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正值壮年，精力充沛的其中一个好处就是，作为女儿，黄千玦可以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地偷懒。
尤其在周末结束野餐后的周一早晨。
胡三婶带着云弦、出阳去上学了，后院里不似周末那般，狐狸乱飞，黄鼠狼乱蹦。
现在极为安静，浓荫盖顶，光影稀疏。
黄千玦拖了躺椅出来，眯着眼睛，窝在树荫下，膝盖上摊着一本书，书页间夹着一枚掐丝珐琅书签。
一只小黄鼠狼怀里捧着一朵绣球花，躺在小山般的绣球花堆里打盹。
这是黄千玦亲手做的。
出阳撒娇要的小狐狸书签还在制作中。
她看厌了书，随时可以伸手摸摸躺在一旁的小碗。
小碗眯着眼，懒洋洋的，只时不时甩甩尾巴，扬起一蓬蓬的草屑。
不似小锅，脑袋贴地，屁股高高耸起，在草丛间拱着鼻子，像推土机一样，眼睛炯炯有神，盯着地上跳跃的亮斑，抓住时机，一个俯冲，却啃了满嘴草屑。
亮斑早已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难得的安静。这是她一直所向往的。
她闭目养神，任由暖风撩起发丝。
忽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靠近她。有妖怪进到后院里来。
估计是妈妈或者珑吧，爸爸在工作时间一般不会来。
黄千玦没有睁眼，含糊又亲昵地叫了一声，“妈妈。”
一个炸得酥脆的鸡块冷不丁地塞进她嘴里。
对方顺势直接坐到黄千玦身边。
黄千玦嚼着鸡块，不太放心地叫了一声，“胡三奶奶？”
胡三婶随口应了一声，手里捏着一整块炸鸡，指尖油光发亮。
她睁眼问道：“你不是送俩小家伙去上学了吗？”
她又看了眼手机，“现在再不走，云弦、出阳又要被罚站了。”
胡三婶摆摆手，笑得狡黠，“说得好像我准时出发，送他们上学，他们不需要罚站似的。”
黄千玦被噎住，讪讪一笑。
这是事实，由不得黄千玦不信。
尽管事实摆在眼前，且不止一次，黄千玦还是持怀疑态度，明明都准时到达学校了，怎么两小妖怪还能因为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下课被老师拎到走廊罚站？
这就像一道基础数学题，学霸瞟一眼就会，学渣听过几遍解析，依旧云里雾里，不会就是不会。
黄千玦只能理智上接受现实，情感上不相信。
胡三婶掐了两块酥鸡块，扔进嘴里，边嚼边解释：“今早奇了怪了，俩调皮鬼起得比往日都早，饭也没吃，就央求着珑去送他们。他们感情还蛮好的样子，珑答应送他们，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
“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龙。”
黄千玦摸着下颌，是有这么回事，但……
黄千玦从躺椅上坐起来，定定地看着胡三婶，看得胡三婶心底直发虚，又重复了一遍，“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黄千玦迟疑道：“目前他都挺靠谱的。”
她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珑不是那种背后偷奸耍滑的妖怪，甚至有些时候天真得想让人逗逗他。
但她总有不好的预感。
她起身，“胡三奶奶坐我这吧。我再去拿个椅子。”
“不用，千玦你自己坐着就好。我们又不是人，不用讲究太多。”
胡三奶奶身形一晃，化为原形。
一只火红狐狸，趴在树荫下，鼻尖顶着一块鸡块往上一抛，狐狸嘴一张，稳稳地吃进嘴里。
