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晟三十七年冬,江北。
接连数日的大雪使得整个北河流域都浸在一片寒天冻地之中,积雪如被,覆盖着所有目光所及,放眼望去,满目荒芜。
城南沈家。
天还未破晓,便自大姑娘沈歆玥所在的兰馨院传出一声凄厉的惊叫。
“不好了,大姑娘上吊了!”
而这一消息,也随着这声惊叫在周边街坊四邻间迅速传开,引得众人再次热议。
为什么说再次?
那自然是这个“沈大姑娘”之前就已经贡献过一次谈资了。
就在三天前,“沈家大姑娘跟周家那傻外甥幽会时被她亲爹堵住了!”这事一经沈家某个下人之口传出,就引爆了大半个江北。
当时的盛况——
不说百年难遇,但至少最近这十几年没哪件事比这更能刺激周边街坊的八卦之魂了。
据说扒墙头看热闹的人把沈家的围墙都给压塌了。
沈老爷也气得一病不起。
这才消停了几天,她就又闹了这一出!
“你们说,那沈大姑娘有啥想不开的?当初她跟傻子……”说话的人做了个两个拇指比对的动作,挤眉弄眼道:“那个时,难道就没想到会有声名败裂这一天?”
“哪谁知道?要我说,那姑娘八成脑子有什么毛病。要不然她一个富家千金,找谁不好偏偏找个傻子!还不等成亲就跟傻子做出那种事……哎呦,也难怪沈老爷会气出病来,你说就这样的姑娘,这不谁摊上谁倒霉么。”
“谁说不是呢,沈家在咱们江北虽不是什么豪门大族,好歹也算有头有脸,结果被她这一闹,成了全县人的笑柄,简直造孽!”
“可不?其实不光沈家,方家也跟着倒了霉。听说方家老太太为这事还病倒了,方家大房也专门上了趟青云寺,说是要找高僧为她家大郞诵经祈福去晦气。”
“方家?这事怎么还扯上方家了?”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也是听沈家下人说的,说那沈大姑娘跟周家外甥做出那腌臜事前,方家刚请人去沈家为他家大郞求了亲……”
** **
外间传言沸沸扬扬之际,沈宅内,传言的主人公——沈大姑娘沈歆玥,也在昏睡了近一晌午后终于清醒过来,在一阵头痛欲裂中睁开了眼睛。
意识才刚一恢复,她就听到屋外传来两个女人的说话声。
一老一少。
“我不去!”年轻的那个用极不耐烦的语气说道。
“你是大姑娘的贴身丫头,你不去谁去?难不成让我一个笨嘴的老婆子去?”
“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你……你这丫头,我记得大姑娘以前不曾亏待过你,如今这关头,你去劝两句又怎么了?”
“我去劝她!?那谁劝我啊!你以为就她想死么?我也一样!你出去打听打听去,外面的人是怎么说我的?原本我娘还说等过两年我再大些,就求老爷让我出府,然后许个好人家嫁了。结果现在……”女子越说越恼,恨恨地跺了两下脚,掩面哭着跑了。
苍老女声似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自己端着药碗推开了门。
一进屋,便看到了靠坐在对面床头上眉心紧锁的沈大姑娘。
她似刚醒来,神情还浑浑噩噩的,苍白的脸上也带着惯有的怯弱和病态。
但眼神,跟之前明显不一样了!
以至于周婆子在看到她下意识扫视过来的目光时,整个人都怔了一瞬。
就仿佛……这副躯壳下的灵魂已经换成了另一个人一样。
她的步子不由一顿,面上也现出惊疑。
沈歆玥也是在看到对方的异态后,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的眼神有些过于犀利了。
她忙微垂了眼睫,将眸光中的凌厉遮掩了去。
她循着记忆中原主的模样,柔柔地唤了一声:“周大娘。”
只是因上吊而被勒伤的嗓子发出的声音既沙哑又难听。
“哎。”周婆子面上的神色却瞬间缓和了,忙笑着应了一声,上前几步将药端到她面前。
“大姑娘身子可好些了?这是大夫开的药,老奴已经给你熬好了,快趁热喝了吧。”
沈歆玥看了眼药碗里黑乎乎的药汁,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似看出她的抗拒,周婆子笑了笑,指着她的脖子说:“这药是治你脖子上的伤的,喝了嗓子就不疼了。”
嗓子疼得实在厉害,思量再三,沈歆玥还是接过药碗硬着头皮喝了下去。
温热的汤药顺着喉咙一路滑下,虽果真如她预想中苦得人想吐,倒也真缓解了痛楚,那种自醒来后就痛到连气都喘不上来的感觉也缓缓淡了。
她将药碗还给周婆子:“谢周大娘。”
“大姑娘言重了,这本就是老奴份内之事。”周婆子笑着应了一声,想到之前在外面的对话,可能怕沈歆玥难过,便又笑着替那侍女遮掩道:“之前青杏那些话……她毕竟还小,没经过什么风浪,头一遭遇到这种事,难免心浮气燥,有些话是说得难听了些,大姑娘你可千万莫要放在心上。”
沈歆玥浅浅点头,神情间也一片凄惶哀怨:“我晓得的,周大娘费心了。”
“那就好。”周婆子这才放下心,指了指门口:“那老奴就先退下了,你晚些时候要是想吃什么,就差人……”可能想到如今沈歆玥也差遣不了什么人了,便又改口道:“只管来厨房,老奴现给你做。”
沈歆玥不由心生感激。
事到如今,能做到如此对她的人,应该不多了。
“谢周大娘。”
“哎,那老奴就先告退了。”
周婆子临走前还不放心地看了眼挂在梁上的白绫,这才摇头叹息着阖上门离开了。
沈歆玥也全程微笑以对。
