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目光落不到实处,眼前一片恍惚。
被沈小湾带回了院子里,坐在那棵繁茂的桃树下,目送沈小湾着急忙慌的背影跑去帮他叫郎中。
不知坐了多久,一阵风扑面而来,他下意识眨眨眼,目光微抬,落在周围四四方方的红砖白瓦上。
恍然间,他仿佛看见墙面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像是在嘲笑他又被抓回来,困在这四方牢笼里。
想到这,他脸色隐隐泛白,一股没由来的心慌涌上心头。
慌忙站起,步子虚浮朝外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好像这城里哪儿都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他只知道,沈府绝不能再待。
刚出了沈府大门,迎面碰上慌忙赶回来的沈小湾。
“少爷,你怎么出来了?快跟我回去,常大夫马上就来了!”
他头一回知道沈小湾劲儿这么大,连拒绝的话都来不及说出口,又重新被塞回笼子里。
半途中碰上采买回来的南秋,最后被二人摁着躺下,严严实实的掖住被角,手脚动弹不得。
他声音微哑,略显无奈开口:“我没事,只是想起有些事情尚未处理,这才想着出门一趟。”
两道声音一并响起。
“不行!”
“不行!”
南秋和小湾对视一眼。
沈小湾开口劝道:“少爷啊,你是不知道,如今你的脸色有多差,比那死了几天的鬼脸色还要白!”
南秋敲了下他的脑壳,教训道:“你会不会说话?!怎么拿死人和少爷相提并论?!”
她看向沈望叔,苦口婆心道:“少爷,只是你现在看着很不好啊,容许南秋说句不中听的,少爷你出去何事有过正事?不若等常大夫看过之后,断言你无恙,到时候再出去也不迟嘛?”
沈望叔看着眼前满心满眼关切他的两个人,片刻后蓦然笑了。
眼中生生笑出了泪花,胸腔上下起伏,开始剧烈的咳嗽声,
万万想不到,到头来这世上最关心他的人,竟是两个与他毫无血缘的小仆。
沈小湾见状,戳了戳和他一样一脸茫然的南秋,小声道:“你说咱们少爷是不是傻了?”
南秋收回复杂的目光,狠狠捣了他一下:“你胡说什么?!”
但接着明显底气不足,话里话外透着怀疑:“少爷,可能只是心情不佳?”
不多时,常大夫拎着药箱进来,观察一番,确实没看出什么大问题,只开了两副无关痛痒的方子就被沈望叔打发走了,让沈小湾送人出府并结出诊费。
他看向眼前的屋梁,低声道:“南秋,你也下去吧,早些歇息,明日再来吧。”
“少爷,不然我还是留下来照看吧……”
眼前的女子柳眉轻蹙,眼中满是担忧。
他笑了下道:“你家少爷手脚俱在,哪里用得着你照看?况且常大夫不是说了么,我没事。
今日……不过是有些累了才会如此,明日便好,你好生回去歇着,不必担心。”
南秋皱着眉犹豫好半晌,最终在沈望叔含笑的眸子里点了点头:“如此,那少爷你有事就喊沈小湾啊。”
沈望叔笑着点头。
南秋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屋子。
沈望叔脸上的笑渐渐散去,目光渐深,又一阵劝说,把沈小湾打发走,他躺了会,缓慢起身,披了件长袍也出了院子。
当晚月光如白瓷般明亮皎洁,一两抹残云无目的飘着,长长的尾巴竭尽全力试图汲取月亮的光华。
云是云,月是月,云如何努力终究变不成月。
沈望叔踩着自己长长的影子,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沈二的院前,挣扎片刻,咬紧牙根,一鼓作气走了进去。
站在门前,正欲敲门,听见屋内传来他二姐房里丫头的声音:“小姐,今日闹这么一出,家主还会将铺子交给你打理吗?”
他抬起的手停在半空中。
听见他二姐激动道:“不给我难道要给那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么?”
继而冷哼一声,嘲讽道:“再者说,我今日闹这么一出,你以为沈长青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亲生儿子成断袖?
想必他现在正忙着张罗给沈望叔的亲事,他这一忙,沈望叔再一闹,到最后这沈府的铺子落到谁手里还未可知……”
“小姐英明!
只是沈三公子断袖一说,不过都是些风言风语,家主当真会信吗?”
“是真是假不重要,只要风波够大,迫于压力,沈长青也必定会有所为,你明日就去各个说书铺子和茶馆,让他们好好说道说道那《红颜启示录》。”
“是……可这沈三公子,我们该如何是好?”
