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么……杨万乐脑海中突然涌现出一个身影，他克制不住身体的颤抖，用力握住双拳，传音道：“我想起来了，那是一个道人！”
道人？
姜璟不动声色地和谢无拘对视一眼。
杨万乐肯定道：“对，道人。”
“他穿着道袍，手里拿着拂尘，看上去像是个慈眉善目的老道士。”他补充道，“不过很奇怪的是，他看上去年纪并不大，和长孙川差不多，但他却给我一种很老了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那双眼睛，看起来实在是太沧桑了吧。
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将烛火吹灭，少顷，室内亮起一点火光。
姜璟取了火柴点燃竹纸，很快那张纸就烧得只剩一点，几人看着火光沉默，姜璟对谢无拘比口型道：“别离山庄一案龙组可有整理出的卷宗，能否让他们送来一观？”
谢无拘顿时就有些坐立难安，这要是回了可不就坐实了某些关系？
他本该做些遮掩，说一些“我和龙组的人只是相识”之类的理由，却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只剩零星两三字。
再对上对方了然的微笑，他便知道，姜璟猜到了。
她无声说：“你也是龙组的人。”
既然已被揭穿，这就不算是他主动泄密。
他承认道：“是。”
姜璟便又微微一笑，心绪有些复杂。
早在发现龙组的人对他们太爽快时，她就应该猜到的。
那可是隶属于陛下的私人调查机构，只对陛下负责，文武百官没有一个有这个面子让他们帮忙，可偏偏对她的要求无有不应。
如果说龙组是碍于她长公主的身份也不对，因为姜璟回想以前，发现龙组对他们好像一直都是这么爽快且恭敬。
直到她从记忆中找到那条真正将一切连通的线索，这才恍然大悟。
不是他们，是他。
龙组真正无所不应的对象是谢无拘，不是她。
她早就应该猜到此事。
而不是像现在……任凭各种情绪在黑暗中发酵。
我不应该这样想，可是我又忍不住这样想。
你与我同行，又多番冒险救我，是为了龙组的案子……还是当真为了救我？
宿小山眼睛眨了眨，有些懵逼地看着陷入沉默的二人。
额，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他们两个之间的气氛突然凝滞了？
刚刚不是还好好的，演戏演挺开心的啊。
虽然没懂，但他依旧赶紧拎着杨万乐识趣离开。
“谢澹中毒一案代号‘幽昙’，交由龙组调查，我其实是幽昙案的真正负责人。”谢无拘传音坦白道，“龙组的人大部分都来自各地慈幼院，我刚开始进去的时候，他们都挺讨厌我的。”
他长长的睫毛微垂，黑暗中看起来有点可怜。
姜璟明知道他在演戏，却还是忍不住扯过一张竹纸，追问写道：“为什么？”
你生的这样好看，武功又高，他们做什么要讨厌你？
谢无拘嘴角微勾，捂着嘴轻咳一声，传音道：“一来是因为我整天板着个脸不讨喜，上擂台他们又打不过我，二来我和我爹长得有点像。”
龙组全员鹰扬将军粉，突然进来个和他长得像的人第一反应就是愤怒和嫉妒。
“大概就是‘你丫何德何能和我偶像共用一张脸’这种愤怒吧，”谢无拘补充道，“啧，可惜他们打不过我。”
不仅仅是打不过他，是非常的打不过他！是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姜璟眉眼弯弯，直接被逗笑了。
她喝了一口熟水，好似不经意一般写道：“那我这些年的暗中查探是不是都落在你眼里？”
一想到这年这些年自己自以为隐秘的调查全部落在一人眼中，她的脸骤然腾起一团红晕，随即恶狠狠地瞪了眼前之人一眼。
谢无拘一下子被噎住，捂着口鼻不停咳嗽，冷冰冰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尴尬：“你猜到了？”
确实……我早在来侯府之前就已经认识你。从龙组的详细的调查报告里，我见到了你悲伤、痛苦、屡经挫折又不折不挠的样子。
也许从那时候起，我就已经在关注你了。
既不是因为谢澹也不是因为姜小婵。
只是因为你……
阿柏，我们的缘分远比你以为的要更早。
连日骤雨，于次日乍停，热气骤然席卷而来。
客栈周遭密林深深，暑气倒是还卷不到这里来。
客栈内，原计划要离开的方复桐数女，惦记着姜璟的救命之恩，留下来钳制圣女教的人。圣女教又错以为姜璟是什么长安贵女，留下来想要获得别离山庄的情报。杨万乐当然更不可能离开了，因此三方势力好似“三足鼎立”，短暂形成稳固之势，彼此之间倒是都很冷静。
既闹不到姜璟眼前，她便也无甚在意，自顾自躲在屋中翻看秘籍。
