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干什么?
龄玉看着地上的几个阴差,心想自己没有选择。
即便他们喊她神女,她也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凡人,只能答应他们。
几个阴差为了接她,还特地抬了个轿子过来。
龄玉看着不远处大红色的轿子,想起某些往事,抗拒不已,轻声问阴差能不能换个法子去地府。
阴差愣了愣,好像龄玉心里那些见到阴差后该产生的慌张,转移到他这儿了——手足无措地说可以,他现在就撤走轿子。
在动身前,龄玉问阴差李重九去哪了。
“他回到凡间了。”
“我们是在一场梦吗?”
“是的,是一个叫白流静的人生前做的一场梦。她死在了静水书院里,因为不是立即死亡,她在临死前,短暂的做了一个梦。”
“她是梦到的.....”自己和文应如好好的回到书院里读书吗?
龄玉尚不明了,下意识回头——
阴差本来已经要带她离开了,见状,又停下动作,任由神女出神地看着幽黑的长街,脸上出现忧伤。
龄玉不知道现世里,白流静和文应如是什么时候回去书院的,但或许梦的主人希望她们能晚几天动身,避过那一劫。
美梦.....
“这是你的美梦吗?”
龄玉喃喃自语,忽地右眼酸痛,掉下一滴泪。
而在这一滴泪落在地上的过程中,她消失在原地。
和阴差一起,脱离梦境,来到了现世的地府里。
*
张肃也在地府。
龄玉出事的第一天,他照例趴在她床边叫她起来。
彼时他还不知道龄玉是陷进了一场梦里,之后发现龄玉怎么都叫不醒,才后知后觉她是出事了。
张肃意料之中的生气了。
他无法从外界叫醒龄玉,打算入她梦中,把她拉出来。
——却是怎么都做不到。
好像有什么东西,顽固地把他挡在外面了。张肃向来狂妄,不觉得哪只孤魂野鬼会有如此能力。
于是想到一个人——张孚陵。
他想到对方上一次对小玉做的事,怒火中烧,立刻便去了皇宫。
张孚陵说,这不是他做的,他同样无法进入龄玉的梦中。
张肃凝视了他一会儿,确定他说的是真话后,说:“是上面那些神仙?”
张孚陵当真是憎恨、厌恶张肃,幸灾乐祸地说:“如果是的话,你要如何?你进不去龄玉的梦里,只能是苦等她出来。”
张肃便看一眼上方——此时他是在张孚陵的宫殿里,看不到天空,只有华美的屋顶。
他说:“九百年前我掀了你们这些神仙住的地方,这一次依旧可以。”
张孚陵说:“时限快要到了。”
什么时限——张肃并不出声询问,看来是心知肚明。
他在不久后消失于张孚陵面前。
张孚陵坐在高台上,看着周围的装饰,低低笑起来,时限快到了,他也终于能从这座牢笼里出去了。
*
张肃之前和余灯影说会在这个月十八号带她去地府。
龄玉出事的那一天是十二号。
在之后的几天都没能醒过来。
余灯影知道龄玉出事后,和张肃说李重九也联系不上了,张肃去看了李重九一眼,说他是也和龄玉进到梦里了。
余灯影看着他阴沉的脸色,踌躇着要不要问他去地府的事。
张肃扫了她一眼:“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明日你子时过来,我们去地府。”
*
子时一刻,余灯影站在长街上。
她按着张肃的吩咐,闭上眼,不知道他在旁边做什么,但很快听到“铛铛铛”,好像是敲锣的声,接着有风吹来——
张肃说:“在我让你睁眼之前,都不要把眼睛睁开。”
“好。”
“现在你往前走,一直走,走到觉得自己好像碰到一个东西了,弯腰坐进去。”
是坐进哪里去?
