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晋阳郡的路途遥远,祁青山特意安排了一辆宽敞的马车。
颠簸了一夜,待到黎明破晓之时,里面的秦氏张开眼睛,朝外看去,约莫着已出了京城,正在走一段山路,清晨露重,车轮有些打滑。
秦氏招呼外面停车休憩,坐在鞍板上的几个侍卫侍女应声,找了片平坦之处停下,折腾了一夜的他们有的下去寻水源去清醒清醒脑子,有的直接就靠在鞍板上小寐了。
秦氏的陪嫁侍女碧云去打湿了帕子进到车里给她净面。
“夫人已经十多年没回去了,不知老家院子里那棵梨树还在吗。”
秦氏看着眼前的陪伴自己大半生的女子眼角也泛上了皱纹,第一次见她时还是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家,不知不觉地竟陪她走南闯北这么久了。
“记得你从前就贪吃每年秋日里结的梨子,梨子性凉,你又本就脾胃不好,常常吃得夜里腹痛难忍,却又总是不长记性,如今竟还惦记着。”
碧云掩面轻笑一声,这笑声似是穿越了时光,让秦氏想起少女时无忧无虑的日子。
“夫人还记得,老爷上门来提亲那日,初次见你就看直了眼,小姐故意拿他打趣,使唤他亲自爬树上去摘梨子,老爷文官出身哪里会爬树,笨手笨脚地从高处摔了下来,痛得呲牙咧嘴还不忘手里攥着的那颗梨。那时的老爷清秀得紧,在您面前却又偏冒着一股傻劲儿,我们底下的人看着,都觉着老爷能一直对您好。”
与褚家不同,秦家是拿赫赫战功堆起来的名望,男丁们征战在外,整日在拿命换家国安宁,他们脚下踩得是白骨,头顶飘的是敌魂,他们不怕死,只怕自己拥护的君主反过来将剑对准人民。
秦家与褚家结亲以后,秦氏的堂兄、当时的秦大将军秦骋才深入了解到皇家的暴政,还有郭阳公主的故事,否则一直戍守在边关,消息闭塞的他还会继续沉浸在愚忠的自我感动里。
如果没有祁青山当年的筹谋,不知道现在的他们会是什么样子。
那一场大战是一个巨大的转折,不止对国家,对他们个人也同样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祁青山不再是那个儒雅青涩的少年,秦氏也不再是那个活泼爱闹的少女,但始终没变的,是他们之间的爱。
“他可不傻,且记着仇呢,不然能在成婚的时候把我母家的梨树大费周章地移到他府里去?”
秦氏笑得平添几分俏皮,恍惚间碧云仿佛看见她年轻时候的影子。
主仆两人谈笑间,马车前门被叩响。
“夫人,我们还得走一段路再能到下一个镇上的客栈里休息,您有腿疾,恐受风寒,阿奕来给您送条毛毯。”
秦氏和碧云对了个眼神。
“那奴婢去准备些吃食。”
碧云说着,打开门迎秦竹奕进来后,自行退了出去。
秦竹奕刚从后车的行李箱子里倒腾出来这一条毛毯,带了些凉气,他一进马车,先去将脚下的火炉翻得旺了些,然后将毛毯烘得暖和了,才替秦氏盖在腿上,掖好边角。
刚刚倒没什么感觉,这下子双腿渐渐暖和过来,方才感觉骨头缝里被冻得一钻一钻地隐隐作痛。
这是多年前留下的旧疾了。
秦竹奕这孩子打小就细心懂事,他们夫妇两个几乎是拿他当亲生孩子来教养,此刻正半跪在地上,为秦氏敲着膝盖。
秦氏自上而下地看着他挺拔的眉目,如窥见旧人之姿,一时情难自抑,暗嘲自己一把年纪了,鼻尖竟说酸就酸。
她转着手中的珠子,轻声唤道。
“阿奕。”
秦竹奕应声抬头,温顺地一笑。
“夫人,可是我手下轻了?还是重了?”
秦氏神情严肃,轻轻拍了拍身侧的软垫。
秦竹奕会意,起身坐到马车里的另一侧。
“你可知老爷为何让你跟着我过来?”
