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浅蓝色的就不错,你还可以在外面套一件薄外套。”降谷零建议道。
今天是警校封闭训练结束的第一天,日丽风清,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待在寝室里,正为诸伏景光一会儿要赴约的会餐挑选出行搭配。
警校生在校内统一穿着制服,诸伏景光带的常服不算多,也就那么几件。而他已经和降谷零认真严肃挑选了近半个小时。
诸伏景光在深灰和浅青色的两件外套中犹豫了片刻,在意识到自己没法儿立刻做出选择后,他叹了口气,将注意暂时从一堆衣架上移开,看向降谷零:
“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去?”
降谷零用力咽了下口水:“不了不了,教官一会儿找我有事。请代我向诸伏警官问好。”
“其实你不用每次都喊敬称的。”诸伏景光说,“哥哥不在意这个。”
降谷零心说道他外表长得可不像,但这话自然不敢当诸伏景光面说出来,只能点头附和。他殷勤……热切……真诚地趋附了半天,却发现室内安安静静,一抬头,就见到诸伏景光那双蔚蓝温和的眼眸正谴责似的盯着他。
降谷零鼓足勇气对视了回去,坚定表达了绝不和诸伏景光一起去见诸伏高明的想法。
开玩笑,那可是诸伏高明!
长野县的传说,东都法学院的第一名,尽管目前在长野县警察本部是以非职业组的身份任职,但谁都知道这位天赋异禀,注定前途无量。
更别说,这还是诸伏景光的哥哥,亲的!比景光还别人家的孩子!
虽然以前也不是没见过——那次见面前降谷零失眠六小时零八分坐立不安三小时十五分钟——但这次可不一样。
他才不要和一个弟弟刚出院没多久的,法学毕业的,还很显然是个隐藏弟控的现役警察见面!
降谷零的决心宛如千军万马,势不可挡。
半晌,诸伏景光才缓缓撇过脸,只留给降谷零一个柔顺圆润的后脑勺,背影萧瑟沉默,无声胜有声。
降谷零刹时溃不成军。
“我……”他刚欲张嘴,忽见诸伏景光肩膀耸动,一看之下吓得直接忘词,当即三步并作两步上去把幼驯染掰了个一百八十度。
被翻面的诸伏景光哪有半点失落的样子,眉眼弯起,脸颊绯红,明显为了忍笑付出很大努力。既然降谷零已经发现,他就不再隐藏,掩着嘴断断续续笑出了声。
降谷零脸蹭一下红了:“Hiro!”
“噗……咳咳,我,我知道的。”诸伏景光边笑边摆手,“鬼冢教官确实找zero有事,不会让你去的。”
降谷零有些无奈地挨着他坐了下来:“你倒是开心多了。”
“这两个礼拜都没出什么事,当然轻松了。”诸伏景光莞尔。
距离上次训练馆事件后已过去半个月,他们五个连同別所直树都各被找了一次。
作为警校生,他们自然听不到什么确切消息,前来问询的警官只说那名修理工是受人指使来警校偷东西,目前已被控制,末了又告诫他们要严格遵守保密规定,不然影响毕业。
“不是我说,这都两次了,警校是他们家修理厂吗随随便便就能进?”松田阵平在他们五人聚会时信誓旦旦,“上头一定有鬼。”
“你难道在怀疑警事监?”降谷零问。
“警事监又怎么了,”松田阵平不以为意,“就算是警视总监我都能给他来一拳!”
相处一段时间后,大家都清楚了松田父亲的事。以伊达航为首,几人在松田话音落下后集体鼓掌,以示加油。
抛去这个小插曲,诸伏景光半个月来的警校生活可谓安稳踏实——前提是忽略那两位穿越者时不时冒出的心声。
青木里奈仍旧锲而不舍围着他们教室打转,所幸她似乎没有上前接触的意思,也就仅在心里对“安室透”曾经的模样热情赞美。
別所直树和诸伏景光同班,座位也离诸伏景光很近。但诸伏景光最常听见他心声的场所往往并非教室而是训练场,耳畔充斥着对伊达航、降谷零和松田的战力分析。
诸伏景光还挺好奇,在別所直树心里自己和萩原是个什么形象。
至于千葉……
在他陷入昏迷后,周围人对千葉次郎这一身份的淡忘速度快得可怕,还是诸伏景光去帮他收拾的宿舍。
“这个是你要带的东西吗?”降谷零举起了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问。
诸伏景光摇了摇头,伸手接过打开:“是从千葉同学的宿舍里找到的,因为上面标注了我的名字,有点在意,所以就拿回来了。”
盒子里是几枚黑色的小圆片,边上则放着单只的耳扣。
降谷零捏起一片掂了掂,发现这小圆片的重量比想象得还轻:“要是边上放着的是耳麦,我都怀疑这是窃听器了。”
“外来高科技?”诸伏景光笑着问。
降谷零将盒子随手搁到了一边:“可惜不能信,不然给你哥哥当个见面礼还算别致。你想好给他带什么了吗?”