余灯影心中茫然,听着不间断的“铛铛”声,迎风吹着,往前走去。
她好像听到谁的哭声,分辨不出来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觉得自己走了很久,这条街并没有那么长,而张肃——
“二少爷?”她没有听到周围出现一点脚步声。
余灯影心里疑团重重,但她不可能睁开眼睛,她知道这是自己唯一一次去地府的机会。
于是忽地,膝盖撞到了一个硬物。
摸索着,好像是一个轿子。
余灯影坐进去。
张肃不在她身边,早已去了地府。
而长街上,黑暗中,余灯影不知道自己是坐进了一个大红轿子,被几个孤魂野鬼抬着,送进了地府。
*
她提心吊胆地坐在里面,没过很久轿子便停了下来,余灯影摸索着弯腰出来——
听到张肃的声音:“睁眼吧,我们已经到了。”
于是她才敢睁眼,看到周围景物。
惊觉自己这是站在了一座巨大的宫殿前,“天子殿......”余灯影看到上方巨大的牌匾,轻喃。
张肃说:“这是判官的宫殿,走吧,去里面找生死簿。”
他仿若来过这里无数次,轻车熟路地进去,不管是否会被阴差、鬼魂们发现。
余灯影一个凡人,第一次来到地府,还处于惊慌失措的状态。她感受到阵阵阴风吹来,夹杂着悲鸣声,四周围是昏暗、潮湿的。
几盏水绿色的灯火注意到她,游走过来——余灯影连忙偏头,快步走进天子殿。
里面又大又空旷,张肃站在一张巨大的捆有铁链的桌子前,面前放着几本册子。
——那是生死簿吗?
余灯影不安地走过去,看着二少爷冷冽的神色,才知道少夫人的重要性,来到张肃身边低声问:“我要怎么做?”
张肃将一支笔丢给她:“打开一本生死簿,在虚空中写出你要找的那个人的名字,便能知道他的转世了。”
“这么简单吗?”
“那个和尚叫‘霍世怀’,世上叫这个名字的人很多,你不知道他的生辰,只知道他大概的年纪和死去的年份——意味着你要试好几次,才能找到你想找的人。而每一次你用判官笔写下人名,都是在用你的寿命作为墨水。”
余灯影已经握住那支笔,心潮起伏。
她找了他很多年,他几乎算是她的执念——虽然一点都不想去细究原因。
余灯影问:“用一次判官笔的话,会减少多少寿命?”
“五年。”
“我知道了,多谢二少爷。”
余灯影打开桌上的一本生死簿,写下和尚的名字。
张肃没管余灯影了,他心情很差,一直想着龄玉,此时又是在地府,听到外面鬼魂哭嚎,忘川那条血红色的河汹涌不停——心中暴戾无比。
甚至此时待在天子殿,想起自己曾一遍遍翻找生死簿。
他想找到龄玉的转世,却次次都无功而返,被阴差嘲讽。
他们会放任他去翻找生死簿,一方面是因为打不过他,一方面也是因为神仙们将龄玉的转世瞒得死死的,根本不会让张肃得逞。
而现在,张肃又一次失去龄玉了。
她陷入梦中,醒不过来。
罪魁祸首——又是那些和张肃作对的神仙。
张肃飞身而出,要到外面去找几个阴差来发泄。
却在这时,看到牛头马面在不远处经过——
“听说了吗,神女被带到我们这里来了。”
“上次我见到神女还是在一千年前。”
“我也是,要去看看吗?”
“好啊!”
两个牛头马面声若洪钟的讨论,张肃在下一瞬间挡在他们面前:“她在哪。”
*
龄玉也在找和尚的转世。
她不知道地府的阴差想干什么,把她带到一个宫殿后便离开了。龄玉独自站在偌大的宫殿里,缓了一会儿,望向四周——
和上次她梦到的天子殿不一样,天子殿要比这里更庄严些。
地府里一共有多少座像这样的宫殿?龄玉胡思乱想,想要出去,却在这时面前凭空出现两个人——
应该.....算是人吧?
她惊惧地看着面前两位。
只见他们一位是马头人身,一位是牛头人身,身材精瘦,身形巨大,皮肤是枯草色的,身穿绿色盔甲,手里拿着尖叉。
“你们是......”龄玉立刻想起自己看的那些民间话本子——
自己不会是碰到牛头马面了吧?
