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颜掩藏在喜帕之下,听到周遭善意的轻笑声,林嫣仍是窘迫不堪。
傅锦朝的臂弯像是长了刺,叫她如芒在背,身形微僵,众目睽睽之下,她连动一动调整姿势也不敢。
只盼着傅家宅子小些,再小些,傅锦朝快放她下地。
心中正祈祷着,林嫣便感觉到傅锦朝躬身,顺势松开托住她膝弯的手臂,另一只手臂扶在她肩后。
足尖点地的瞬间,林嫣动作轻盈地借力站稳,继而往右挪动一步,与傅锦朝拉开些许距离。
傅家宅院确实小,比她想象中小得多,饶是进府时度日如年,且视线被遮挡,林嫣也大概感觉到。
正凭借直觉在心里丈量傅家前院,林嫣手中便被人递来一条红绸,她拿细指攥住,侧眸从喜帕底下望去,只见红绸另一端牵在傅锦朝手中。
隔着一步之距,两人一左一右牵着喜庆的红绸,傅锦朝迁就着她的步幅,一同朝上首主位走去。
蓦地,林嫣心中有种说不出的触动。
婚仪进行到这一刻,林嫣才意识到,她当真要嫁人了。
拜堂时,主位只有傅家老太太。
给她的红封出乎意料的厚,林嫣接在手中,初时有些受宠若惊。
老太太从一开始属意的孙媳就不是她,怎会给她如此厚重的见面礼?
待摸到红封的厚度,掂了掂分量、质感,林嫣立时明白过来,红封里放的八成不是银票。
爹娘只她一个女儿,花销上,从未拘着她,她很相信自己对银票的手感。
“祖母,这太厚重了,孙媳不能收。”林嫣当着宾客的面,作势要将红封还给老太太。
老太太这般直白地告诉她,不喜欢她,不欢迎她,林嫣心里反而轻松。
只不过,老太太想让她吃哑巴亏?没门儿。
观礼的宾客虽不多,却有不少街坊邻居。
大伙儿看到那红封时的惊诧之色,老太太可都看在眼里,这种里子不亏,面上有光的好事,她是傻了才会收回来。
“长者赐不可辞,给你的你就拿着,别管外人说什么,祖母是很喜欢你的。”老太太抬起枯皱的手,又将红封推向她。
从喜帕底下看到那只手,想到老太太年纪大了,有那么一瞬,林嫣动了恻隐之心,要不就这么算了?
可老太太接下来一句,让她登时打消念头。
“嫁到我们家,已经是委屈你了。”老太太拍拍她的手,如此道。
若真觉得她委屈,怎么还要让她吃这等哑巴亏?在场的,谁不知道傅家的家底?
往后若日子过得紧巴,傅家人出去说银子都给了她,她却不肯拿钱出来,她才是百口莫辩。
“祖母言重了,孙媳不委屈。”林嫣说着,又把红封往老太太那边递。
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她故意以尾指挑开红封开口。
两人你推我让之间,红封里的东西忽而掉了出来,一张一张,红艳艳的。
在场有眼睛的都瞧得出,是跟门窗上的装饰的大红剪纸一样的材质。
至于银票,那可是一张都没有。
一时间,在场众人脸色精彩纷呈。
老太太也是面色铁青,傅锦朝脸色倒看不出什么变化,出奇地沉稳,只是将目光投向老太太身侧的丫鬟巧珠。
巧珠早已吓得面色煞白,她也不知老太太会来这么一出,否则定然先与公子通禀一声。
此刻,巧珠硬着头皮垂首盯着鞋面,根本不敢与傅锦朝对视。
偏偏林嫣这个新入门的孙媳,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
她慌忙躬身拾起地上那叠纸张,婉转的嗓音带着哭腔,像是吓坏了:“祖母,我不是故意的,我……”
一边说,一边将“银票”银票往红封里塞。
忽而,她动作一顿:“诶?怎会是红纸?”
似是遇到了天大的不可思议的事,她将那叠塞了一半的红纸抽出来,一张一张快速翻动,口中喃喃:“全是红纸?”