诸伏景光一拍额头,头一次生出对选择恐惧症的恐惧来:“还没有……”
“我觉得成绩单挺不错的,你不是第三吗。”降谷零热情建议。
诸伏景光保持笑容和本次测验名列第一的幼驯染对视,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回答:“我不。”
当你的哥哥和你的幼驯染都是考场第一时,你自己考到第几名已经不重要了。说起来,自己当年在长野的那个玩伴是不是也……
诸伏景光沉默了片刻,冷酷无情拒绝了降谷零的所有建议。
一个选择恐惧症和一个只会对幼驯染所有决定拍手叫好的捣乱分子相互叠加的结果,就是诸伏景光险些迟到。
他气喘吁吁奔上楼,掐着表在最后三秒推开了门。
“哥哥!”
诸伏高明端坐在包厢内,闻声放下茶杯,望过来的一双狭长凤眼里是同诸伏景光全然相同的蔚蓝。
.
木制方桌上摆着分量恰好的菜肴,诸伏高明先停下了筷子。
他坐姿笔直,姿态沉稳,不像是坐在普通餐馆和弟弟一块用餐,反倒更像在某张战术桌前,背后乌泱泱一片等他做决策的将领,前方则是沙场列阵,锣鼓震天,而诸伏高明本人岿然不动,山崩而不改色。
诸伏景光往自己嘴里塞了最后一口寿司,也默默放下了餐具。
“出院后还会有哪里不适么?”诸伏高明问。
诸伏景光赶紧摇头。
说来也怪,他那次在三越商场又是头痛乏力又是吐血昏迷,把降谷零吓得一路硬生生攥变形了根救护车把手,最后却没检查出任何问题。
据松田回忆,那位主治医师推了推眼镜,拿着报告单感慨万千:“从医以来就没见过这么健康的,这届警校生素质都很不错嘛。”
不过这些就不需要详细跟哥哥提了。
“我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很快就好了,也没影响训练。”诸伏景光双手搭在膝上,弯起眉眼,“哥哥呢?之前电话里是说碰到了棘手的案子吧。”
转移话题不能生硬死板,要循序渐进,由对上一个话题的评价从容而无痕地引出下一个谈话主题。为了达到理想效果,下一个主题最好和对方有着密切联系。
抱歉教官,我不是故意要在这里练谈话技巧的。
诸伏景光在心里默默忏悔,但不改。
“人为增加的难度罢了。过几天案件档案就会上传,可以去警校档案室里根据编号检索,一会儿我把数字写给你。但正如我之前所说,遇事不可急功近利,档案里有关长……景光?”
诸伏高明顿住话音,看向忽然扶住额头的诸伏景光,他弟弟面颊微白,额角不知何时已满是冷汗。
“咳、我没事。”诸伏景光轻声道。
他避开了兄长的视线,不想让诸伏高明看出此刻自己心中的惊涛骇浪。
档案室。
是的,警校内网链接着整个警察网络,大大小小的案件都存放其中,最远可以追溯至半个世纪前。他来警校不就是为此吗?查清父母旧案,找出杀人凶手。
可是为什么这一个月以来,他从未生出任何前往档案室的想法?
不止他,还有降谷零。他们聚在一起聊过千葉次郎,怀疑过別所直树,好奇过森下知秋,可这明明是能通过内网检索出的信息,为什么他和降谷零却从未意识到这一点?
就好像被谁偷走了这个念头。
这是只针对他们,还是会波及他人?
