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一句,惠芷玉抬手擦了擦眼角,缠绕心头的担忧、无力仿佛圈圈丝线,勒得她疼痛难耐。
要是圆圆一直抗拒自己,执拗地自己一人孤身前行,到最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子?惠芷玉捂住胸口用嘴呼吸,额头靠在他极近的胸膛,喃喃道:“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并不是想让你自己承担这么多的,你本就肩负这么多人的命,我并不希望你再多背负一个我,我想跟你一起面对啊……”
游万洲神色莫测,抬手轻抚她的发,低下头放轻了声音:“你以前经历过那么多,现在既然有我在,自然就该交给我。我也没你想得那么脆弱,哪怕敌人算计我也不惧,最终会胜利的一定是我,至于肩负的责任——我身为信王世子,本身就要背负起这一切,并不全是因为你才这样。哪怕不是这件事,待我获得封地后,依然会面临许多类似的事情,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这些本来就是我应当做的。”
“你又在说好听话糊弄我。”惠芷玉五指收紧,抓着他的衣襟,根本没被这番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迷惑。现在他就是因为要保护自己,所以才不敢出城指挥让县兵们减少损失,甚至还在排斥她继续参与!
但是,已经没办法说服他了。正如她现在着急该如何介入,完全不会被圆圆说服一样,她也完全能理解圆圆为何执意推拒,若不是因为彼此珍惜,怎么会生出这样的矛盾?
更何况从一开始,他参办这起案子就是为了她。说服圆圆暂时别想着她是不可能的,但让她就这么乖乖听话看他自我折磨、顺应敌人计划也是不可能的,只能另寻他法。
圆圆最在乎的是她的命。现在的局势是,留在城内可以最大限度保护她的安全,出去城外哪怕只有万一可能,只要遭遇了爆药就会令她受伤乃至殒命……但如果创造出新的局面,假如城内对她而言已经危机四伏,哪怕出城要面临山贼万中之一的爆药威胁,也比在城内更安全,圆圆就一定会为了她扭转想法。
如果找不到相应的方法,为了百姓和他,她就只能违背圆圆的心意,自行出城,引他出去指挥作战了。
下定了哪怕辜负圆圆的心意也要自行行事的决心,惠芷玉才抬起胳膊将游万洲搂在怀中,“罢了,不聊这些扫兴的事……昨日说要让徐将军那边组织重新勘察铁矿洞,他们那边现在进展如何?”
话音一落,就感觉到游万洲明显松下了身子,回:“还没来人回禀,应当正在勘察,估计要给他们几日。”
“那我们今天,”惠芷玉想了想,“是要去那四十名牺牲将士的家中,将抚恤带到吧。”
“对,一会儿我们收拾一下,中午出发,汤定和于岩这两位队长也会一起去。”
“好吧,那再休息一会儿,我也给娘带个口信,惠家也会单独出一份抚恤给他们。”惠芷玉叹了口气。
这回游万洲没有阻止,只拍了拍她的脊背道:“到时候无论你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要往心里去。”
“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啊,”惠芷玉小声,“而且这话应该我来说,你才是别往心里去。”
话是这么说,但心究竟会摄取到什么谁也不能肯定。两人在松缓下的气氛里你一言我一语,共同用过膳、给赵姨写信寄信、等到约定的时辰再上马车,去往县兵营寨。
惠芷玉第一次在兵营这种地方看见整整齐齐排列的数十具棺木,棕褐的木材、其上铺设的白布、森严的营帐、账外插地飘动的帆旗,交融在一块竟有种诡异的悲戚。
见他们已经到来,简单行礼打过招呼,两位队长开始指挥营寨里的士兵们五人一组进行列队,让他们亲自抬起战友的棺,各自送回。
每组人里都有一位认得牺牲战友家住处,每名将士都可以归家。两位队长手中各自拿着一个小册,惠芷玉借来看了看,对应的将士名字、年龄、家住地址,以及他们在出战前各自拟好的遗嘱都在其上。
准备得如此充分,更加让惠芷玉心情沉重。如果不是因为她……恐怕这四十人中还能活下来不少将士吧。她瞥一眼游万洲,游万洲也翻阅着另一本册子,手指一条条划对,垂着眸面无表情。
“四十个将士的家,我们都要去,对吧。”惠芷玉向他确认了一遍。
“嗯,不过现在需要让他们先将棺木送回去,我们只能慢慢一个个去拜访了。”游万洲合拢册子,确认惠芷玉不再看了,两人将两本册子收回还给两位队长。
游万洲问他们:“先去哪户人家?”
