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雨夜。
狭小的空间,沉闷,潮湿,无法呼吸。衣柜门开了一小道缝,屋子的女主人倒在地上,露出的半边身体下汩汩流出的鲜血占据了他全部视野。
诸伏景光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气声,心脏在年幼的身体里一下下撞击着胸腔,他很清楚这是梦。可他无法醒来。
他的灵魂被囚困在这场十五年前的噩梦中,永远对那个蜷缩在衣柜瑟瑟发抖的瘦弱男孩感同身受,恐惧和痛苦越过数十年光阴没能得到一丝缓解,反倒愈酿愈深,成了每个无光的夜晚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他躲在衣柜里,浑身颤抖,等待着那个持刀的男人狞笑着靠近。每一声脚步每一句哼唱都让他惧怯,手脚一寸寸冰凉下去,但诸伏景光依然迫使自己睁大双眼。
让我看见,他一遍遍默念,一遍遍重复,求你了,让我看清他的脸!
黑影倏尔投下。
梦境没有如往常一般戛然而止。
哒,哒。
这次的脚步声却轻了许多,没有人类会发出这样轻巧的声音,月光下走入了一只通体洁白的小动物,它的尾巴像云一样松软。分明它身上还有别的颜色,但诸伏景光每次见它,都会忽略那些显得格外支离破碎的线条与斑点。
这次也不例外。
“和我签订契约吧。”白色的生物说,它的声音里有一种诱人应答的魔力,像是哈默林那个吹起笛子的花衣捕鼠人,又像是伊甸园蜿蜒过枝干嘶嘶吐信的毒蛇,“不会再有噩梦了,只要你向前来——”
不。
诸伏景光一怔。他才刚刚张嘴,拒绝的话音还没从舌尖蹦出,这绝不是他说的话。
幻听?
“不!”
这次声音更加清晰了,从梦境四面八方传来,诸伏景光听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是降谷零。
……zero?
诸伏景光直起身惶急寻找,他从没听过降谷零的情绪如此激烈,介乎绝望与恐惧之间,还有几近满溢的愤怒和仇恨。
他当然什么都看不到,衣柜消解,血夜褪去,一片纯白的空间中只有他与面前的白色生物。降谷零断断续续的声音仍在回荡,诸伏景光突然很难过,酸涩在心口堆积,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被抽离,岁月荏苒,白驹过隙,就连记忆也将不复存在。
“把他、把他……”
诸伏景光确信自己在这几声停顿中听出了湿意,像是一个被世界抛下的孩子在拼命想要握紧什么,但风与沙,水与生命终会流逝,只余空白。
“把他还给我!!!”
诸伏景光豁然睁眼。
“松田阵平!你再不还我你就完了!”
窗明几净,阳光正好,花束装点得病房格外温馨,室内还隐隐漂浮着一层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诸伏景光下意识顺着降谷零的声音看去,只见单人病房的矮柜前,自家幼驯染横眉怒视,手里正拽着什么。不过比起真正的恼火,此时的降谷零更像是单纯的炸毛,就连他本来柔顺服帖的金发都在脑后支棱了起来。
诸伏景光忍不住闷笑了一声。
他刚醒,嗓子还有些沙哑,正坐在他床边低头看消息的伊达航也没听见,降谷零却蓦地转过了头。
“Hiro!”
降谷零又惊又喜,立刻松手转身,下一秒就窜到了病床跟前。
“嗷!”
他这一松手,在力的相互作用下本来平衡在中间的提袋霎时回弹,给拽着它的另一个人来了次重击。
松田阵平捂着被击中的部位,这张脸都扭曲了,龇牙咧嘴半天,愣是没能开口发出第二个音节。非要类比的话,这酸爽大概是踩着一字拖大脚趾撞上柜角,本能蹲地时腹部又被柜子再次顶了下,属实可以当场离开地球。
总而言之,降谷零,言出法随,大仇得报。
大仇得报的降谷零把松田阵平和自己的提袋全部丢到了脑后,整个人都凑到诸伏景光身边:“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还晕吗?啊我还是先让医生过来……”
一叠声的问话让病房内的另外三人都表情微妙了起来。
扶起松田的伊达航:真看不出,降谷原来是这么话痨的性格吗?
被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班长大人贴心关怀后的松田阵平满血复活,翻着白眼吐槽:“我看他没晕也得被你说晕了。”
话虽如此,松田阵平站起来的第一时间,还是拍了拍手提袋沾上的灰,将它好好搁到了矮柜上。
直面冲击的诸伏景光则与他们观感都不同,他在第一时间就注意降谷零眼下的青黑和眉眼间的疲倦,虚搭在他小臂的手指上有几个烫出的水泡,右脸颊也有一道刚结痂的伤痕。
这让他从醒来后就不知为何不算太好的心情更加悒郁,在降谷零即将起身时,诸伏景光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诸伏景光没收住力,指甲在降谷零手腕上留下了几个浅浅的月牙形白痕。
降谷零眉都不皱一下,视线落回到诸伏景光身上,还特意放轻了声音:“是哪里不舒服吗?”
诸伏景光也有些茫然,他松开手,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摇了摇头。
“不,我没有。”诸伏景光困惑道,“我想不起来了……”
“什么?”降谷零没听清,凑近了些。
他面上满是担忧,眼神清澈明亮,浅金色的头发像是秋天田野上的麦草,不算炽热,但朝气蓬勃,是能驱散所有阴霾的色彩。
诸伏景光如梦初醒,本能先露出了笑容安抚道:“我没事,不用麻烦医生。今天是几号了?还有班长和松田同学……嗯,上午好?”
