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 上阳城 璟王府
屋内的月亮门上挂着层层叠叠的帐子,遮掩了此间主人的模样,只能隐约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候在床旁。
外间的博古架上放着不少珍宝玉器,其中最令人费解的就是一把琵琶。那琵琶颇为陈旧,若是凑近了细看,便能看见一滴绽开的血迹。
戎晴在床旁候了半个时辰才听见帐子里传来主子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男女莫辨,却因轻柔的尾音而显得柔媚,让人一听便忍不住幻想说话之人是何等风华绝代的美人。
“二小姐回来了?”
戎晴立马压低了声音回话,还将打听到的其他消息一并说了出来,“半个时辰前从侧门入的府,就二小姐和丫鬟沛儿两人回来。王妃派人来过一趟,说是今日晚膳一起用。”
那声音嗤笑一声,随之讥讽道,“还回来作甚,既然有那胆子离家出走,就别回来啊。”
“说是向西行到了齐国与昭国接壤的弗郡,拿着信物去了郡守府才得以安全回来。”
戎晴说着看见账中的人坐了起来,立马止住话头,抬手撩起床帐挂在侧边的莲花金钩上。
她将备在一旁的外袍捧起,等着主子取用。
账中伸出一只手,骨肉匀称,手指修长。
与齐国所推崇肤若凝脂,莹如皎月不同,他的肤色略深,是常年在日头下奔波所晒出的颜色。
这样的肤色在齐国是受人鄙夷的,因为只有疲于生计的贩夫走卒才会有这样的肤色。
若是谁家的公子小姐生来就黑,是要遭人耻笑的。
一开始戎晴也是这么认为的,主子和三公子成亲那日,双手在红色喜服的映衬下格外的黑,白皙俊郎的三公子在旁边像是莹润的白玉一般。
上阳城的世家小姐们都觉得三公子受委屈了,娶了个粗鄙貌丑的女人。
可当戎晴被分来光镜院当值后才知道他们错的有多离谱!
主子虽然黑了些,但绝对不丑,不仅不丑,还是上阳城中难得一见的绝色!
不过一愣神的功夫,账中人便已套上外袍下了床。
身量极高的美人披着一件玄色外袍,外袍上用金线绣着展翅飞翔的神鸟。
戎晴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主子,红着脸垂下头。
细窄的眉尾微微扬起,仿佛神鸟的尾羽,睫毛浓郁卷翘,藏着一双熠熠生辉的丹凤眼,漆黑的眸子总是亮亮的,仿佛铺上了一层细碎的月光。
俊鼻挺立,薄唇轻抿,这样艳丽的五官并没有让他显得风情,反而透着冰雪般的凌厉,一种雪落万物衰的肃杀。
这人就是梁曦和,璟王府三公子的夫人,只是自一月前成亲后,三公子再没有踏入光镜院半步。
虽然府中人人都说主子和三公子是怨侣,但戎晴却觉得他们很是相配。
主子个儿高,府里再没有比他高的女眷了,就算和三公子站在一处,主子也矮不了多少。而且主子每次提起三少爷都是带着笑的,那笑意让嘲讽变成了娇嗔,可惜三少爷看不见。
梁曦和起身后就有丫鬟进来为他梳妆,他不爱脂粉上脸,只会在唇上抹一点唇脂,所以梳妆很快。
他换了一身天青色的裙装,外头穿的还是那件黑色的外袍,梳好的发髻用一根镶着宝石的发带固定,整个人端庄大气,不怒自威。
齐国服饰比其他三国都繁琐,除却双手外再不会露出一片皮肤,即便是盛夏,衣领也是压了一层又一层,梁曦和觉得他早晚会被热死。
好在并没有规定要如何佩戴首饰,若是不喜欢,一件都不戴也没人会说道。
离开院子后戎晴便没有继续跟着,她只是在院内伺候的丫鬟,若是主子出了院子就由别的丫鬟伺候。
只有两个贴身丫鬟能跟着主子到处跑,其余的,院内的出不来,院外的也进不来。