“殿下,您真的要跟我们一起去吗?”于岩顿了顿,“虽然将士们都有献身的觉悟,但是他们的亲属有可能冲撞到您……”
“无妨,既然是我下的令,我也该与你们同去,”游万洲这次只用了平常的自称,视线落向逐渐离开的棺木队列,“他们是为我、为陛下、为大祁而牺牲,是值得尊敬的将士。”
两位队长沉默了片刻,于岩再次开口时已经有些哽咽:“末将遵令。”
唯独惠芷玉将两手搭在身前,借助衣袖的掩盖捏紧自己的手,她看着游万洲,仍然没能从他平静的面容里看出任何波澜。
明知将士们是多么值得尊敬,他也分明会愧疚,但仍然会选择保全她。惠芷玉低下头收敛自己的表情,偷偷牵住他的手。
在长袖遮掩之下,游万洲也紧紧握住了她的。
四十名将士里有十名是家中独子,皆是为了保家卫国而来。第一批要去拜访的军属就是他们的亲人,按照将士的年龄,从年轻到年老开始拜访。第一名将士年仅二十,刚及弱冠,也才加入县兵队不足一年,如今牺牲在长鹰山,着实可叹。
他刚过门的妻子将几人迎入门,听着汤定为他们讲述他牺牲前多么英勇,并将相应的抚恤金与遗嘱信递上。妻子看着信,用手帕捂住自己的脸,泪流满面。
军属们无暇顾及什么信王世子什么惠氏老板,爹只不断抽着旱烟黯然叹气,娘与妻子共同读信无法控制自己的悲伤。惠芷玉听着眼角也有些发热,令惠家的人将抚恤奉上。将悲伤的时间留给这户人家,前来探望的众人离开。
踏出第十名独子家的门槛,惠芷玉垂着头用手指拭掉眼角一滴泪。
接下去要拜访的十户人家,牺牲将士都是家中长子,日后需要掌管家中门楣,可如今已是归尘入土。
拜访至第八户,这位战士的娘嚎啕大哭,抓住汤定的衣摆凄声质问:“我儿那么年轻,他为什么会死啊,长官,你们为什么没有护好他!”
“对不起……”汤定声音颤抖,“是我能力不足,才造成他的牺牲。”
家中长辈老太太赶紧将痛哭的娘拉回,忍着沉痛说:“殿下、长官们和惠小姐的心意我们都晓得,她只是丧子太过悲痛,请见谅。”
“无妨。”游万洲道。
离开这户人家,接下来第三批牺牲的战士有二十人,均是家中栋梁,以他们的月供养着家人。
第十五户人家的房屋是茅草屋,屋中一个女人带着一个男孩子请他们坐下。男孩躲在娘的身后,听他们交代抚恤、递过遗嘱信,才探出头有些懵懂地问:“是什么意思,爹走了吗?”
“嗯,爹走了。”女人抚了抚孩子的发顶,虽然面露悲戚但尚算得体。
“爹为什么会走,他明明前几天还跟我说,等这次回来了就带我去逛市集啊。”男孩说到后来呜咽出声,女人闭上眼睛抱住孩子,请离了前来探望的众人。
四十户人家依次拜访完毕,天色已经昏沉。告别汤定与于岩两位队长,惠芷玉努力压抑着自己悲哀的情绪,一瞧游万洲,他正闭着眼深深吐出一口气。
随后游万洲睁眼望来,“安安,我们回去跟赵姨一起吃饭吧。”
“你……嗯。”又是表现得仿佛若无其事,惠芷玉只得咽下关切之言,捏紧他的手。
马车上惠芷玉低头沉默着,游万洲从车厢储物盒中掏出一袋西域水果干,捏着塞入她的嘴里。惠芷玉咀嚼两下道:“好甜啊。”
“是挺甜的,我第一次尝到这种点心时,就认为可以在不开心的时候拿出来吃一下,”游万洲自己也吃了一颗,又给她喂了一口,“味道还不错吧。”
“好吃。”惠芷玉伸手从袋中自己抓了一小把吃着,一口接一口的蜜味逐渐消融了悲云,她终于笑了笑:“但是吃太多就会甜到发腻啦,我不吃了,都给你都给你。”说着将水果干一股脑全塞给游万洲。
“好吧,那你还想尝点什么?”游万洲接过果干一口口吃着,仔细打量惠芷玉。
“我想尝点圆圆。”惠芷玉试探地两手捏住他两侧衣襟,游万洲面露鄙夷:“不愧是你。”却没有拒绝。
于是惠芷玉拉开他的衣襟埋入他怀中,品尝圆圆美色,心情居然真的一点点晴朗起来。满足后合拢他的衣襟,见游万洲才吃完最后一口果干擦了擦嘴,一瞧,半袋子都没了去。
“以后你少吃点这么甜的,你要是太不开心了,我也让你尝。”惠芷玉认真道。
游万洲投来莫名的一眼,“你这又是什么新的勾引手段吗?”
“我明明是在关心你!”惠芷玉柳眉倒竖挠他痒痒,游万洲连忙求饶:“好好好,算我误会你了,饶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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