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却道对面两位阴差比她还要慌张——
他们身子紧绷,见龄玉盯着自己手里的兵刃,便犹豫着,想蹲下身去把它放下。
可刚要动作,又见地面黑影一动,龄玉往后大退一步,牛头马面连忙也跟着退了一大步。
“我.....我们没恶意,参....参见神女......”
神女——又一次听到这个称呼,龄玉和牛头马面隔了好大一段距离,彼此无言,冷静下来后,龄玉问:“你们为什么会唤我作神女?神女是什么样的存在?”
牛头说:“完了,神女之前喝了孟婆的汤,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马面说:“是啊......怎么办,我们可以告诉她吗?说了的话,会不会要扣月钱。”
他们不是在和龄玉说话,是互望着彼此,交头接耳。
可这交头接耳——又声若洪钟。
龄玉不知道是他们本来就说话声音很大,不能掩饰音量,还是如何。定定地看着他们,确定没有危险后,往前一步。
说:“谁不允许你们告诉我?”
牛头:“怎么办,能说吗。”
马面:“不能吧,如果神女知道是上面的神仙......”
他们仿若真的不知道龄玉会听到。
龄玉想:神仙?我和张肃的前世今生还会牵涉到神仙吗?啊.....神女,是指天上的一位女神仙?
她张张口,想要再问一些线索,牛头马面却醒悟过来,张皇捂住嘴,瞪大眼睛看向她。
龄玉:“.......好了,我不问了。”
她站了一会儿,说:“你们把我带到这里来干什么?”
牛头马面摇头。
龄玉说:“是你们不能说,还是不知道?”
依旧摇头。
龄玉这辈子都不会想到自己有天会和阴差站在一起,甚至弱势的那一方,好像还不是她。
她转身看向宫殿,忽地想到余灯影的事,回望两位牛头马面。
“如果我想要找一个人的转世,你们能帮我吗?或者我要怎么做?”
牛头马面互看一眼:“神女想找谁?”
“他叫霍世怀,是一个假和尚,死在二十几年前西洲一家叫归心的客栈里。你们.....可以帮我找到他吗?”
“可以!”
马面不假思索地答应,对龄玉谄媚地笑。
无奈这样子在龄玉看来又是惊悚的,她后退一步,牛头瞪了马面一眼,从怀里拿出一壶酒。
径直喝下去,接着,便醉了。
马面在一旁解释:“神女放心,他这是在帮你找人了。只是他在干活的时候,需要喝点酒,要神智不清了,才能认真做事。”
是鬼也觉得干活这事很痛苦?
龄玉愣愣地点头。
接着见牛头醉眼惺忪,好像摇身一变,从一个鬼气森森的阴差,成了凡间的一位诗人。
双手放于身后,往前几步,“霍世怀.....霍世怀.....西洲的归心客栈......”
念叨着,回忆二十多年前自己从死人身上勾到的一个魂魄。
龄玉退到一旁,隔着一段距离对牛头说:“他或许是个剑客,死的时候身边还有十几个人,是一群杀手。”
“杀手.....”
忽地便脚步一顿,牛头脸上有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啊......找到了。”
*
余灯影已经试了六次,失去三十年寿命。
她心里着急,脸上出现一层薄汗。
想到自己前阵子已经丢过一次寿命,虽然又被还了回来,但怎么现在......还是要失去寿命,甚至还是三十年?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着桌上的生死簿,上面写满了字,是无数人的一生。
于是余灯影便觉得,冥冥之中自己或许注定了要失去三十年寿命。
她逐渐气馁,此时天子殿里又只有她一个人,张肃早就不知踪影,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府里待着,余灯影无助极了。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心情。
或许在二十多年前,当她还在客栈里当一名杀手时,有过许多绝境。
但自从被霍世怀——被那个和尚拉出困境后,便一步步地走向红尘,回到平凡的生活中。
不会再有绝境,不会再有无助。
“我会找到你吗?”
余灯影低喃着,最后一次写出霍世怀的名字。
*
龄玉问:“如何,找到他的转世了吗?”
话音刚落,便有一段记忆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牛头背对着她,将霍世怀转世后发生的事,送进了龄玉的脑海中。
龄玉眼神恍惚了一瞬,身上好像也有了酒气,接着在自己的脑海中看到了一些事,轻喃:“他居然这辈子还是姓霍......”
