠，一副未睡醒的模样。
祁疏月见着来人，嘴直心快地说了出来：“我们方才在商量着去福泉寺呢。”
“你们三人都去？”
“元漪师父上山采药去了，知鸟得留在家中，就我一人去。”祁疏月解释道。
闻言，元清朗思忖着，过了片刻，说道：“如今千蛛蛊已破，世子尚未苏醒，我在这闲来无事，不如同你一块去。”
祁疏月一听有人做伴，顿时欣喜道：“元先生若去，那再好不过了。”
就这样，两人一拍即合，决定用过早膳后便出发，眼下有元清朗陪同，便不再叫木安随行。
早膳用过，温嫤便接过知鸟的活，守在药炉前，专心煎药。
今日天色正好，暖阳高照，知鸟从屋内拿出清洗干净的药草，进行晾晒，再将处理好的药草进行提纯，经过数道工序后，方可制成膏药，将其售卖给药堂。
这边两人忙络着，那厢祁疏月与元清朗便乘着马车出了巷子，直往城内去，眼下这个时辰，街头正当喧嚷，祁疏月撩起轿帘，看了一会便放下。
马轱辘匀速行驶，出了城径直往南行，期间飞鸟鸣啼，树枝轻颤。
一刻钟后，马车在山脚下停住，两人相继下了马车，待落了脚，祁疏月扬起脑袋远远望去，福泉寺临山而建，周围山林葱郁，翠竹环绕，而正前方是一道青石长阶，偶有三两妇人提着篮子走在台阶之上。
元清朗侧眸看向祁疏月，眉梢一挑，温声道：“走吧。”
祁疏月应好，随后踢着裙裾，跟了上去。
寒风趔趄，枝叶簌簌作响，青阶旁的枯叶被风吹得铺了一地，踩在脚下发出吱吱的声响，元清朗步子迈地大，没一会两人便拉开了距离，青阶过半，祁疏月双手搀着腰，长呼一口气，早已累地不行，她望着远处那抹红墙碧瓦，不自觉生出了敬仰的心思，只是如今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她看着还剩一半的路程，又回头瞥了眼身后的台阶，颇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但为了替哥哥祈福，再难她也得走上去。
元清朗越走越察觉出了异样，若换做平日，身旁指定有道声音不停扒拉着，这回，怎的这般安静。
他侧过眸子往身旁一看。
咦——，人呢。
他定眼往身后探去，便见下首处一葱绿衣裙女子，正艰难地一步一停顿，三步一停歇，以一种极其微妙的速度往上行。
他无奈般摇了摇头，不禁嗤笑一声，他倒是忘了，这种脚程对大家闺秀而言，算得上是一种酷刑。
在上京时，像她这种闺阁女子，多数被教以举止端庄，行走间不可生出不雅之举，可此时此刻，祁疏月粗踹着气息，竟有种想席地而坐的冲动，她眼睫轻颤着，正要继续往前行时，身旁忽地多了一抹湖蓝衣袍。
祁疏月顺着视线往上抬，就见方才还走在前头的人又出现在了她身侧。
“你怎么又往回走了？”
“说是一块来祈福，这不是怕添香时只我一人嘛。”
知道元清朗是在揶揄她，祁疏月张了张唇，可说不出反驳的话。
好吧，是她耽搁了进程。
祁疏月抿唇，不再说话，继续往前走，却被元清朗抬手拦住。
“你这是何意？”祁疏月疑问道。
“男女有别，我不是你兄长，也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背你上去，你扶着我右臂，也好有个支点。”元清朗掀眼看了她一眼，嗓音很轻地说道：“我带你上去。”
话落，祁疏月眨了眨眼睫，呆呆地看向眼前人，暖阳渐渐爬上的山头，透过枝叶的间隙一点点洒落在半空，或许是金光太过晃眼，竟然她生出恍惚的神情。
“还愣着干嘛，不走了？”
祁疏月收回视线，别扭般看向地面，“走呀。”
于是，她抬手握住元清朗的右腕，冬日的衣裳厚重，隔着层层布料，柔嫩的掌心覆在他衣袂上，祁疏月跟在身侧，亦步亦趋地走着。
开始还算平稳，到了后面，体力渐渐不支，元清朗便承当着拐杖的作用，带着她一点点走上去。
期间，难免听见祁疏月抱怨道：“前来祈福的香客为何不能乘步辇至寺间。”
话落，元清朗笑笑：“难道你没听过一句话吗？”
“什么？”
元清朗嗓音淡淡，“佛家称心诚则灵，你连这第一步都做不到，何谓心诚呢？”
祁疏月若有所思道：“说的也有道理。”
眼瞅着福泉寺在眼中逐渐便大，元清朗又鼓励道：“坚持一会，马上到了。”
“嗯。”这次，祁疏月没再埋怨，也没气馁。
须臾，两人终于到达山顶，冬日的寒风刮过脸颊，扬起鬓边的发梢，祁疏月看着这座巍峨的殿堂和来往的香客，忽然就释怀了一路走来的艰辛。
此时正是香客多是时候，浓郁的檀香在周遭弥漫着。
眼前是庄严肃穆的金身佛像，她跨过门槛，迈进宝殿，朝着这尊大佛跪下，双手合十，虔诚祷告。
愿神佛庇佑父亲与母亲岁岁常安，无灾无祸。
愿哥哥早日痊愈，不再受病痛的折磨。
愿信女觅得良人，嫁给心爱的男子。
言罢，她缓缓睁开眼睛，方才前两句是她一早便想好了，后一句却是突发奇想，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为求这个，或许是她也到了待嫁之龄。
元清朗站在殿外，望着那萦绕的香火出神，他不信神佛，只信人定胜天。大多数人跪在长殿内，不过是求一个慰藉，可人在江湖待久了，方知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若是神佛真能普渡众生，又为何为有人连活着都为难。
祁疏月往寺中捐了些香火钱，这才出来寻人，就见元清朗怔怔地站在殿内，似在出身。
她朝他走了过去，待靠近了，低声问道：“我们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不进去么。”
“不用了，我没什么要求的。”元清朗含笑道：“倒是你，方才跪了许久，说说看，都求了哪些？”
闻言，祁疏月撅着嘴，双手环胸，下巴微微扬起，“我才不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
“是么。”元清朗故意打趣道：“我又不说给旁人听，说不定你告诉我，我还能保你心愿成真呢。”
“谁信你呀，你又不是神仙，少来诓骗我。”祁疏月哼笑一声。
本就是逗她，见她这般反应，元清朗唇角轻轻扬起，“既然事情已办完，那下山么？”
想到下山又要经过那长长的阶梯，祁疏月五官都要皱到一起去了，她默默叹了口气，只觉大腿根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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