松田抬起手挥了挥,诸伏景光注意到他的右手上缠满了绷带。
伊达航倒是笑了起来:“下午好啊诸伏,刚过去一天而已。医生说你没什么大碍,不出意外今天就能醒。正好周末,教官就让我过来看看了。”
诸伏景光有些脸热,点了点头。
降谷零坐在他身边,适时补充:“营救行动很顺利,我们现在在与警视厅有合作的医院里。”
他自然知道诸伏景光在意什么,三言两语解释清现状后,降谷零才蓦地反应过来,伸手去拿床柜边的水杯:“对了,你现在饿不饿?”
降谷零的声音有点发虚。
诸伏景光抿了口水润润嗓子,闻言扬了扬眉。
松田阵平在降谷零话音刚落地时就一副牙酸的表情,伊达航的目光也下意识投向了角落,再结合那个怎么看怎么眼熟的手袋和自己幼驯染手上的水泡,诸伏景光还有什么猜不出来的。
他弯了弯眸:“是有点,zero准备什么了吗?”
降谷零咳嗽一声,刚刚还和松田阵平互怼的气势瞬间弱了大半,起身把提袋里的便当盒取出来,打开放到诸伏景光面前。
那是一个个被搓得滚圆的小巧饭团,外表……很是瓷实,一个顶俩,两个管饱,三个不灌水一定得噎,很实诚地反应出制作者生怕食客饿着的体贴心理。
松田阵平右眼又开始跳了。
降谷零其实带了两盒,上一盒酱油倒多了,从外头看不出米饭的紧实程度,只觉得是六个普通小饭团。松田阵平本来寻思着就当点心啃了,一边夸“你这家伙还不赖嘛”,一边送进嘴里,险些没磕掉本就摇摇欲坠的假牙。
他难以置信,再三确认降谷零确实打算把下一盒留给还没醒的诸伏景光,只得一面爆手速让萩原下楼,一面继续劝阻这种祸祸病人的行径。
于是就有了诸伏景光刚睁眼时的那一幕。
不听同期言,早晚得栽。
松田阵平抱着双臂等诸伏景光露出和他相同的表情,却见诸伏景光就像能提前预知到一样浅浅啃了一小口,随即嘴角含笑,夸赞道:“这次是不是换了新调味?真是辛苦zero了……”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面无表情拍掉了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心气完全被捋顺了的降谷零向来信奉有仇当场报的道理,当即抬起下巴冲松田阵平扬了扬。
完美接收到他挑衅的松田阵平磨了磨牙,还没等他反击,病房的门就被打开了。
萩原研二一手拎着袋水果,一手拢着五袋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鲷鱼烧,冲帮他开门的小护士眨了眨眼。
小护士的表情藏在口罩那头看不清,只有架在鼻梁上忽地起了一片雾气的眼镜展露了她此时极好的心情。她向着病房内微微鞠躬,便快步跑开了。
萩原研二用肩膀抵着门重新关上,见到诸伏景光醒了,眼前一亮:“呀,诸伏同学醒了?那正好,趁热吃吧。”
这回轮到松田阵平跷二郎腿了。
怎么有人场外作弊!
降谷零不可置信,降谷零怒气值上升了!
降谷零和松田阵平互相瞪视,萩原研二不知是没察觉还是单纯想看乐子,也捡了把椅子坐到诸伏景光边上,同他聊了起来。
诸伏景光眨了眨眼。
他不得不承认,看幼驯染炸毛,也许,似乎,的确挺快乐的。而且不知为什么,看着脸上表情鲜活生动的降谷零,总让他有种没来由的安心。
“鲷鱼烧不趁热吃就不好吃了哦,诸伏同学要先尝尝吗?”
萩原同学,你和松田君果然是一伙的。
诸伏景光保持微笑,嘴边是被递过来的热气腾腾的鲷鱼烧,手里捧着幼驯染的一盒饭团,难得感到了一丝心虚。
“我说你们,好歹先让病人吃点易消化的东西吧。”
就在此时,像是终于处理好手机那头的情况了,伊达航抬起头,从他那边的床柜上也拎起个布包。第一层打开,是一个保温袋。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眼皮同时一跳。
伊达航以不太符合他外表的灵巧把一个花色的便当盒从保温袋里剥了出来,平放到病床的小桌子上,掀开了盖子。
萩原研二捂住了眼睛:“啊,这是什么,好耀眼。”
“给我醒醒啊这又不是中○小当家美食是不会发光的!”松田阵平掐了把萩原研二,自己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不会发光,但是会香飘十里。
便当盒里是一份流心蛋包饭,鸡蛋表皮金黄,浸润了番茄汁的米饭粒粒分明又熬得透软,最上面还用番茄酱挤了个笑脸,边上点缀着几颗西蓝花和两枚圣女果。
“哦,还有酸奶。嗯,你们怎么了?”
伊达航低头在袋子里找了找,摸出了一小盒酸奶和配套的吸管后,才与四面八方复杂的视线对了个正着,表情很是疑惑。
“过来的时候你们都说吃过了不要,我就单独给诸伏做了一份。对了,记得趁热吃。”
事实证明,无论是真诚炽热的挚友情谊,还是呼叫场外援助的钞能力,最终都比不过实打实的能力碾压。
诸伏景光望了望面前的三份饭,又看了看已经石化的两位对峙者,嘴角抽动了下。
班长……你才是那个切开黑吧!
咚咚。
就在诸伏景光正要做出生死抉择之时,病房的门再次被人敲了两下,架着眼镜的小护士去而复返,探进了一个脑袋:“是诸伏先生么?隔壁病房的警官想要见您。”
这章写完拿去给亲友看,亲友捂着胸口倒地不起,问她怎么了,她说幻视了我上一本的第六章…哎呀,下一章标题的灵感这不就来了(x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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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病房料理争霸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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