这次跟着梁曦和的两个丫鬟都是他的贴身丫鬟,是成亲时就带过来的,也知道他的秘密,她们除了照顾他之外还要帮他遮掩,避免露馅。
高个儿的叫问酒,身手不错,就是话少,你若不开口问,她一整天都不见得说一句话。
矮个儿的叫点茶,心思缜密,做事小心妥帖,很会照顾人。
梁曦和带着丫鬟到晴雪阁时,府中女眷已全部到齐,府中人多,摆了三张桌子,此时桌上只摆着清茶和茶点。
只有王爷和男丁全部到齐后才会上菜开席,这就是齐国的臭规矩。
璟王妃温婉贤淑,鬓珠作衬未掩其色,锦衣加身未盖其妍,她温声细语地同身旁的女儿说着话,面上带着淡淡的愁绪与倦意。
她看见梁曦和后立马朝他招手,柔声唤道,“曦和来了,快来母亲这儿坐。”
璟王府至今没有孙辈出生,不知为何,璟王的几个儿子都子嗣艰难,所以梁曦和肚子里的假孩子是璟王的长孙,璟王府的宝贝疙瘩。
王妃一出声,晴雪阁便静了下来,那些目光或直白或隐晦地打量着这位素未谋面的新妇。
她们虽然听遍了外头传的流言蜚语,却从未亲眼见过这位三少夫人。
成亲后这位少夫人便因身体不适待在光镜院里没出来过,她们就算好奇也见不着面儿。
此时一见,才发现这女人美得让她们不敢眨眼,他是笑着的,漫不经心的笑意透露出了他的态度,敷衍。
但就是这样轻蔑的态度,这样敷衍的笑意,都那么好看,让她们移不开眼。
他像一条盘踞在雪原中鲜红的蟒,毫不掩饰自己的嗜血与残暴,那么美,又那么冷,可你偏偏忍不住想要去触碰他。
即使会被毒牙刺破皮肤,倒在茫茫白雪中痛苦地死去,你依旧妄想着触碰他,甚至痴心妄想地觉得自己能驯服他。
因为他是这天地间独一份的颜色,是温声细语的体贴中那高高在上的讥讽,是齐国女子难以企及的自由和桀骜。
齐国女子大多恬静温婉,纯真敦厚,就连男子也是温文儒雅的谦谦君子,不徐不疾,不矜不盈的教导已经融进了她们的骨血。
所以,当盛气凌人的梁曦和出现在她们面前的时候,那一瞬间的惊艳和向往冲击着她们的内心。
她们嘴上吹捧着他的美艳,心里却羡慕着他能肆意妄为,只是这种羡慕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梁曦和走到璟王妃身旁坐下,王妃的小女儿双眼亮亮地望着他,红着脸小声喊了一句,“曦和嫂嫂。”
“凝心妹妹。”
四小姐齐凝心,璟王妃的嫡次女,璟王府最小的孩子,生来便带着万千宠爱,名副其实的掌上明珠。
十一岁的齐凝心红着脸躲在母亲身后,羞怯地垂着头露出一双通红的耳朵。曦和嫂嫂明明这般好看,为何笨蛋三哥总是不回来陪他?
齐凝心的话像是个开关,晴雪阁内响起了问好的声音,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曦和嫂嫂。”
“迁云妹妹。”
“曦和弟媳。”
“荣殷嫂嫂。”
“曦和弟媳。”
“善徕姐姐。”
……
梁曦和和晴雪阁的姐姐妹妹嫂子都打了一遍招呼,府中男丁才姗姗来迟,跟在璟王身边面色憔悴的便是那位离家出走的二小姐,齐姝仪。
或许是这段时间吃了不少苦,她面色苍白,脸颊消瘦,弱不禁风的模样让璟王妃红了眼眶。
女眷们都要站起来迎接,梁曦和懒得动不想站,但看着璟王妃慈爱的目光,还是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他自小练武,身板硬朗得很,腰腹自然不可能同女子那般纤细,所以每次都是用绸布硬生生勒出细腰。
正因如此,他不爱出门走动,那绸布勒得紧,他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了。
璟王儒雅俊郎,举止温和,是典型的齐国君子。
他先是看到了梁曦和,便和善地同他说话,“曦和今日出门,可是身子好些了?”