诸伏景光如坠冰窟。
他摇摇头避开了兄长的搀扶,站起了身,攥着木桌的指节用力到近乎发白:“我没事,就是突然有点晕,可能昨天睡太晚了。那个、哥哥,我突然想起还有事,zero还在学校等我,我……”
诸伏景光有些语无伦次。
诸伏高明拍了拍他的肩膀。
兄长的手搭在他的肩上,热意隔着薄薄一层布料漫向四肢百骸。
“我知道了。”诸伏高明注视着他,声音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温和,“紧行无好步,当缓图之。”
诸伏景光将眼中湿意眨了回去,重重点了点头。
门被重新合上,服务员鱼贯而出。
诸伏高明站至窗边,四处察看一番后,接起了电话:“岩田警视正。”
“诸伏警官。”苍老的声音从通话那头传了过来,“之前的讯息收到了吧。”
“是的。”诸伏高明说话始终不疾不徐,“您说近藤一彦提到十五年前,我父母遇害那晚,长野有黑色的车群来往。”
“原话是‘他们像乌鸦般掠过郡县车道,所行者皆着黑衣,只作片刻停留,就在雨夜中驶入更幽深的森林。’”
岩田正信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正摊开着两张档案,一张来自近藤,另一张,若是诸伏景光在这,倒是能一眼认出上面的照片正是那名在训练馆被抓获的修理工。
“两者之间并不存在确切联系。”诸伏高明的神色未有一丝变化,“近藤在事发时还未成年,太过久远的记忆很容易因环境和言语产生误差。”
岩田正信笑着叹了口气,正欲张嘴时,又听见通讯那头传来诸伏高明冷静、克制且不掺犹豫的声音:“但想必我已经没有和他正面交谈的机会了。”
岩田正信视线微凝。
半晌老人才叹息道:“是的,你猜得没错。近藤一彦已于五日前身亡,急性过敏致使的休克,抢救无效。不愧是‘孔明’啊,你在长野就职,有些屈才了。”
“这是我个人的规划。”诸伏高明平静道,“但您既然向我提到这些,想必是有任务需要我的参与。”
“你可以拒绝。”
“和我弟弟有关?”
“和我们每个人都息息相关。”
“请说吧。”
饶是岩田正信阅人无数,此刻也被诸伏高明的干脆惊了下。稍许他再也掩饰不住眼中的赞赏之色,也下定了决心:“这个任务,有关‘乌鸦’。”
“乌鸦是一个代号,可以是组织,也可以是人。我们这里要说的,是暗网上一个名为‘Corbie’的账户。”
“苏格兰用法。”诸伏高明说。
尽管知道这名年轻的警官看不见,岩田正信仍是点了点头:“你没有贸然推测账户身份,这很好。这个账户已存续半个世纪,我们并不能确定背后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庞大的团体,但它的行动目标却是十分清晰的。”
“半个月前,有一名修理工接受了乌鸦的任务,潜入警校,搜寻资料。很不幸地是,在审讯尚未完成时,他就在看守所身亡了。和近藤相同的原因,过敏性休克。他有一名身患重病,亟需药费的女儿。”
“乌鸦始终在引诱我们社会的边缘者、困难者走向深渊。用一点微小的利益去换取那些民众的生命,为他们提供犯案手段和自裁工具。而我们却很难抓住它的尾巴,也查不出冰山下究竟还藏着什么。我们离它最近的一次是在三十四年前,我的战友藤吉和它们中的一员同归于尽。”
“我们那时自以为捣毁了乌鸦的巢穴,可就在三小时后Corbie账户便于新的中转站重新上线,仿佛一个不死的神话。”
“那一场追逐战后带回去的从犯,都在一年内陆续死亡。”
“诸伏警官,我并不是要你放弃人生的规划,我只是希望你能参与到我们的这面网中。”岩田正信语气平淡,但任谁此刻来看这名老者的眼睛,都会觉得它们熠熠如年轻战士,“它们有眼线,有鸦羽,我们就敲上与之对应的钉子,最终由点及面,连成一张为社会兜底的安全网。”
“……”
五月能算是一年中最好的天气了,阳光、微风都恰到好处,从窗棂看去,湛蓝天空如同水洗,其下人流往来如梭。
渺小的人类,渺小的生命,平凡而幸福。
诸伏高明摩挲着手机,谈话进行到了末尾,岩田正信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他:“见过你弟弟了?”