“祖母不小心拿错了。”傅锦朝神情淡然取走她手中红纸和空的红封,递给巧珠。
随即,从袖中另取出一份红封,放到林嫣手中:“打开看看?”
傅锦朝会另有准备,这是林嫣没想到的,傅家就这几口人,似乎比她想象中有意思。
从红封的手感,林嫣已能辨别,这回是货真价值的银票。
喜帕之下,她唇角扬起,对傅家多了几分不一样的好奇。
“不必了。”林嫣略垂着头,姿仪似有些羞赧,“我以为祖母不喜欢我,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老太太的手段被她当场揭穿,林嫣不曾委屈自己,又从傅锦朝手里得到货真价实的红封,便不介意给他几分颜面。
傅锦朝说是老太太拿错了,那她就顺着他的话说。
至于旁人信不信,便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实际上,她不追究,观礼的宾客们的却各有各的心思,面上笑意千奇百怪。
新人被送入洞房,宾客们在庭院和厅堂安席,几乎每桌都在交头接耳,时不时发出几声闷笑。
“这老太太可真做得出来,平时爱摆高门大户的款,关键时候却这么小家子气。”
“谁说不是?有钱没钱是个心意,老身再穷,也从没这样打肿脸充胖子的。”
“我瞧着这新进门的大少奶奶颇有心窍,往后这傅家可有热闹看了。”
“有什么心窍?要是真聪明,就会打开红封再看看了,万一再被骗第二次呢?”
“你懂什么?人家那是给夫君留颜面。”
你一言,我一语,闷笑声一片。
老太太呢,强撑精神,住着手杖露了个脸,便谎称身子不适,回房歇着去了,气得连饭也吃不下去。
女眷这边,全靠许莹莹一人张罗,忙得脚不沾地。
白生生的面庞渐渐红的像抹了厚厚的胭脂,也不知是累的,还是羞窘难当。
男宾这边,有范彦修、王元昌两位好友帮着挡酒,傅锦朝看起来没停杯,实则喝得不多。
中途,他借酒醉,提前离席,想去看看林嫣如何。
谁知,被范彦修拦住去路:“这么着急入洞房?今日的误会,你不打算向宾客们解释解释?”
“什么误会?”傅锦朝语气如常问。
比起他的平静,范彦修显得着急多了:“红封啊!外头本就在传傅家会欺负新进门的小嫂子,老太太还来这么一出,你不怕林家那几位,明日就来把小嫂子接走?”
清樾蔽日,林下光点浮动,傅锦朝牵牵唇角,笑得神仪明秀:“都是事实,何须解释?”
言毕,他往右挪一步,从容越过范彦修:“替我招呼好宾客,等老爷子问起,我替你美言。”
“我又没做坏事,有什么需要你替我美言的?”范彦修握着酒杯,幸灾乐祸朝着他背影喊,“你可悠着些,别被小嫂子挠花了脸!”
今夜他就在傅家住下,要说傅锦朝与林小姐能做一对恩爱夫妻,他第一个不信。
他不光心里不信,还在赌坊下了重注的,他赌的是两人撑不到一个月,林家便会闹和离。
走过一小段甬道,便能到小院。
林嫣嫁进来前,林家来量房时,特意把他们二人的小院修缮过,瞧着比傅家旁的地方都讲究些。
院门外摇曳着两盏红绡珠灯,未到掌灯之时,只装饰着白墙,也很好看。
傅锦朝刚走出树荫,便见巧珠立在那珠灯下,神情焦急。
“公子,老太太身子有些不好,让奴婢请您过去。”巧珠朝紧挨着的正院望望,又忍不住补了一句,“老太太还在气头上。”
祖母生气,在他意料之中。
傅锦朝面色如常,调转足尖:“我过去看看。”
院内小小的寝屋里,林嫣将喜帕撩起,堆叠在富贵华美的头冠上,美目顾盼,四下打量着,秀眉微微拧起。
这屋子也太小了,还不及她原来的一半大,好些东西都没法儿安置,只能叫芳茜暂时搬去旁边的库房。
好在一应陈设都是爹娘和哥哥们准备的,多少有林家的影子,聊以慰藉。
正思量着,便见芳茜拿绢帕拭着额角的汗,从外头进来:“小姐,奴婢方才瞧见,姑爷走到院门口,又被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叫走了。”
林嫣看了看外头天色,拿起案头团扇轻轻摇着问:“可知是什么事?”