“是想让阿奕一路照看好夫人。”
看着秦竹奕笃定的眼神,秦氏摇了摇头。
“他是想护你周全。”
你字说的极重,秦竹奕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
“阿奕不明白,还望夫人明示。”
“当年他没保护好你的父亲,现在他必须保护好你,否则待到黄泉之下,他将无颜见你父亲。”
秦竹奕眉头蹙得更紧,等她继续往下说下去。
“当年时局混乱,你父亲死后,我们的人还没赶到,秦府已先一步被抄了,满门被屠,血流成河,可我们找遍整个府里,都没有寻到还在襁褓中的你。后来我们在军营中找到你时,老爷已隐姓埋名,按照圣上的安排,成了圣上从山中请来入仕的贤才,只能以主仆的身份将你领回府中。
原来你的母亲在战火之中提前将你送了出去,方能逃过一劫,几年里兜兜转转、阴差阳错间,不知怎的你就成了军营里的一个小卒。我们将你接回祁府,断了你的将士之路,就是因为不想让你再走你父亲的老路,哪怕岌岌无名,哪怕你会怪罪我们,我们也只想让你平安稳妥地度过此生。
这听来大抵是我们太过自私了,但这确实是我们最大的心愿。不知道你能否原谅我们,将你拴在身边这么多年。”
秦竹奕低垂着眼眸静静听着。
“所以我的父亲,是……”
“就是在晋国与南越的那场大战中丧命的秦大将军,我的堂兄,秦骋。”
秦竹奕许久没有说话,紧皱的眉毛一点一点打开,终于慢慢抬眼,看向秦氏,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句。
“小姑?”
秦氏的眼泪夺眶而出,这么多年,为了保护秦竹奕,他的真实身世除了她和祁青山,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声“小姑”,她等了太久。
她哽咽着应声,一把将秦竹奕拉进怀里。
秦竹奕眼眶也湿润起来。
“原来,这么多年,我从来都不是孤儿。”
秦氏将他抱得更紧了些,抬手顺着他的后背。
“阿奕,委屈你了……原谅我们……”
“其实我,从来都把你们当作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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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热闹非凡、歌舞升平的醉仙楼里空荡的反常。
二楼的姑娘们个个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紧闭门窗,一楼宽敞的大堂内静得能听见回声,平常一座难求的酒楼内只有角落里的一桌坐着人,残羹剩饭和陶瓷酒罐散落一地。
“客,客官,小店要打烊了。”
一个小二满脸触了霉运的样子,被躲在柜台后的众人推了出来,隔着几丈远,蚊子叫一般对着角落里那个喝了一天一夜的人说话。
桌子上的短小匕首泛着寒光,几个时辰前,它威武地吓退了满楼的宾客,那罪魁祸首却浑然不知一般仍赖在原处,只要没人叨扰,就自己静静地一坛又一坛地喝着。
手中剩的是最后的酒,仰头一饮而尽后,反手甩到一遍,发出碎裂的声响。
小二被吓得跳了二尺高,落到地上时腿软得如一滩烂泥,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地看着那黑罗刹一般的人物。
承影曲起手指用力敲了敲桌板,震下几颗没怎么动过的盘子里的果仁。
“上酒。”
小二哆哆嗦嗦地回头投去求助的眼光,却只收到管家威逼利诱的严厉眼神,咽了口唾沫,认命一般闭眼说道。
“贵人,小店,小店已经没酒了,要不,您去,去去别家看看吧。”
承影手肘撑在桌上,托着倍感沉重的脑袋,低低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
“滚。”
那小二身子一颤,屁滚尿流地跑了。
打工人都这么苦命的吗,为了赚几个臭铜钱,半条魂儿都快丢了。
他周身的怨气太重,之前仅是用匕首在几个不长眼的过来挑衅的人面前耍了几下,就刀刀见杀意,人们来这都是寻欢作乐的,没人想和瘟神共处一室。
可偏偏这瘟神像是屁股在那儿扎了根,硬是从昨天半夜坐到今天晚上。柜台后面的管家算盘都快打出火星字来了,急得嘴角冒泡,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酒楼不知因为他少赚了多少银两。
更气人的是,他还拿这人没有办法,人家一来就往桌上拍了几锭银子,除了形式上吓人以外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报官都无门,除了向天祈求他快些离开以外,别无他法。
没了酒精,承影百无聊赖,手指打圈转着瓷盘,此刻只恨自己怎么喝都不醉,他想麻痹自己都没办法,只把自己搞得头痛欲裂,祁雪说的话反而在他心里转来转去,越发清楚,她的表情、语气,就在他脑海里一遍又一遍重复播放着。
她不要他了……
像好不容易尝到疼爱滋味的流浪狗又一次被抛弃,那么这次他又该何去何从。
他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了想相守的人,有了想做的事,但是却在一夜间消散如烟。
可是有的东西,拥有过便无法再回到原点。
他还要回去继续听从黎瑾的安排吗?
他想不清楚。
想到这里,他手指骤然收紧,生生捏碎了那瓷盘,碎片扎进他肉里,分散了他脑袋的一些疼痛,让他恢复了些许清醒。
祁雪走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让他去看看病重的皇后,他的生母,那个他曾经萌生过将她千刀万剐念头的人。
将死之人又如何,他心中不会有一丝怜悯和悲哀,他要亲眼看着这个当初抛弃自己的狠毒女人看到死亡时的神情,是不是和他曾杀过的其他人一样恐惧。
承影的眼神一瞬间变得狠厉,他将桌上匕首卷回袖中,拂身而去。
小宝儿们圣诞过得好嘛~有太多人祝你们Merry Christmas 那我就祝你们遇到只要在一起 每天都可以是圣诞节的人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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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忠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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