小锅闻着肉香，立刻放弃地上的亮斑了，屁颠屁颠地赶过来，围着胡三婶又跳又叫，尾巴摇成螺旋桨，汪呜汪呜吐着舌头撒着娇。
胡三婶抓起一块炸鸡块，故意把鸡块高高举起。
小锅后腿直立，前爪拼命伸直往前够，口水滴滴答答的，滴到草地上。
胡三婶坏心眼地往上一抛，小锅猛扑，却扑空了，又吃了一嘴的草屑，但一点儿也不沮丧，舌尖往前一卷，美滋滋吃上炸鸡块。
“千玦你也要来玩吗？”胡三婶亮着黑眸子，显然从小锅身上找到了一个好点子。
黄千玦难得哽住，孩子般撅起嘴拒绝，“你们玩就好。”
***
丰饶街。
几家早餐店冒着热腾腾的白雾，面粉发酵的酥软香气飘满街。
云弦豪气冲天，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上挂着的小钱包，“你说，这一条街，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
那股冲天气势像是能把整条街都买下来似的。
珑拼命地眨了眨困倦的眼睛，惊喜的表情抵不过想瞌睡的困倦，显得有几分虚弱无力，“真的吗？”
但他确实很开心，除了凌霁外的第一个、第二个朋友，总是很特殊的。
出阳也很开心，指了指猪老板家的卤味店，“我还是想吃卤味！”
虽然猪老板缺斤少两，但架不住他家的好吃啊。为了美食，他还是能再忍忍的。这回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吓死他，看猪老板还敢不敢缺斤少两。
云弦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忍下去，但还是没忍住，抓起一边的狐狸耳朵，凑近小声嘀咕：“你还记得我们要干正事的嘛！”
她的私房小钱包其实还挺扁的啦。
“哦哦。”出阳舔了舔嘴边流出的口水，问珑：“你想吃哪家的呀？”
口水又淅沥沥地流出来了。
“那家妖怪多的店吧。”
正和云弦心意。
云弦摘下脖子上的小钱包，当的一声，甩到桌上，学着人类电视剧里的食客：“小二，上菜！”
老板娘恰好空出手，笑眯眯地同云弦一起演，“那这位客官，你想吃啥呀？”
“你想吃啥？”
云弦差点忘了她还没问过珑想吃什么呢。
珑边看墙上的菜单，边报名字：“咸豆浆、甜豆浆、原味豆浆、玉米汁、鸡蛋紫菜汤。”
“那你两位呢？”
“我俩只要两个红豆馒头就好，再来两碟咸菜。”云弦拍拍出阳的肩头。
咸菜是免费的。红豆馒头和白馒头一个价格，那当然要吃红豆馒头啦。
她是会过日子的小妖怪。
珑后知后觉地想到，在人类认知里，小孩子是没有大人有钱的。
他有些懊恼，“那我只要原味豆浆就好。”
“不不不，说好我请客的，这点钱我还是有的。”云弦推着老板娘赶紧走。
在等候的间隙，云弦鬼灵精地转着眼珠子，扫过周边的小学生，既有妖怪小学生，也有人类小学生。
丰饶街是有人类长期在此定居，甚至有的把全家都搬到这个妖怪小镇。为了方便人类孩子上学，妖怪学校里特设了人类班级。
她和出阳对视一眼，随即跳下椅子，分头行动。
云弦双手向后抱头，在一伙小学生面前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大约来回走了五六趟，其中一小孩才从早饭里抬起头，惊呼道：“是云弦吗？我记得你，你姐姐有带过那个白骨夫人……”
因为姐姐开发了白骨夫人旅游团的缘故，云弦在小学生圈里一炮而红，（自认为）是最靓的那只崽。
云弦昂着脑袋，矜持地点点头。
“对的，我就是我姐姐的妹妹。你们知道那边的妖怪是谁吗？”
云弦朝珑那边昂昂头。
她刚知道那会儿，吓得下巴都磕到地上了。
这群幼稚的小学鸡肯定吓得比她还夸张。
小学生茫然地摇摇头，“不认识。”
云弦哼笑，一副小人得意歪嘴斜笑的嘴脸，“谅你们也不知道。他可是……”
故意卖关子。
“不说我们就继续吃早饭了，再不快点要迟到了！”