“似乎是老太太身子不太好。”芳茜如实应。
这门婚事,傅家催的急,听说理由也是老太太怕自己活不过酷夏。
拜堂时,隔着喜帕,她也没瞧见老太太,不知道老太太的身子有多不好,可从对方与她推搡的力道推断,应该不会很差。
“你瞧着老太太的身子骨好不好?”林嫣侧眸问。
芳茜愣了一下,想了想应:“奴婢看不出。”
沉吟片刻,想不出所以然,林嫣索性不再去想傅家的人和事。
葱白柔荑在腹部揉了揉,她嗓音婉转吩咐:“去小厨房看看,先给我拿些吃的。”
听说爹娘派人修缮院子时,她特意说了,要建个小厨房,今日成亲,她把平日里用惯了的掌勺刘婆婆也当做陪嫁带了来。
“不等姑爷一起么?”芳茜细心提点。
她怕自家小姐自由惯了,没意识到,往后她不再是一个人。
闻言,林嫣很是诧异:“小厨房是我们林家花银子修的,掌勺是我带来的,采买用的是我的体己银子,我为何要等他一起用膳?”
随即,她理直气壮摆手,表明态度:“不必等,往后也不必。”
芳茜愣了一瞬,便换上笑脸,欣然接受,小姐说得都对!
一连数日的晴天,天气干燥闷热,用了一碗放凉的沙塘绿豆甘草水,清拌鸭丝,菘菜竹荪蒸饺,并一碗冰镇瓜果,林嫣只觉暑气顿消。
可身上嫁衣比平日里穿的夏衣厚,多少有些不舒服,林嫣唤住芳茜:“待会儿再收拾,先替我备水沐浴。”
说话间,她抬手解开颈间一粒金镶玉扣,又开始摇团扇。
芳茜领命出去,刚走到门口,便见公子身边的阅川站在外头,神情犹豫。
“阅川大爷,可有事找我们小姐?”芳茜驻足问。
“芳茜姑娘叫我阅川就行!”阅川一副“你真是折煞我了”的表情,随即吞吞吐吐道,“公子在书房,需要一样东西,正好放在寝屋里,我不方便进去,可否劳烦芳茜姑娘替我取出来?”
成亲前,这屋子便是傅锦朝起居之所,他有东西在里面,再正常不过。
芳茜含笑颔首:“我当什么事儿呢,你说,我替你去取,只你也别叫我姑娘了,喊我芳茜就行。”
阅川点点头,把那东西放在博古架上的位置说了:“那只青瓷瓶的,别拿错了。”
屋内熏着驱赶蚊虫的香料,门扇稍稍敞着些,林嫣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待芳茜入内,林嫣已从博古架上取下青瓷瓶,问芳茜:“是这个吧?”
说话间,尾指指腹蹭过瓷瓶底部,凹凸不平的触感让林嫣心生好奇。
她举起瓷瓶,侧眸往瓷瓶底部看,眼神微诧。
随即,她拔开瓶口木塞,轻轻嗅了一下,又蹙眉拿开。
“傅锦朝受伤了?”林嫣疑惑又诧异地望着芳茜。
可芳茜知道的,半点儿也没比她多呀。
捕捉到芳茜眼中与她同样的疑惑,林嫣抿抿唇,攥着青瓷瓶走到房门处。
“大少奶奶。”阅川后退一步,恭敬行礼。
“书房在何处?”林嫣繁复的曳地长裙轻盈旋过门槛,“前面带路。”
拜堂前,傅锦朝抱着她的时候,她并未发现他哪里受伤啊,怎么去了一趟老太太院里,就到需要伤药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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