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北都城外,山林石路。
林间的树木还未染尽鲜绿,只是挂着将出的嫩芽,遮不住照向路上的阳光。
春寒陡峭,阳光并没有给人带来过多的暖意,它洒在蜿蜒的山路上,却反射出片片冷冽的光斑,有些晃眼。
那是躺在地上的几把碎刀,刀身雪亮,却尽数断成几截,不知经历了怎样的重创才会如此。
除了碎刀,地上还有几滩血迹,再往前走,便能看到那些碎刀的主人身体扭曲地躺在地上,已经没了生息。
沈睿宁扶了扶头上的幕离,手指扣住袖中匕首,悄无声息地迈过碎刀与尸体,继续向前探寻。
她就不该接这个活儿。
胎穿到这个世界后做了十几年的将门之女,本以为可以风光飒爽地了此一生,没想到如今沦落到要给宵月楼这个江湖中介打工做任务才能活下去。
前晚揭榜任务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运气好,碰上个容易得手又多分的,只需要今日白天护着这位“马车内的客人”安全离开山林即可,到手的奖励则刚好让她攒够分值去换续命的丹药。
可是她忘了,那宵月楼又不是慈善堂,怎么可能出现“容易又多分”的任务?!
就好比现在,她已经提前到了这里,却发现自己仍然晚了一步。
这任务哪里是让她来护送,根本就是让她来收尸!
沈睿宁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继续谨慎前行。
山路转过弯更是满地狼藉,兵刃、残肢、暗器、尸体、血……
还有一辆倾倒在地上的马车。
尸体一共十六具,沈睿宁粗略辨认了一下,他们应该是两派人,十二人是刺杀者,四人则是护卫。
死因也不难分辨,大部分都是死于刀剑,靠近马车死去的几人,则是死于致命的暗器。
看来这车中之人是个高手,或者说,有暗器高手在车中。
沈睿宁停下脚步,凝神细听。她有很强求的生欲,不是胆小,而是谨慎,尽量不把自己至于危险之地。
有些事还等着她去做,她不会让自己轻易死去。
果然,马车中还有细微的呼吸声,若非沈睿宁屏息凝神去听,并且山风刚刚好在此时缓了那么些许,她大概是无法捕捉到的。
车帘已被刀剑破开,只剩下半截。沈睿宁曲指一弹,一道劲风又将车帘切下一片,但是车里却毫无动静。
她这才小心地俯身望向车内,便看到一具被长剑贯穿的护卫尸体,以及一位侧倒在座塌上的男子。
男子呼吸微弱,手掌还有几丝温度,想必这位便是任务中“马车内的客人”了吧。
与那些护卫和黑衣刺客不同,这位“客人”穿着一身月白锦袍,衣襟上染着大片的血渍,长发用一根乌木簪束着,已经有些散乱,几捋鬓发被冷汗打湿,贴在他苍白的面颊上。
他眼上敷着一根白绸,面色苍白,瘦削的下颚向上扬起,牵扯出脖颈上的经脉线条。
真是一副将碎的俊美躯壳啊。
沈睿宁在心里叹了一句。而那根白绸,正是符合任务中对那位客人的特征描述。
她伸手探向男子颈脉,顺便输了两道真气进去。
“公子?”她柔声唤道。
没动静。
她上手捏了捏他的脸:“公子?”