“啊！我不想下课后又跟云弦一起罚站。”
“迟到了，老师会对我印象不好的。”
云弦脸色囧囧的，幸好脸上毛多，看不出来。
“他可是了不得的妖怪。”
“哦～”
整齐划一地“哦”了声，继续吃饭。
“不惊讶？”
“你还是没说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妖怪啊。”
“还是准时到校比较重要。”
“他是龙！”云弦终于憋不住了，声音大得整条街都静了一瞬。
小学生们的筷子停在半空。
云弦绷着脸。
过了三秒，小学生们啪的摔下筷子，东倒西歪惊呼道：“龙？！！你不会在骗我们吧。”
云弦终于找回几分面子，道：“我云弦说的话，哪有假的。”
她特意绕到丰饶街，为的就是这个时刻。
像饺子下水，连带周边的小学生们一个接一个扑通地跳下地，飞到珑跟前，像看猩猩一样，猛盯着珑瞧。
出阳左手一个鱼香肉丝包，右手一个香菇猪肉包，带着他的小学生大军回来，轰轰烈烈地融入。
“云弦说你是龙，你真的是龙吗？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龙诶？”
“我们想看看龙到底是什么模样的。”
小学生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围了上来来，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嗡嗡声像是捅了马蜂窝。
店里，年纪稍大的人还能克制住自己，只有眼睛乱瞟，盯紧了珑。
店外，闻声赶来的人类、妖怪好奇地望着珑。
他们认识云弦这只小黄鼠狼，是点绿的黄千玦的妹妹。
她的话，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云弦脑袋一抽一抽地疼。
她好像闹大了。
珑有些局促不安，这是他第一次一次性面对这么多人、妖怪。
云弦费力地挤出，叉着腰护在珑身前，“你们都冷静点，一点都不成熟，老师是不会喜欢你们的。都是大小孩了，成熟点，一个个来。”
瞧见自己把他们唬得一愣一愣的，她才满意地点点头。
转过身，又立刻心虚地缩脖子，跳上珑的大腿，攀着他的手臂，爬上他的肩头，凑近他耳边，说悄悄话。
“珑，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在他们面前炫耀，没想到他们这么烦人。我把我和出阳这个月的零花钱、零食都送给你，再给你捶腿捶背，可以稍稍原谅我们一点吗？”
她低着头，不敢看珑。
珑眨眨眼睛，他没有生气，反倒灵机一动，前不久凌霁才嘱托他表现得成熟一点，成熟可靠的合伙人才值得合作伙伴信任。
这是个机会。
他揉了揉云弦的脑袋。
“我当然是。”
“我送你们上学怎么样？”
他对自己很有信心。
***
点绿旅行社，后院。
一滴豆大的水珠砸到黄千玦的书上，晕染开墨色水渍。
啪！
又一滴。
黄千玦伸手抹去额前的雨珠。
下雨了？天气预报没说今天要下雨。
胡三婶吃完炸鸡块，早早地进到屋里，帮黄云霄的忙。
黄千玦合上书本，但没等她起身，雨水带着决然的气势，倾泻而下。
雨水如水帘，又密又大。
两条小肥狗发自本能地感受到恐惧，嗷呜嗷呜地叫唤着，你挤我推地往黄千玦的怀里缩。
湿透的长发一绺一绺的，贴紧黄千玦的脸颊，雨珠顺着发缝来不及滚落，便融入急流般的雨水中。
熟悉而又不妙的感觉。
像是回到了天元山的那场雨中。
黄千玦一边夹着一条小肥狗，手心攥着书，冲回屋内。
在进入屋内的瞬间，天空骤然变黑，像是被饕餮一整个吞如腹中，随后一道狭长的闪电劈开夜幕。
照得黄千玦面容半明半暗。
轰隆——隆————
轰————
黄云霄惊叫着抱来厚毛巾包裹住黄千玦，擦拭她身上的雨水。
小肥狗瑟瑟发抖，甚至不敢甩掉身上的雨水。