秘籍是宿小山亲手写就，是他修炼的内功心法。
其实姜璟身体好了之后宿小山就查看过她的资质，她资质不错，可惜今年已经十八，全身体筋骨都已定型，已经不适合学武，学了也没什么成就，最多是两手花架子。
不过花架子也比毫无还手之力要好，因此姜璟还是得练。
当是时，一袭红衣如火，急急略过深林，林中顿时惊起几只飞鸟，引得客栈一众高手耳朵微动，纷纷推开窗户，眼神死死盯着前方。
但见密林中冲出一红衣女子，她身前是一只吃得胖乎乎的肥鹰，翅膀扑簌扑簌地朝前飞，看起来有点惊慌失措的意味。
肥鹰瞧见客栈，顿时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翅膀一振朝下俯冲，拖吃得很胖的福，俯冲的速度显见比它飞行的速度快很多。
女子见状，脚尖用力一点树枝，径自轻飘飘跃到客栈门前。
“好轻功！” 圣女教中一人倚在栏杆上，看到这容颜并不如何出众的小娘子，喊道，“喂，小姑娘，你来投宿？”
女子穿一身红色劲装，看都没看他一眼，兀自跟着肥鹰落下来的地方而去，用力推开客栈后门。
圣女教那人见她如此无礼，心头顿时生起怒意，又见她推开后院的门，幸灾乐祸心想：嘿，你这可撞人家枪口上啦！
只是等了半晌没听到什么动静，这才讪讪进屋。
女子一进后院，就见肥鹰落在一男子肩上，趾高气昂地瞪着她，翅膀朝着她不停扇动。
……好像是在告状。
姜璟听到细微声响，匆匆从屏风后走出，问道：“可是出了事？”
红衣女子看到她，眨了眨眼睛，这才从那张普通的脸上窥到一丝内里，迅速反应过来，上前一步，“咚”的一声跪下。
“大小姐！”
……
……
姜璟：“……”
你是谁，而且你这反应是不是有点大？
等等！
红裳？？
易容的红裳？？
她心绪极为复杂，一时又是见到红裳的欣喜，一时又没由来的有些心虚，只好冲她眨眨眼睛，随后露出一点笑意，柔声道：“是红裳啊。”
对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嘴巴一撅，眼泪“唰”地掉下来，好在她心性坚毅，很快擦干净眼泪：“姑娘受苦了。”
短短的一句话，姜璟还没什么，红裳自己就又掉下泪来。
我们姑娘人那么好，为什么要遇到那么多危险，吃那么多苦？
她不比绿萝，她跟着姜璟的时候，对方已成了宫中女官，其实已脱离了最糟糕的处境。身边多是阿谀者，脸上只有真诚的笑意，只是她从来不假辞色罢了。又兼帝后待她犹如亲妹，宫中上下谁敢瞧不起她？恐怕受过最大的委屈就是侯府的冷待了。
——但她们从来遁入小楼自成一统，那些小儿科的冷待也就不算什么了。
“咱们快快乐乐待在长安不好吗？”红裳哽咽着问道。
姜璟微微一顿，随后缓缓摇头。
她当女官的这些年，阅尽朝中数年来所有案件卷宗，只为了找到一丝幽昙的线索，如今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些眉目，眼看着澹姐姐一案有了突破，她绝不会回去。
不过红裳这眼巴巴的样子实在太可怜，明明身在烈日下，却像只落水的小狗，看得姜璟心头一软，她上前两步牵了她的手，拉进屋内，笑道：“一大早小嘴儿嘟得都能挂油瓶了，见了我反而不开心？”
红裳连忙摇头，嗫嚅道：“小姐……我是不是挺没用的？”
一路上一点用都没有，若不是谢门主出手相护，她根本不知道能不能护住小姐。
姜璟手一顿，凌厉看去：“为什么忽然这么说？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她柔声安慰说：“江湖毕竟不比长安城安乐，这一路确实风险多了一点。可若是没有红裳营救，早在溶洞中时我就被水淹死啦！”
红裳偷偷观察她脸色，察觉姜璟神情不像作假，这才放松地舒口气，随后认真说道：“小姐，我想帮着青衫墨客一起去长安城调查。”
红裳认真说道：“我想回长安帮您调查宣平侯府。”
她的表情由迷茫慢慢变得坚定。
她缓缓说道：“在长安城的武婢中，我的武功属于一流。可在江湖中，能够胜过我的高手实在是太多了。我留在这里根本帮不上你。”
“虽然有一些不想承认，但是……恐怕我连谢门主武功的十分之一都没有，有他在，小姐一定是很安全的。”
姜璟拉着人坐下，从茶盘上取了两个白瓷茶杯，提起一旁同色瓷壶，缓缓倒出两杯白水，将其中一杯递到红裳面前，轻声问道：“红裳，你是真的想回去吗？”
“如果你是想回家，那我二话不说，还要给你打包行囊，雇一辆马车送你回去。”
“你是吗？”
红裳沉默着一口喝下杯中温热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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