她看到一个男孩,一个房间。
男孩大概一岁不到,面前放着种类不同的物品——有书、有算盘、铜钱、墨......
这是在干什么,抓周吗?
龄玉看到男孩在地上坐着,对面是慈爱的长辈们,他被那些人哄着,伸手要去捉住面前的物件。
可他好像都不感兴趣,呆坐在地上,对面一个长辈是个急性子,走上前来,想要去指导他。
这时,男孩却忽然轻哼出声,伸手摸向了长辈的腰间。
是要干什么?
竟是握住了对方挂在腰上的一把剑。
长辈愣住了,身后看着男孩的人也脸色一变——
“你怎么能带这种危险的东西过来。”
“万一霍儿被弄伤了呢?”
“快把它取下来!”
可——
男孩眉眼一弯,笑吟吟的,好像对这剑很感兴趣,觉得它很有意思。
龄玉看着这一幕,心中感慨,轻叹:“果然是个剑客吗?”
你还记得余灯影吗?
很快见到男孩重新被抱回原位,又坐在地上,面对着那些抓周要用的东西。
啊,还是不感兴趣,可男孩也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往外面走去。
他要去哪?
便见有风吹来,房间外挂着的一个灯笼摇晃。
长辈们惊讶地看着男孩的动作,心想他居然这么小就能走路了。
追出去,见到男孩停在门口。
出神地看着一处,是在看灯笼?
不,是在看落在地上的灯影。
一晃一晃,好像一段前尘往事。
忘干净了,又还记得一点,模糊不清的,捉不住。
*
龄玉从回忆里抽身出来,打算在出去后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余灯影。
马面在几丈外恭敬地看着她,“神女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龄玉摇头:“谢谢你们。”
“不用!”牛头马面一惊,又要跪到地上。
牛头清醒过来,犹豫一会儿,抬头要和龄玉说些什么,马面却仿佛已经猜到他的心思,赶在他之前说:“神女,其实地府里还有一个人在找霍世怀的转世!”
“什么?”龄玉一愣,忽地反应过来,“今天几号?”
“十八号。”
“那个在找他的人是谁?”
“余灯影。”
有生人出现在地府,牛头马面这些阴差不可能不知道。
他们甚至知道此时此刻,那个生人正在天子殿里翻找生死簿。没去阻拦,只是因为张肃也在。
这个孽障在地府太有名了,阴差们虽然对他怨恨不平,但又畏惧着他,好多年前都被张肃一一打服。
龄玉——她被阴差们称作是“神女”,在阴差心里,地位是和张肃完全不一样的。
阴差们会去讨好、巴结龄玉,因为龄玉是神界的人,阶级之分在地府这些人的眼里......不,在神、鬼两界都是非常重要的。
他们厌恶张肃,因为张肃是凡人,无论他修为如何高,都改变不了他的身份。
凡人都是下贱的。
只有神界和鬼界是高贵的额,而神女是神界中,最至高无上的那一位。
所以牛头马面和龄玉透露此时此刻在翻查生死簿的人是谁,他们要把这个人情,送给神女。
*
龄玉也接住了——只见她立刻说:“余灯影在哪,带我去见她!”
牛头马面却无奈:“神女,您不能离开这里。”
“你们要我关起来?”
“怎么会!只是.....要您在这儿待一会儿,很快就能离开了。”
“待一会儿是要到什么时候,为什么一定要我等?”
龄玉说着,忽然眉头一皱,“张肃也在这里——你们不想让我见到他。”
牛头马面:“不是!”
龄玉这时好像有了上位者的威严,沉着脸看向牛头马面,牛头马面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您不能再和张肃见面了!”
“原因?”龄玉说着,听到外面水声,汹涌澎湃,是忘川河又在做乱。
巨大的水声,伴随着鬼魂们的哭喊。
龄玉的眼神在一点点变化,她神色冰冷,站在牛头马面面前,仿若此时出现在地府里,便把上辈子的自己找回来。
她说:“你们没有资格左右我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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