此时，天空黑云密布，雨水如开闸泄洪，一道深色蛇形黑影于云层间穿梭，行云流水。
隔着雨帘，模模糊糊地传来孩童尖锐欢快的高呼声。
黄千玦却像是印证了心中的不好预感一般，眉头蹙起。
黄成、胡三婶带着满身雨水匆匆赶到。
黄成道：“我刚刚带着他们把前厅的大门关上了。雨真大，风真猛，我差点以为前门都要直接被吹走了。”
黄云霄眉间笼着担忧之色，“云弦、出阳才出门没多久，我担心……”
黄成急匆匆打断：“你们在家呆着，我出去找他们。”
黄云霄道：“我去给你拿雨衣。”
黄成匆匆地来，又匆匆地离去。
黄千玦换了身衣服，领着早到的员工清理前厅涌入的雨水，黄云霄在厨房烧热水、姜汤。
约莫半个小时，这场大雨戛然停止。正如它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
在黄千玦眨眼间，云销雨霁，日光照耀。
两个小时后，黄成回来，领着珑。
以及一堆妖怪，还有人类，密密麻麻。
前厅塞不下，堵了一条街。
嘈嘈嚷嚷要吵破天了。
黄成表情复杂，无声地和黄云霄对视一眼。
他找着机会，拉着珑，跟黄云霄、黄千玦躲到会议室里，解释来龙去脉。
***
“事情大概就是如此，珑就在丰饶街，变为原形，带着一堆小学生飞上天，绕了学校三四圈，才找着路，送他们去上课。”
珑弱弱答道：“有我挡着，他们不会淋雨生病的，也不会对他们身体有影响。”
黄千玦答非所问：“所以云弦、出阳又迟到了。”
“何止啊，大半个年级的学生都迟到了，法不责众。”黄成扶额，“好处是，我这个月可以少去一次学校了。”
“还好。”黄千玦拍了拍胸脯。
黄成、黄云霄狐疑地盯着她，想到外边一条街的人类、妖怪就头大。
“往好处想，从商业角度，珑还替我们验证了，这回项目是走对了的，不是吗？之前爸爸不还在担心现代妖怪不吃这一套。”
黄千玦安抚性地拍了拍珑的肩，眉眼弯弯，笑容和煦，“你做得挺不错的，帮了我们挺大的忙，我之前还在想，要怎么宣传呢。”
珑感激地望了眼黄千玦。
黄成有时候还蛮佩服他女儿的好心态的。
黄千玦一直秉持着高风险高回报的理念。没道理她只要回报，却不承担相应的风险，珑的脑回路的与众不同，一直都在她的预期内。
她为此也做好了准备，做好了迎接突如其来的暴风雨的准备。
但她还是会忍不住质疑，给珑开的完全民事行为妖的证明真的没有掺假吗？
凌霁作为直接代表人，她想找凌霁聊聊，只是友好的那种。
某XX飞机。
“啊切！”
凌霁拿手背抵住口鼻，这难道是提醒他该加衣了吗？
他把夹克衫拉链拉到顶。
“这位先生，请把手机开到飞行模式。”悦耳的女声。
凌霁开了飞行模式，便随手把手机塞进夹克衫口袋里，偏头看向窗外的景色。
晴空万里，宜起飞。
会议室。
黄云霄蓦地拍掌，叫回三个妖怪跑远的思绪。
“我的好老公、好女儿，回回神。想想外面这些妖怪、人类，我们该怎么应付过去。”
黄千玦挤出笑容，“妈妈，其实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先。”
当然，可以偷懒的话，她也是不会介意的。
黄云霄眼疾手快，一把搂住黄千玦，掐了掐她的脸蛋，“别想跑。”
“我会努力我的弥补过错的。”
“看看人家。”
[比心][比心][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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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孩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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