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未推开小诊所的玻璃门走了进去，一位穿着发黄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抬起头看向他，问道：“拿药还是看病？”
“打胎。”宋未没有任何扭捏的说了出来，见医生愣住，问道：“不行？”
医生放下手机上下打量着宋未，问：“你？”
“我。”宋未往里走了两步，问：“行吗？”
“多大了？”
“22。”
医生啧了一声：“没问你，问胎儿多大了。”
“哦。”宋未道：“十三周左右。”
“那么大了？”医生蹙眉，道：“超过三个月药流的话可能流不干净。”
“我不想药流，不能直接手术？”
“能是能---”
“手术多少钱？我有。”
医生盯着宋未几秒，道：“三千。”
宋未不懂行情，不知道算不算贵，但他不想等了，他问道：“确保安全吗？”
“那必须安全，你们学校不知道多少人在我这里做过了。”医生极其认真的保证道。
“现在做可以吗？”
“可以。”医生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问道：“性别？体重？有没有麻醉过敏？”
“Beta，体重134，麻醉不过敏。”宋未大一时候拔过智齿，打过麻药所以知道不过敏。
“好。”医生指了指桌子上的收款码，道：“付钱。”
宋未道：“先转一半。”
“可以。”医生走过去把玻璃门从里面反锁，然后挂了个“暂停接诊”的牌子，冲宋未道：“跟我进来。”
宋未跟着他走进后面，穿过三张床的病房区，然后走到最后面的一间看起来像手术室的地方，等医生掀开塑料帘，他看了过去，的确有一张手术床，不是他想象中的脏乱差，看起来还挺干净的，特别是当医生把所有灯光打开之后。
“脱掉裤子躺上去。”医生交代了一句，转身就去洗手，像电视剧里正规医生那样认真的洗着，然后举起双手倒另外一边拿起无菌服和手套戴好。
“......”宋未突然觉得对方不靠谱，洗手的时候他还觉得对方专业，可洗完就用自己的手去拿无菌服和手套了。
医生戴好手套回头看了一眼宋未，见他还没脱裤子，问道：“害怕？”
害怕吗？宋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害怕，还是紧张又或者是内疚舍不得，情绪太多了，他压根分不清。他在心里对肚子里的胎儿说了句对不起，然后躺到了手术台上，他手抓住裤子迟迟没有脱下。
医生也不催他，而是在计算着麻药的用量，等到医生把带有麻药的输液瓶挂到他身边的时候，宋未终于有些彻底解脱的感觉，他问道：“多久能好？”
“半个小时。”医生用酒精在给他手面消毒，嘴里说道：“麻药过后用个仪器进去一搅一吸，很快就能胎儿拿出来，等麻药过后挂点消炎药就行了。”
宋未没有再问什么，沉默着看着医生拿过输液针头扎进了他的血管里，麻药进入血液之后，宋未闭上了眼睛，一秒两秒，他听说没有人能挺过十秒，三秒，四秒......宋未好像听见了极快的心跳声，不是他的，成年人没有那么快的心跳声，好像那心跳要从他的心口---不，应该是肚子里！那个快速跳动的心跳声正穿过他的血液他的四肢冲击他的大脑！
“哎哎，你干什么！”医生连忙按住宋未的手臂防止他挣扎之间把针头挣脱了，然后快速的去拿一旁的绑带，结果被宋未一把推开了。
“滚开！”宋未用尽所有力气推开想要绑他的医生，然后快速的起身想要逃离这里。
然而宋未的动作在医生的眼里是笨拙缓慢的，医生再次上前去箍住宋未的双臂，道：“来我这里打胎的多多少少都会有那么点不舍，正常的，麻药马上就起效了，别挣扎了，一会儿就帮你解决麻烦。”
是麻烦吗？宋未用仅存的理智在想，不是麻烦，肚子里的孩子从来就不是麻烦，是他自己还没有做好迎接一个小生命到来的准备，是他的错，肚子里的孩子没有错。
宋未掐着着自己的手臂，努力的让自己保持清醒，用力的说道：“我不做了。”
“那可不行。”医生用力把宋未往手术台上拖去。
宋未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猛的用身体撞开了医生箍住他的手臂，往后退去的时候，他的手为了抓到一个支撑点，胡乱中摸到了一把医用剪刀，在医生想再次抓他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就用力刺了过去，只听刺啦一声，宋未模糊的视线里看到医生的胸口洇出了大片的红色。
宋未听见了珠子掉落的声音，是手腕上的那串叶青给他的菩提子断掉了，与此同时，玻璃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宋未听到了有人在叫他，在昏过去之前，宋未彻底安心了，因为他听出来了，那是陆时澈的声音。
......
