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了孟婆汤，跳下往生池，回到人间。
换了一个名字，此时已经不叫张肃了。
他叫林少野，出生在一个三品官员的家里，受尽宠爱，也有一副好相貌。
家里人送他入宫，让他和皇子们一同读书，林少野说好，但自己日后不想进宫当官。
家里人一愣，好吧，顺了他的意。
林少野人缘很好，和家里人一样长袖善舞。课业上，天生脑子就灵活，也懂得避锋芒，不招人嫉恨。
偶尔有官家小姐入宫来，见到丰神俊朗的他，会想与他说几句话，留下一个好印象。
林少野知道她们的意思，但永远都在打太极，好像温和的外表下是一颗冷冰冰的心。
除此外人们也知道他的一个特质——怕水。
不知怎的林少野格外抗拒宫中的每一个湖，在外面也不会游船，仿佛生来便畏惧着水。
说到“生来”，林少野想，他仿佛从出生后，便在等一个人。
对方是谁？
不知道。
林少野有一次和友人出门，路过一个算命的摊子，心思一动，便站在算命先生面前说：“我想求姻缘，想知道要怎么才能遇到那位命定的姑娘。”
先生向他要了他的生辰八字，而后，回以“霸王被困”四个字。
何意？
先生说：“凡事险阻，需要小心提防。所求之事当前所见，没有结果——菩萨不答应。”
林少野问要如何化解？
先生说：“守旧待时，安静无咎，不用求谋，自在悠游。”
意思是默默等着，或者索性放下执着，或许有一天会有转机出现。
他认真记下，离开了。
接着等着，安静的——便过去了五十几年，他这一世结束了。
阖上眼，听到锁链拖拽的声，被前来勾魂的黑白无常带走。
不知怎的，只是匆匆扫一眼，便觉得两位无常有点眼熟。
他们本来走在他前面，背对着他的，但仿佛是感受到他的视线，偷偷瞟来，对上他的视线后便一激灵，做出一个凶狠的表情来。
林少野一愣，低下头去。
一路无言的来到地府，见到那里满目苍夷，好像曾经发生过一场灾祸，忘川水——这是忘川水吧？他踏上奈何桥，望向下方浅得几乎要干涸的河流。
“这是发生什么了？”林少野心中惊奇，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冲动地捉住身边一人，询问对方。
这一伸手，是捉住了地府里的牛头。
牛头同样走在奈何桥上，猝不及防地被一死人给捉住，正要怒斥对方无礼，一转头：“张.....张......”
“张？”
“你....你放开我！”牛头硬生生吞下已经快到嘴边的名字，厉声呵斥，心里却没底，忍着心惊抬头往上一看——
和林少野正对上视线。
林少野微微一皱眉，心想怎么这个长着牛头人身的东西这么怕自己。
“你刚才想说什么？”他问对方。
牛头却不敢再答了，挣脱开林少野，速速从他面前逃离。
“你吓到他了。”紧接着，林少野身后便传来一个男声。
是什么时候有人出现在自己身后的？
林少野猛然回头，看到的是一个瘦弱的男人，目不能视，正懒洋洋地坐在栏杆上，面向自己。
“你是？”
“萍水相逢，你想叫我什么都行。”
“哦......”
“六十多年前地府里发生过一次动乱，又折损了数十位阴差，本来这么长时间过去，应该收拾的差不多了，但我们人手不够，大家又嫌月钱少——所以，现在看起来还是一片狼藉。”瞎子说。
林少野问：“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瞎子笑：“不是你想知道的吗。”
“忘川水为什么干涸了？”
“哦，它自己弄的。”
“啊？”
“在六十多年前，忘川水被九重天上的神仙们吩咐，要在地府里伤害一个人的性命。而那个人呢，又和一位女神仙有点渊源，那个女神仙的地位很高，比所有神仙都要高。所以——忘川水害怕被她责罚，便选择自己惩罚自己，装模作样的，把自己给搞干涸了。”
“怎么在你的话里，忘川水像是有灵性的？”
“就连天上的一盏灯都能化作人形，跑到人间去历劫，为什么一条河不能呢？”
瞎子说着，从奈何桥的栏杆上跳下来，站在一人面前。
“张——”瞎子故意吐出一字。
林少野的心便高高提起，“张什么？”
瞎子却笑了。
“走吧，你该去喝孟婆汤了。”
话一落，手一扬，林少野已经出现在孟婆面前，一碗汤被递到面前。
孟婆是个很美丽的女子，皮肤莹白，身上披着一条滑腻的缎子。
他看着，心想：孟婆孟婆，还以为是个七老八十的女人，没想到那么年轻。
就连这脸，也是丰润透红的，不是自己想象中的皱纹横生。
说到皱纹——
林少野本是要接过孟婆汤，却在这一刻动作顿住了。
孟婆问他怎么了，他便抬眼，在那一霎那错把对方的脸看作是另一个人。
——那也是位女子，很年轻，左脸是皱巴巴，深红色的，好像曾经被火烧过，右脸完好无损。
林少野不会去对任何一个人的长相做评价，只是此刻看着，心里便鬼使神差地想起先前算命先生说的话。
“霸王被困。”低喃着这几个字，说，“我想求一段姻缘......”
