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摊开手，那枚棱镜状的结晶体就悬浮在了空中，缓慢转动间泛着幽蓝微光。
他的后方是楼梯间的安全通道，这枚结晶体的前宿主简直呼之欲出。
“千葉同学呢？”诸伏景光问。
[你看出来了呀！他的执念消失了，我就没有待在他身体里的必要了。但我很看好你哦！你能看见我的存在，又是这一世界的原住民，应该很容易被世界意识承认，走上巅峰吧！]
得亏这是吐字清晰的电子音，换个普通人类来，短短时间连珠炮似的蹦出这么多字，只怕福尔摩斯都得推理成一锅浆糊。
诸伏景光在这样的狂轰滥炸下也停顿了片刻，半晌略过了这段回答，问了再之前他更关心的话。
“你刚刚说……3217号世界？”
结晶扑棱着闪了两下。
[对世界原住民来说确实有点难解释呢，请让我先搜集一下你们的习惯用语。稍等哦。]
结晶体光芒大作，蔚蓝的光线从里到外呈圆形辐射而出，两个眨眼间就消失不见，快得让诸伏景光险些以为是自己眼花。
[这么说吧，你们这个世界对于1802号，哦，就是千葉次郎所在的那个世界来说，就像假面超人之于你们世界一样。我们是为了实现宿主愿望而出现的存在，你可以喊我系统。]
[其实你不是我的专业对口啦，像你这种世界原住民，一般是什么男配逆袭系统，炮灰自救系统来对接的。不过我们现在都没得选了，和我绑定吧！]
系统说着，莹蓝色的结晶体又滴溜溜转了起来，作势就要往诸伏景光脸上扑。
诸伏景光本能抬手拦住了它：“不。”
不知是动作还是话语起了效果，这枚速度快得离奇本身也违背常理的结晶体便停在了他面前一公分的距离，打转得速度更快了，诸伏景光甚至能从它这一行为中看出几分焦躁。
[为什么要拒绝我呢？我可以帮你解决现在的难题呀！]
[炸弹马上就要爆炸了，等时间回到正常值，你根本来不及阻拦的！更别提六百米外那栋楼上还有两个狙击手正瞄准你这儿呢，不和我绑定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哦我懂了，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呀？我知道这个一时之间是很难接受啦，但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嘛。虽然有点不符合规定，但我还是先跟你透露一下吧。诸伏景光，你四年后就会死掉，在此之前……]
[嘀——信息检索中——]
[在这之前两天后你们班的射击课上，你的教官会因为屋顶修补工的操作失误濒临死亡，在这之后的一个月，你们外出时会在便利店碰上抢劫案……你怎么了？]
疼痛。还是疼痛。
在一小时内三波极其相似的头痛后，诸伏景光已经能做到迅速从这份负面状态中脱身，转而抓住了它们彼此间的联系。
某种明确的，清晰的，可被他理解的，对未来的窥视。
面前的系统还在等待着他的回答，诸伏景光闭上眼深深呼出口气，继而轻声问：“那你为什么会比我更着急呢？”
系统滞了一下。
“你们有着完全凌驾于这个世界的能力，我们的人生对你们而言不过是一本摊开的漫画，而我的这章显然很短，又即将结束。”诸伏景光轻轻笑了笑，“你完全可以去找别人，一个更好的，和你专业更对口的……宿主。”
[是四年后——]
“所以我很好奇。”诸伏景光打断了系统的话，“假使我现在没和你做交易，一会儿也拦不下近藤先生，那么将在此刻死亡的我，又怎么会出现在四年后你们所预知的死亡平台上？”
[……]
“任何付出都需要同等的报偿，凡是交换，必有代价。”
诸伏景光后退了一步，他的大脑仍在隐隐作痛，这是那个不知因何而来的超能力给他留下的后遗症，如今反倒成了提醒他这一概念的灯塔。
“在你为我解释3217号世界前，你提到过要先搜集我们的习惯用语。那么你是否查到，在我们文明中宿主这一概念，指的是为寄生生物提供生存环境的生物。寄生虫，病毒，或者别的什么，扎根在他人的血肉之中汲取养分，最终壮大自身。”
在连阳光和风声都停止的时空中，诸伏景光站在棱镜晶体前，表情始终是平静乃至于温和的，只有那双蓝色凤眼微微眯起，在眼角显出锋利的弧度。他一字一顿问：
“你称呼我们为宿主，那么你，又是什么东西？”
“是【偷窃者】哦。”
突然于脑海中响起的声音让诸伏景光微微一怔，而系统则比他慌张多了，几乎是在话音响起的第一秒，那枚棱镜晶体便化作一道蓝光向着窗外而去。
然而一道白影比它更快。
那道白影的动作在空气中甚至都显出了残影，也就是几个呼吸的空档，诸伏景光便听见了一声脆响，像是镜子碎裂的声音。
他循声看去，系统已不见踪影，而那道白影则轻快落到了他的面前。
[很高兴见到你，诸伏景光。]