“是的。”诸伏高明回答。
“你觉得他怎么样?我是指心理方面。”岩田正信问。
诸伏高明沉默了片刻。
他脑海里重新浮现出诸伏景光刚刚的模样,由档案联系至父母,由父母重新联想回当年那场噩梦,一切都在瞬息之前,诸伏景光却已摇摇欲坠。
Survivor Guilt,幸存者内疚。
诸伏高明一直很清楚自己弟弟的心结。
轻度失忆和失语都是极为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目的在于保护人的大脑不被负面情绪击垮。但诸伏景光不止有这两项症状,或者换种方式表达,他的身体在启动本能防护措施,他的心灵却让自己时刻承受着罪恶的负担。
诸伏高明在事后查过很多心理学资料,他记得有名英国心理学家提及过,幸存者内疚可以由三类事诱发:
当其他事件参与者面临生命危险乃至死亡,自己却平安无事;
觉得自己没能做到某些事情,当灾害发生时,没能挽救他人性命;
认为自己的存活是以他人的生命作为代价交换得来。
景光。
诸伏高明又想起那日他回家时的场景,入目皆是血红,父母已然冰凉僵硬的身体卧倒在地,而他的大脑却从未如此理智冷静。
他没在第一眼找到弟弟,于是他一扇一扇拉开家中所有能容身的地方,一扇一扇,最终在对开门的衣柜里找到了已经睡去的,满脸泪痕的弟弟。
小小的,柔软的,始终无法摆脱梦魇的景光。
他在这世上仅存的、唯一的,血肉相连的至亲。
受限于当年的侦查技术,案件最后的破获点只能落在诸伏景光身上,只有当这个耳闻目睹双亲惨死的孩子重新回忆起足够清晰的细节,才有找寻到那晚凶手的一丝可能。
而诸伏高明以兄长的身份拒绝了一切要带走景光问询的人。
没人该为自己没能承受同等苦难而愧疚难安。
但像景光这样的孩子,却总会在每一个安稳度过的日子每一刻快乐的片段而感受痛苦。
诸伏高明还记得有一次深夜诸伏景光打来的电话。
那时他弟弟的失语症刚好,当天上午还满是喜悦地向他介绍了自己的好朋友“zero”,晚上就再次打给了诸伏高明。
通话那头景光的声音颤抖,他是那样的柔软而难过,小声问自己的哥哥:“我是个坏孩子吗?”
“为什么会这么想。”诸伏高明问他。
“因为我很开心。”诸伏景光轻声说,“爸爸妈妈不在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但我今天却那么的……快乐。”
为什么人在至亲离去后没有时时刻刻以泪洗面,为什么他还会为交到朋友而欢欣鼓舞,为什么他还能心安理得享用世上一切美好和明媚未来?分明带他们来到世上的人已经在冰凉墓碑下永远睡去了啊。
诸伏高明在那一晚再次意识到了自己真正要去做的事。
“他有自毁倾向。”岩田正信在通话那头低声说。
诸伏高明仰头看着广袤苍穹,羽燕穿过城市的钢铁森林,逆风奔向绵白云层延展至的天际尽头。
“他会走出去的。”诸伏高明最终回答。
.
相隔一栋建筑的巷子中道,诸伏景光默不作声取下黑色的耳扣。
这里还算僻静,路旁两侧鲜少有人路过,他用手遮住双眼,缓缓呼出那口滚荡的热气。
少许时间后他重新理清了自己的思绪,正要迈步时,脑海里骤然响起一道惶急甚至于稚嫩的电子音:
[求求你!救救我们吧!]
诸伏景光倏然转头。
[不在左边,请往右边走,拐两道岔路,通道口有一个红色的消防箱。]
[他要死了,求求你快一些!]
黝深的里巷尽头,层叠垃圾堆的更后方,闪着浅红色光芒的棱镜体悬浮在空中,源源不断的光点落到下方青年身躯之上,每落一分,棱镜体的光线就黯淡一丝。
空气里混杂着沥水厨余的腥臭和比之更多的铁锈味。
后一种味道的来源流满了整片水泥路面,血泊中躺着一具年轻的躯体,穿着警校制服,身中数枪,手指已经僵硬了。
那是別所直树。
他死了。
抱歉来晚了><(听说有人为了不想取两个章节名硬生生没分章x
差不多再过两章就到我很想写的一个情节点了,我写我写
以及大家好像都很担心档案的样子,其实没有那么危险啦=w=总之我可以保证一点,就是我文里的警校组不会为了躲避死亡的未来而去更改职业的(不然我写什么反苏文(小小声
总之感谢阅读和评论,啾咪=3=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幸存者综合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