“姻缘？”孟婆听到后说，“喝下这碗汤，跳下往生池，你便会有姻缘了。”
林少野面露不解。
孟婆说：“每个凡人都会被月老赠予一段姻缘，有好有坏，全看那厮的心情。”
“月老不是会希望世上每个人都能找到良缘吗？”
林少野脱口而出，却在那一刻发现孟婆回到本来的面目，他看不到那个面貌奇异的女子了。
于是心中急切，往前一步，靠近孟婆。
“放肆！”孟婆一冷脸，手一挥。
把他打下往生池。
而手里的孟婆汤——糟糕，来不及喝了，林少野要带着上一辈子的记忆，去过下一辈子了。
*
这次还是出生在大富大贵的人家里，有着许多兄弟姊妹。
他们对他很好，只可惜林少野并不想去亲近他们。
好像一看到他们，心里就会起伏不平，甚至会产生恨意。
仿佛在他的某一个前世里，曾经和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人水火不容。
林少野因为还记得自己上辈子的事，便也还惦记着算命先生的话——还是想求姻缘，想等一个机缘。
“什么时候会到来呢？机缘......”他喃喃自语。
今天街上的人很多，他和一对对男女擦肩而过，听到他们的话，才知道原来今天是七夕。
“要去月老庙前看看吗？”有个女子对身边的男子说。
男子答应下来，两人向一处走过去。
林少野也跟了过去——想起之前在地府，孟婆说的那些话。
月老庙里人声鼎沸，仿佛今日城中所有的人都来到此处。
其实林少野为什么这么想求一段姻缘呢？向他示好的人数不胜数，真想成亲的话，大可以从那些女子中挑选，能和他这种家世相识的人，条件也是不差的。
但......好像有句话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林少野想起自己见到的那个面貌奇异的女子，心想，自己大概也只想娶她一人。
在月老庙前排着队，闻着香火味，林少野好容易挤进庙里，跪在蒲团上，想求月老让自己能见到那名女子。
忽然，拿在手里的一根香掉落了，香灰在他的手背上烙下一个红色的印。
林少野感到疼痛，在许完愿后起身——既问了一个和尚在哪儿能拿到姻缘牌，也把自己方才被香灰烫到的事，告知了对方。
他害怕这是什么预兆，月老这是在向自己表明态度，要他知难而退。
和尚说被香灰烫到是很正常的事，施主不用太过担心。
林少野说：“我的手到现在还很疼，这真的没有什么寓意吗？”
和尚问：“是怎么个疼法？”
林少野说：“像把手放进火里，炙烤着，直到现在都没能被拿出来。”
和尚听着，便细看他一会儿，接着移目至几丈外的月老像。
“可否问问施主你的八字？”
“好。”
林少野将自己的生辰八字说出来，但有些迟疑——他统共有两辈子的记忆，不知道是说哪一世的八字会更准确。因为求姻缘这事，是他上辈子便有了的愿望。
斟酌着，林少野还是说了这一辈子的。
于是等待，期盼——
见到和尚微微皱眉，好像忽然间便有了难言之语，是某位神仙不想让他将自己看出来的，告诉面前男子。
可林少野是如此迫切，一双妙目看过来，手上还有一个红红的烙印：“师傅？”
“施主.....”和尚叹了口气，“再等等吧。”
“之前有人和我说霸王被困，也是要我等，可我已经等了很多年了，还要多久？”
林少野想，如果这一世他还是等不到，去了地府后是否还能躲过一次孟婆汤，把自己曾见过的女子记在心里。
和尚沉默，摇摇头，走出去了。
林少野自是要追上去，可月老庙里的人实在太多了，他很快找不见和尚的踪影，瞧见几丈外的姻缘树。
上面挂着许多红色的木牌，写有人的名字。
林少野来到一处，在姻缘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缠上长长的红布，想把它丢到树上去。
却不知怎的，无论他怎么丢，木牌都挂不上去。
林少野从小做什么都轻而易举，这是第一次他在一件事上摔了跟头。
周围有许多人，大家都是轻轻松松便把木牌给丢到树枝上了，只有林少野一直失败。
在树下站久了，便有人注意到他，向他投来视线——有的想笑他笨手笨脚，有的想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忙。
林少野感到恼火，抬头看着通红的姻缘树，一个个木牌随风飘荡，发出碰撞的声——
忽地脑子里便出现一个画面。
见到一个少年也站在一棵树下，那树仿佛也是一棵姻缘树，同样挂着许多红色的木牌。
而他手里也拿着个木牌，写的什么名字？
看不清。
只能看到少年握着那个木牌，不断地把它往上抛——好像心里也有一个执念，想求一段姻缘。
无奈，老天爷不答应。
林少野看到那个瘦弱的少年一遍遍尝试，木牌一遍遍掉下来，最后他索性爬上树，将木牌挂上去。
“......”是个好办法。
现世里，林少野从这段记忆里抽身而出，望向不远处粗壮的树桩——
挽起袖子，旁若无睹的爬了起来。
周围有那么多人，看到后都惊呼出声，不敢去阻拦，心道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想要成亲的男子。
和尚们发现后跑过来，本想要阻拦，被另一位和尚拦住了。
*
林少野终于将写有自己名字的姻缘牌挂到树上。
得意洋洋。
心想自己果然没什么事是办不到的。
同时在那一刻，周围起了一阵风，吊在半空的姻缘牌转了半圈——写有名字的那一面悠悠转向他。
林少野发现自己写在上面的名字变了——成了另一个人。
“张肃......”
是自己在地府里，从两位阴差里听到的那个名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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