那是一只似猫似兔的白色小动物，通体纯白，有一双深红的圆眼。它脑袋上顶着一对猫耳，其下却伸出了跟垂耳兔相似的器官，两个金色的圆环一左一右绕在上面，末端还染着隐约的粉色。它的尾巴甚至如雪狐般大而蓬松。
分明是个四不像，呈W形的嘴更是一个摆设，但任何人在第一眼看到它时，却生不出多少恐惧。
[我是丘比，很抱歉没在第一时间解决掉它们，现在你不用担心了。]
自称为丘比的生物晃了晃格外圆弹的脑袋，看上去很是可爱。
[你看起来有很多问题，虽然现在不是一个好的解答时间，但是请说吧。解答和信任，是能够作为同等交换条件的吧。]
诸伏景光定了定心神。
他本想问系统现在怎么样了，但刚开口，就看见丘比在他面前伸展了四肢，表情格外餍足。诸伏景光注意到他背部有一个菱形的印记。
诸伏景光咽下了想说的话，问了第二个问题：“你刚刚说……偷窃者？”
[没错，这是一群小偷。在宇宙规则运转之下偷取感情，给我的种族添了许多麻烦。]
丘比的尾巴在背后晃了晃，没有一丝灰尘能落到上面。
[我猜你应该听它说了所谓的世界和漫画吧？其实不是这样的。假设你们的世界是B世界，它上一任宿主来自A世界，而你们世界中存在的漫画作品称为C世界。A观测B，B观测C，那么同理，在C世界中，A世界也是被观测的对象。当然，这只是一个被提炼出用于解释的小小循环，宇宙间真正的循环远比这个假设更为广袤复杂。]
[对于宇宙而言，世界的诞生和毁灭都只在顷刻之间，但对于一个世界来说，它的诞生和运行都是需要无比庞大的能量的。而宇宙法则的第一条，就是能量间的守恒。]
[你们人类的文明是令我的种族都惊叹的存在。就你的世界来说，近两百年前，一位德国物理学家发明了用来称呼宇宙间能量平衡的单词。你们将其称为‘熵’。]
[不过我们不用去管那些冗赘的陈词，用最简单的例子举证，当你将一杯热水和一杯冷水放到一起时，一杯会变热，一杯会变冷，直到两杯最终达成相近的温度。人与人之间的牵手也是同样的理论。]
“世界需要的能量……”诸伏景光意识到了什么。
[答对了！]
丘比轻盈跃到了他的脚边，那双圆瞳中映出了诸伏景光的倒影。
[世界的诞生和运行都需要能量，但宇宙的能量早已趋近守恒，因此法则选择了将人类的感情作为世界的能量。人类真的是很奇妙的物种，不，应该说简直是奇迹。不需要对任何外在能量的吸收，就可以源源不断诞生出新的情感，藉由被选中的个体，将本世界的故事向外投放从而换取情感，当世界意识成长到了某个阶段，换言之，就是故事作品终于可以抵达结尾，于是个体的故事结束，世界的故事正式启程。]
[在万千世界中，又衍化出了不同的结局和发展，最终聚合催生了无数感情。真是一场为宇宙所作的，绚烂无比的奉献啊。所有种群都会感谢你们的。]
诸伏景光微微抿起嘴角。
丘比的话仍在继续。
[但是很遗憾，在这样美好的，没有瑕疵的运转里，出现了【偷窃者】。]
[它们以最初的那个世界作为蓝本，引诱拥有超乎常人心愿的能力者成为它们的宿主，穿梭于不同的世界中，窃取宇宙和世界所需的能量。偶尔它们会因为宿主过于出格的举动而被发现，但大多数时候，只要它们不离开宿主身体，我们就无法追查到它们的踪迹。]
“它们离开后，宿主会变成什么样？”
诸伏景光忽然想到了身后楼梯间的千葉次郎，微微变了神色。
[会有不同的情况。最幸运也是最优秀的个体，虽然找不到返回的路，但也可以依靠自己的能力在新的世界站稳脚跟，度过平稳的一生。不过大多数载体，都无法接受系统离开后的落差，要么自我毁灭，要么被世界反噬。]
[毕竟【偷窃者】需要的是庞大的情感，因此它们会助推宿主成为故事中最关键的一环，走到获取情感的高峰。但一个故事又怎么会塑造十全十美，甚至超越故事本身最高法则的角色呢？走到巅峰的个体一夜之间失去了曾倚仗的所有能力，也因为故事完结而无法再去窥测之后的发展，他们会有的下场，应该不用我再多嘴了。]
[不过你要是只关心刚刚那个系统的前宿主，倒是不用太担心，他还没参与到真正的故事中，承受的反噬会小很多。]
[当然，安然无事的前提是，我们能解决现在的麻烦。]
此时此刻，名为丘比的生物显然自认付出了获得信任同等的代价，身上隐隐散发了光芒。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孵化者】。孵化你们人类的感情，同时也会追查那些【偷窃者】的存在，你愿意和我签下契约，成为维护宇宙法则中的一员吗？]
“你刚刚说，能量守恒，凡事必有代价。”诸伏景光垂下眼帘，“我要付出什么来交换？”
[灵魂。]
一刹那像是有电流通过了身体，战栗感从他尾椎上攀至颈后，诸伏景光不清楚这份感觉从何而来，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很多人在听到灵魂两个字是就会退却，但其实没有那个必要。毕竟你们人类，并不清楚灵魂究竟是什么东西吧？]