宋未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只有床头亮着一盏台灯，还是最小档位的。他眨了眨眼睛，然后扫视了一圈，反应了几秒才想起来这是陆时澈的房间。
“醒了？”一道温柔的中年男声在床边响起。
宋未转过头看去，愣了好几秒，他才开口道：“方教授？”
“你居然认识我。”方知安有些惊讶的说道。
宋未声音沙哑道：“我去过南大，看过优秀教授的照片墙，里面有您。”
方知安笑了一声，把一根吸管放进水杯里递到宋未嘴边，道：“来，喝口水。”
宋未喝了几口，嗓子舒服了很多，他小心问道：“孩子......还在吗？”
方知安把杯子放回去，道：“还在，你和孩子都没事。”
“我......”宋未不知道要怎么说起这件事，他又问：“陆时澈呢？”
“在楼下，和梅森在商量手术的事情。”方知安这时才故作严肃的说道：“你怎么那么傻？敢去小诊所堕胎，万一出了什么事情要怎么办？我们家没有人逼着你留下这个孩子吧，只是让你等一下，陆时澈想找最好的医生给你做手术。”
宋未拉着被子捂着脸，低声道：“对不起。”
“要和你自己说对不起，而不是和我，也不是和陆时澈，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对得起自己？”
“我当时......”宋未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当时一时冲动做出的决定，这一定是他长那么大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爸。”陆时澈推门进来，叫了一声方知安，然后视线落在了已经醒过来的宋未身上。
“我去楼下，你们聊，别吵架。”方知安拍了拍小儿子的肩，他知道现在陆时澈很生气，但不能再和宋未吵架了。
陆时澈坐到了床边，拿起杯子把宋未喝剩下的热水喝掉，然后就这么看着宋未，不说话。
宋未被陆时澈盯了半天，最终受不了，主动开口道：“我错了。”
“你错哪了？”陆时澈问。
“我不该进小诊所打胎。”
“宋未，我有那么不值得你信任吗？我说等梅森有时间了就会给你做手术，不会很久，就这两天，你连这两天时间也等不了吗？”陆时澈冷着脸继续说道：“我知道，今天下午家里阿姨说了一些话被你听见了，你觉得我找那么多人来伺候你是想你把孩子生下来，是想要这个孩子，我并不是真心的要尊重你，并不是真的同意你把孩子拿掉，对不对？”
宋未知道陆时澈真的生气了，但陆时澈说的是对的，他当时就是这么想的，再加上肚子里孩子越来越频繁的胎动，让他恐慌和烦躁不已，最终导致了他在傍晚送陆时澈离开之后，毅然决然的走进了那家小诊所。
“你知道我冲进那家小诊所手术室的时候，看到你昏迷不醒的趟在地上，右手上全是血，裤子都被脱了，只剩下一条内裤，我当时都快要疯了！”
“裤子脱了？”宋未怎么没有印象，他记得医生给他输入麻醉之前，他并没有脱裤子，虽然医生要求了。
“这特么不是重点！”陆时澈大声说道：“我以为一尸两命了，我当时气的一脚踹倒了医生，把你抱出去的时候手都在抖，好在我感受到了你的脉搏，确定你没有生命危险，我才松了口气。”
“那医生怎么样了？”
“你还有心思关心别人？”陆时澈更气了，但还是回答了宋未的问题：“我下脚太重了，他现在在医院昏迷不醒，应该死不了。”
“我好像拿剪刀扎进了他的胸口。”
“扎破皮而已。”
“哦。”宋未沉默了几秒，决定把自己怎么想的和陆时澈说，“其实不全是阿姨说的那些话让我胡乱猜测，在主星的那天，我感受到了胎动---网上说的，我当时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小腹这里絮絮痒痒的，像小鱼冒泡似的，我搜了一下，说是胎动。我当时真的害怕极了，我不想要它，可它已经胎动了，还有心跳声，你知道胎儿的心跳声可快了，很快很快，我就觉得如果再等下去......”
“我知道你怕自己舍不得了。”陆时澈从椅子上移到了床上，他抓住宋未的手，微微弯腰看着宋未，语气温柔了很多，他道：“梅森医生已经来了，现在是晚上九点半，如果你想，我们现在就去做手术，在爷爷的住处有一套完整的设备，我可以确保你百分之百的安全。”
宋未闭上眼，没有回答陆时澈的话，他藏在被子里的另外一只手轻轻的放在小腹上，胎动又开始了，这个小生命太坚强了。
陆时澈见宋未不说话，又道：“梅森到明天下午三点之前都有时间，你想好了告诉我。”
宋未睁开眼，看着陆时澈，问道：“我被注射了麻药，对胎儿有影响吗？”
陆时澈道：“梅森说正常剂量的麻药对你和胎儿都没有影响，何况你那个时候应该是反悔了吧，只注射了不到一半。”
“陆时澈。”宋未顿了顿，又问道：“你会是一个好父亲吗？”
陆时澈先是怔了一下，随后道：“好父亲要如何去定义呢？我不太清楚，或许是像我父亲和爸爸那样？可他俩也没有十分的爱我，他们更爱彼此。所以我觉得我不可能毫无保留的去爱我的孩子，但如果那个孩子是你生的，我心爱的人生的，我才会给他爱的加持。”
“陆时澈。”宋未又叫他。
“嗯？”
“虽然我还没有准备好。”宋未紧紧回握着陆时澈的手，道：“但我决定留下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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