还是没动静。
沈睿宁直起身,有些无奈。
以他的状态,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更不可能自己走出山林。
看来只能先把他背出去了,更何况,此地不宜久留。
作为一位从一岁就开始跟着爹娘舞刀弄棒的女子,对于沈睿宁来说,把这位清俊瘦削的公子扛回去藏起来并没有太大难度。
难度在于“安全”地扛回去。
几个起落,山中雀鸟惊飞,林木摇晃,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沈睿宁便扛着男子停在山脚下的一处木屋前,木屋十分粗简,烟囱里升着几丝薄烟,屋后拴着一匹毛发枯燥的老马,还有一副拉货的车架。
沈睿宁熟门熟路地推开木门,将男子放在铺着稻草的床榻上,转身走进内屋去烧热水。
木屋之外,不过三息的功夫,十几名黑衣人无声地落在了周围。
屋内响着轻轻水声,为首那人听了片刻,便抬手一挥,几名黑衣人身形掠起飞入木屋之中。
屋内水声停歇,响起“嘭嘭”“呛呛”的撞击声,接着是筋骨扭断的“咔嚓”声,痛苦的惨叫声,最后那几人的身体同时从屋内飞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黑衣人们还没来及低头去看自己的同伴,一个身影已从屋内掠出,那人身形极快,如同残影一般在黑衣人之间穿梭游走,手中软剑如同吐信的灵蛇,灵蛇吐信,嘶嘶带血。
每个人的咽喉都是那灵蛇的猎物,灵蛇信子收起时,一道道血线才从那些人的脖颈处喷溅而出。阳光之下,如烈焰娇花。
一剑绝杀。
可是杀招有多狠,消耗就有多大,就会有所反噬。
“该死……”沈睿宁按住发抖的右手,暗暗咒骂了一声。身后那些黑衣人接二连三栽倒下去,再无声息。
这绝杀一剑果不其然牵动了她身上难愈的内伤。
她本不该出这一招,但是与这十几个黑衣人过多消耗,便会更加得不偿失。
她想,确实不该接这个活……
黄昏时分,北都城内。
一匹毛发枯燥的老马拉着一车干柴药草等货物停在了一家医馆门前。
穿着粗布麻衣的赶车人把一车货物搬进医馆,然后赶着车离开。
片刻过后,这名赶车人的身影出现在了一条无人的巷子里,她在巷间左转右转,最后纵身越过一道院墙,无声地落在了刚刚那座医馆的院中。
干柴药草还堆在院子的角落,藏在干草中的那名男子还没醒,垂着头靠在柴草上。
沈睿宁终于松了口气,她卸掉脸上的伪装,脱掉身上的粗布麻衣塞入干草垛,伸手在男子的风府穴上拂过。
男子突然动了动,然后是几声轻咳,之后咳得越来越厉害,最后一口鲜血直接喷出口,刚好喷在正要俯身看他的沈睿宁身上。
沈睿宁僵住,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里衣……
她真的不该接这个活!
但是人都救回来了,还费了这么大的劲,看在可以换续命丹药的份儿上,还可以忍……
沈睿宁在心里叹了口气,拿捏起声线。
“公子,你怎么了公子?你还好吗公子?”她柔声惊呼,俯身去探对方的腕脉。
对方明显身形一滞。
“你是谁?”
他声音很沉,也很虚弱,连想抽回手的动作都那么绵软。
呵,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沈睿宁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我是这家医馆的大夫。”沈睿宁声音里带着担忧,“我进山采药时救了你,你之前一直昏迷着,可还记得这些?”
沈睿宁的手在袖中扣上匕首。对方身份不明,就算看上去像个读书人,可是万一呢?
男子无力马上回答,而是偏过头去又咳了几声,捂住唇的手掌缝里又渗出血来。
沈睿宁伸手想给他顺顺后背,男子似乎想躲,终究还是没有躲开的力气。
手掌落下,男子后背僵硬了一下,当感受到那掌心只有绵绵暖意后,这才放松了下来。
也是个谨慎的人啊,沈睿宁心想。
就是太弱了。
金乌已落,天边挂起一轮皎洁。
夜风初起,初春的凉意犹如刚化的冰雪一般。
仅穿着里衣的沈睿宁搓了搓手,架着男子的胳膊把他扶进了屋子。
被沈睿宁喂了一颗理气的丹药后,男子也平静了下来,静静地躺在床榻上。
沈睿宁给自己略作梳洗换好衣服,又烧好热水,拿了药箱来到男子塌前。
“公子脉象乱而细弱,有中毒的迹象。你身上的伤口我大概看过,除了左胸这处有些麻烦,其他都好处理。”沈睿宁将他扶起来,伸手开始解男子的衣带,“我既然救了你,自会将你医好,这个你放心。”
衣带松开,男子却按住了沈睿宁的手:“姑娘怎么称呼?”
沈睿宁顿住动作:“我姓宁,公子贵姓?”
男子:“在下姓沐。”
沐,是林远昭在外暗访时所用的姓氏。
“沐公子。”沈睿宁声音羞怯,以退为进,“是介意我身为女子,不方便为你医治吗?你的伤口我之前已经大致做过止血,不过你若仍觉不适,我去叫隔壁街的晏大夫来帮你亦可。”
林远昭手指冰凉,却没有松开她:“不用,宁姑娘愿意帮在下医治,在下十分感激。只是脱衣不便劳烦姑娘,在下自己来即可。”
沈睿宁会意,主动抽出手来,然后看着这位沐公子摸索着脱掉满是干涸血渍的锦袍,解开血污浸透的里衣,露出精瘦的身体。
沈睿宁挑了下眉。没想到对方看似身形瘦削,居然并不单薄,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流畅,上半身虽然不是八块腹肌倒三角,却十分匀称紧实。
只是读书人?沈睿宁对自己的这个判断打了个问号。确实,若只是读书人,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想让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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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车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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