梁曦和点头,她低眉顺眼一副恭敬的样子,但是语气却有些冷淡,“好些了,有劳父亲费心。”
女眷两桌,男丁一桌,全部入座后便有丫鬟开始上菜。
人群中有一男子,身穿一袭月牙白的锦袍,目若朗星,顾盼生辉,他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意,一如月洒清辉,照亮人间万景。
他很白,梁曦和还记得成亲那日他们牵着的手,自己的手被他握在手中,像是上好的白玉沾染了泥土。
这个比喻是他听见围观的宾客说的,习武之人耳聪目明,那些人的话他全都听见了!
梁曦和招手召来丫鬟问酒,毫不遮掩地对着她说,“去院外守着,散席后把三公子拦住。”
这话一出,就连璟王妃也微微变了脸色,她拉着梁曦和的手柔声劝道,“曦和,夫妻相处需以礼相待,不可咄咄逼人。”
梁曦和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学着她的模样低声细语地说,“母亲放心,我明白的。”
他说完轻轻挥了挥手,问酒就离开了,听从他的吩咐去院外守着三公子。
璟王妃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他没听劝,暗中叹了口气就招呼着一桌子的女眷用膳。
璟王府的惜琴公子是上阳城赫赫有名的君子,风流蕴藉,高情远致,一把长琴冠绝齐国。
这是出行时马车上会被扔满香囊的人物,上阳城女子心中稳居首位的夫君人选。
女子们都在猜他会娶哪家的贵女为妻,没想到最后他娶了丞相的义妹。
而且有传言说,那位小姐是怀着孩子嫁进王府的。
这顿饭吃得欢快,大家都高兴二小姐能平安回来,虽然没有明着提起此事,但是众人眼中的喜悦做不得假。
吃了半个时辰,男丁那桌上酒了,他们不散女眷这边便不能离席,好在大家都习惯了,将饭菜撤下后上了清茶,一大家子人坐着说话。
整个晴雪阁最痛苦的人是梁曦和,他勒着腰腹吃不下东西,偏偏璟王妃担心他,一直叫丫鬟给他布菜。
半碗饭菜下肚,他快撑吐了,不过和腰腹上的剧痛比起来,吃撑也没那么难受。
问酒把绸布勒得太紧,他觉得自己要被勒断了!
他侧过身小声吩咐点茶,“去把三公子叫出来。”
说完他冷着一张脸有气无力地对璟王妃说,“母亲,我觉得有些闷,想先行离席去院外走走。”
璟王妃小心地扶着他站起来,看着他发白的脸色有些担心,“可要母亲陪你去?”
梁曦和摇头,自己慢慢往外走。
他离席时同桌的姐姐妹妹都担心地看着他,想要询问他却又不好开口,毕竟他的脸色太差了,面色发白,鬓角还出了汗,该是难受极了。
梁曦和一出门问酒就迎过来搀扶他,她话不多,一个疑惑的眼神便足以交流。
她也是练家子,身手很不错,梁曦和便靠在她身上低声抱怨了一句,“这回勒太紧了!我快喘不上气了。”
问酒沉默不语,主子上次勒还是成亲时,齐国喜袍厚重繁琐,随便勒上一点便成,但是这次不一样,常服轻薄,勒松了没效果。
而且主子常年习武,腰腹处硬邦邦的,不使劲儿根本勒不动。
这边,点茶也来到了男丁这一桌,她走到齐静竹身边低声说,“三公子,主子请您出去一趟。”
同桌的兄弟虽没有开口打趣,却用眼神调笑他。
齐静竹笑容变得有些苦涩,他跟父亲告了罪便先行离席。
兄弟们只看到他娶了一位豪爽不羁的美人,又怎么知晓他心中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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