他二姐沉默片刻,冷冷道:“且看且说,若是必要,让他消失也未尝不可。”
沈望叔僵硬的手臂在听见这最后一句话,直直落下去。
这暮春的夜晚,却让他觉得比寒冬腊月的风霜还要冷,一颗心仿若停止流动。
他原地站了片刻,反应过来慌不择路的逃了,刚出院子便狠狠摔了一跤,鞋袜掉了一只,披着的外袍也一并甩落在地。
顾不得身上的疼和袍子,穿着里衣直冲冲的往前跑,眼睛红的看不清前路。
他死死咬着牙根,偏生不肯让那滴眼泪掉下来。
沈望叔!
你他娘的也太没用了些!
整天除了闯祸就是哭爹喊娘!
你他娘的能干什么?!
活该你没人疼!
活该没人想让你好过!!
你怎么能活的这么心安理得?
你如何能活的如此潇洒?
真该死啊。
他越跑越慢,气喘声越来越大。
眼前模糊一片,眼底尽是茫然。
沈望叔,你到底为什么活着?
到底是为什么呢?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少爷?”
他抬起眼,眸中的泪顺势掉下来,也让他看清了来者。
裴行山一身白衣,身后如水的月辉洒在他身上,为他披上一件无形的圣衣,五官半明半暗,眸子深邃,仿若圣人下凡。
但此刻的圣人眼里,只有对他这个凡人的关心。
沈望叔呆呆看着他朝自己走来,红着眼问:“你怎么在这?”
“我路上碰见沈小湾,见他和常大夫并行,询问得知少爷你身体不适,心中关切便来看看,只是少爷你……”
“裴行山。”沈望叔忽然出声打断他,声音沙哑得可怜:“裴行山,你带我走好不好?我不想回去,你别让我回去,我不能回去……”
裴行山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人,白净的脸上布满泪痕,眼眶泛着令人心疼的红,眼底满是信任,换作任何一个人,此刻都绝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
他喉咙堵了一瞬,点头:“好。”
背上的人抽了抽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问:“裴行山,我们去哪?”
他顿了下,问:“你想去哪?”
“能出城吗?长烟城,我不喜欢。”
当时城门已经快要关了,裴行山点点头道:“好。”
默默加快了步子。
沈望叔感受着身体的起伏,身下的背脊宽阔温暖。
裴行山将自己的外衣披在了沈望叔身上,刺骨的冷意被这体温融化,绷紧的弦也渐渐松下来。
他把脑袋磕在裴行山的肩膀上,感受到布料与额头摩擦的粗糙感,很快,温度相传,一冷一热,最后趋于同温。
他在他耳侧低声道:“裴行山,谢谢你。”
感受到颈侧温热的呼吸声,裴行山呼吸一滞,面上划过一抹不自然,转瞬便消失不见:“少爷,你身体哪儿不适吗?”
背上的人沉默着,唯有呼吸均匀吐着,仿佛睡着了。
他没正面回答,低低出声问:“裴行山,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裴行山眉头轻蹙:“少爷,谁人这样说你?”
“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裴行山沉吟片刻,答道:“在我看来,少爷你虽不务正业,但心地良善,救我与沈小湾于水火,这一点足以证明,少爷你是个好人。
此外,你天资聪颖,若是肯安下心来好生学习,日后定然能成为个好家主。”
沈望叔喃喃出声:“家主……当家主真的那么好么?”
“家主,你认为好便好,若是少爷认为不好,那便是不好。”
“你也认为我会当家主吗?”
裴行山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想当吗?”
裴行山笑了:“少爷,我曾说过,我没那么大志向,我此一生,只想好好活着,这便够了。”
“既如此,你为何要随我入沈府?”
裴行山默然。
沈望叔忽然想到什么,身子一僵,片刻后试探着问:“那个,你看过那本《红颜启示录》没有?”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裴行山眼神游移一瞬,故作不解问:“《红颜启示录》……是什么?”
沈望叔连连摇头,心下松了一口气:“没什么没什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咱们继续走吧。”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背上的人忽觉尴尬,道:“小山啊,不然我还是自己走吧,我现在好多了。”
裴行山想到先前见到他身上的伤痕,摇摇头道:“无碍,还是少爷你的伤要紧。”
此话一出,他却觉得身上的伤疼起来了,钻心的疼,他看着眼前步伐坚定的人,抿平唇角,小声道:“是好疼啊……”
闻言的裴行山皱紧眉,加快了步子:“前方不远便出城了,少爷你且忍一忍,很快就到了。”
终于赶在最后一刻出了城门,沈望叔回头望着城楼上的“长烟城”三个大字,决绝的收回视线,无力的趴在裴行山身上,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没有家了……”
这句话在裴行山心头转了几遍,最后化作一抹刀子留下一道伤口。
他语调平稳,让人莫名感到信服,他说:“少爷,我带你回家。”
沈望叔瞳孔微缩,心尖轻轻颤抖,半晌后低声应了句:“嗯。”
澄净的月光下,两道人影交叠在一起,两颗心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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