然而当门扉完全合上,周婆子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她的脸色瞬间便冷了下来。
没错,此时的沈歆玥的确已非彼时那个沈歆玥了。
此时的她,之前的身份是二十一世纪华国的一名都市女白领,在一次出国与客户洽谈业务的途中,飞机不幸失事……
等她再次睁眼,也就是刚刚,便成为了现在的沈歆玥。
其实在刚睁眼那会儿,她就弄清了自己的境遇。
她穿书了。
穿进了一本名为《黑莲花逆袭上位记》的狗血宅斗小说里,成了里面连三章都没活过的炮灰女配。
小说的具体情节,说实话,她早就忘了。
当初看这本小说,她也完全是因为这个炮灰女配跟她同名,心生好奇,所以没事的时候翻了两页。
但后来又因为作者对这个女配的处理太过敷衍,不管是性格刻画,还是相关事件的描述,甚至连死因都跟闹着玩儿似的,毫无逻辑和人格魅力可言,便又被她弃了。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她现在居然穿进来了。
原身这个人物,怎么说呢?
如果非要沈歆玥做个总结,那就是活的憋屈,死的不值。
她本是江北最大药商——沈庆海沈老爷的嫡长女,生母也是家势丰厚的大家千金,后来虽因母亲早逝,缺少了一些普通人所享有的关爱和庇护,但生母亦是竭尽所能给了她最大的依仗。
比如临终前不仅为她备下大笔嫁妆,还通过母族那边的关系,找了当地最知名的书香世族与其定约联姻……
可以说,她的母亲已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她铺好了后路,就等着她此后平安喜乐,人生似锦。
然而原身却是个不争气的。
她非但没能守住生母为她留下的嫁妆产业,被小妾上位的庶母容氏一点点连蒙带骗悄然易主,就连后娘生下的庶女也处处压她一头。
就比如最终导致原身含恨而终的“原身与傻子私通”事件。
其实就是庶母容氏和庶妹沈云姝的联手之作。
事情的起因,还是原身与方家大公子的亲事。
方家是江北有名的书香世族,门庭内不乏高官厚望之辈,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古代自然备受尊崇。
因此,当方家依照当年与沈家主母的约定,拿着信物前来商议方家大公子与原身的亲事时,向来视原身为草芥的庶妹就受不了了。
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在她面前只能伏低做小,任她磋磨的原身,居然能嫁进方家!
“要嫁也是我嫁,她一个没用的贱婢,何德何能?”
庶妹自小被容氏宠惯坏了,再加上沈老爷的放纵,性子可谓骄横跋扈无法无天。
疯狂的嫉妒之下,她竟然想到了让原身失贞他人,无法再进方家,然后她以身替嫁的恶毒法子。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骂一骂原身的“单蠢”了。
她居然在吃了那么多亏之后,对那母女二人仍不设防,被人家一碗掺了迷/药的催情汤就搞定了。
事情的结果当然是原主身败名裂,方家强势退亲,整个沈家沦为笑柄……
就连原身身边的丫鬟都被人指指点点,蒙上了“有那样不知廉耻的主子,她又能好到哪里去”的不白之冤。
但倘若只到这一步,倒也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至少对原身来说,并没有山穷水尽。
失贞而已,也没必要非得寻死。
这个时代相对来说也还算开化,对失了贞的未婚女子,社会风气也没恶劣到非逼着让其去死的地步。
若原身能坚持自我,坚强地从此事造成的阴影中走出来,未来就算不嫁人,也未必活不下去。
是原身自己,深陷在“失贞的女子不配活着”的泥泞中无法自拔。
这不,终于了断了自己,便宜了沈歆玥这个外来的灵魂。
用了不到半分钟再次回忆了番原身那可悲可怜又短暂的一生,沈歆玥撑起胳膊,缓缓下了床。
她走到铜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除了脖子上那一圈被白绫勒出的淤痕外,铜镜里的少女简直完美的惊人。
精致的五官,窈窕的身姿,就连头发都是沈歆玥以前羡慕到哭的多和顺滑。
她冲镜子里的自己道:“你怎么这么傻啊,你母亲给了你这么完美的一副躯壳,你却这么轻而易举就放弃了,多可惜。”
她微微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前方透着光的窗口。
“放心,我会替你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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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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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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