丘比歪了歪脑袋，迈着小碎步凑近了他。
[交出灵魂不代表死亡，你可以照常生活，只不过在你生命没有结束前的旅程中，多了一项搜寻【偷窃者】的任务。这和你的利益本身就是共通的。比起属于人类的意识陷入沉睡后的事，还是尚在眼前的人生更重要吧？]
诸伏景光清楚丘比是正确的。
在许多个还有月色的夜晚中，魔鬼和灵魂是两个在他床头寓言书中结伴出现的常客。愚昧或疯狂的人跪倒在法阵前祈求魔鬼，愿意用自己的灵魂去交换愿望的实现。他们往往都没有好下场。
不过这样的结局和他们最初所奉献出的灵魂没有任何关系，而是基于一些本身就有的道德瑕疵的反噬。
但他却依然在丘比开口时打了个寒噤，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手正攀附着他的躯体，在他耳边一声声劝诫着不要靠前，不要交换。
[想想那些【偷窃者】，你也很不舒服吧？]
[不过是拿了最初世界的蓝本，借用了不是自己的能力，就敢狂妄地来干涉你们的人生，偶尔从指头缝中漏出点本应属于你们的东西，还指望你们对他感恩戴德，摇尾乞怜。]
丘比循循善诱，诸伏景光明白这是煽动情绪常用的手法，但他同时意识到这些都是曾发生过的事实。
[比如那位前宿主，他用千葉次郎这一身份和你认识，但实际上，你们的世界从来不存在什么千葉次郎。他的父母是财权交换的逢场作戏，然而你看，他们现如今，一个在为儿子的事大动干戈，一个则已付出了大批钱财。即使他们与这个儿子素未谋面。]
[我想你已经认识到【偷窃者】的可怕之处了。]
[也许就在某天，你只不过睁眼闭眼的功夫，你的记忆就会被篡改，感情就会被迁移，也许你会多出一个生死相交的挚友，又或者它们出现在你朋友的身边，让你和你的挚友反目成仇，背道而驰。]
[你，还有你身边的同伴，你的亲人，你最敬重的前辈，都可能在某一刻突然对凭空出现的人满怀愧疚，掏心掏肺，乃至于背离自己曾有的信仰和前行的道路，把本应精彩的人生过成衬托红花的那片绿叶。]
[你会感觉到愤怒和不甘吗？]
诸伏景光指尖微微一颤。
他不受控制地跟着丘比的话去想那些画面，却又想象不出。他完全无法构建降谷零和他反目的场景，再荒诞的编剧也不会对这样的故事动笔。
“你不能……”诸伏景光有些艰涩地开口，但他仍然是坚定的，“你不能拿尚未发生的事去对他人妄下判断。”
他还记得千葉次郎心音中的那句“让他先走”，不论出发点如何，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就不是守恒二字就可全然概括的。
这次轮到丘比沉默了。
虽然从它的外表来看，丘比的神情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这只是个容器，诸伏景光忽地反应过来，那个名为丘比的意识体，也许在那双圆瞳背后看着他，但也有可能与他远隔千万光年。
[不愧是被……选中的人，我真的很希望和你达成交易。]
丘比的话语中间隐去了一段词汇，蓬松的尾巴在它身后摆了摆，俏皮而灵动，是孩子们会衷爱的那类玩宠。
[用你们人类的词语来说，你其实是在和我压价吧？不过很遗憾，我们的交换是不能更改的，毕竟在你面前的，可是九条活生生的人命呀。]
诸伏景光一时之间没能察觉出什么不对。
他的视线落到正前方，近藤依然高举着那枚遥控器，悲伤和怨恨将他的五官无限扭曲，五六个绑匪横七竖八倒在地面上，其中一个腹部中枪，露出来的半边脸庞爬满绝望，像是条即将缺水而亡的鱼。
丘比半坐在他们中间，暗红色的眼睛无机质地看向诸伏景光：
[你愿意为了拯救他们，而献出自己的灵魂吗？]
我本意不是想卡在这里的但是字数不知不觉就涛了这么多，看着最后一行字实在心痒…（所以明后天应该还会更一章，毕竟本章没什么实质剧情发展嘛（好想给你们看下一章！早点把这又臭又长的破劫持剧情写完进入警校快乐贴贴！看我摩擦生火敲键盘！
以及再次感谢闺蜜给我画的封面，拿出来炫耀两章，之后还会换其他的，到时候图都会放老福特同名tag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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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劫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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