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撄在厢房内略等了片刻大夫就来了,瞧了瞧伤势说未伤及骨头,只是伤口沾了水又包扎得太久,迟迟不见好转。接下来每日上点金疮药,时常让伤口透透气,应该无碍,只不过要想彻底痊愈还得月余。
大夫说的和沈撄预料的差不多,她乐见其成,这样接下来一两个月她都不用担心因为画技而被戳穿了。
一旁的嬷嬷听了道:“老夫人先前吩咐了,请沈画师安心在府里住着,住多久都无妨,有事尽管吩咐伺候的下人。”
“多谢嬷嬷,我无需什么人伺候,倒是身边的小厮庆余用惯了,劳烦把他喊来吧。”沈撄微笑,“老夫人身边想必离不开人,嬷嬷自去忙吧。”
嬷嬷闻言便要退下,沈撄忽然想起什么又叫住:“对了嬷嬷,府内初入可有禁令?”
嬷嬷道:“沈画师是客人,您初入只需通传管家一声,然后在城门下钥前回府即可。”
沈撄谢过并送走嬷嬷,刚关上房门,一粒红豆和一截小竹筒同时从窗外弹到了墙上。
这作风一看便知道是无疾的手笔,他办事倒是准时,说今日午前便是今日午前。
竹筒里面有张字条,沈撄打开,里面只有四个字:可去一探。
沈撄撇撇嘴,也不知道多写几个字说说情况,谁还有能耐劫了他的纸条不成。
不过无疾这么说,那疏影阁背后的东家八成如她所料。
沈撄说不上什么心情,一方面有消息是好事,可另一方面她又不是很想对上陈濯。
这长宁侯世子可没看上去那么温良恭俭,倒像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她去一趟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个全尸。
沈撄把纸条烧了,正巧庆余也到了门外,沈撄道:“庆余,等会收拾收拾,吃完午膳我们去趟城东的疏影阁。”
庆余问:“您今日不在府中等林大人下值,再拜会一下吗?”
沈撄找了个借口:“林大人申时下值,在此之前回来便是了。听说疏影阁有许多画中珍品和孤品,既然来了汴京自然要去见见世面。管家若问起来,你便这么说。”
庆余听后便去禀了管家,二人用过午膳顺利地出了林府。
疏影阁临近念佛桥,桥上各类摊位夹道而设,人车熙攘,疏影阁开在此处也算是大隐隐于市了。
疏影阁并不醒目,牌匾色泽似乎还比别家更暗,四周隐隐刻了梅花细纹,细节之处可见雅致。
马车到了门口,沈撄还是那身天青色披风,下了车后也依旧没有留庆余候着,而是把他遣回了林府。
庆余道:“那您待会怎么回来?步行回林府可得好走。”
自家主子这身子算不上好,人瞧着修长却很文弱,不仅有手疾,前两天还感了风寒,总觉得被汴京的风吹一吹就能倒,庆余这心里总是担心。
沈撄利落地下了马车,抬手拍了拍庆余肩膀,道:“没事,自会有闲人送我回来。”
庆余听了没有怀疑地点点头,随即调转了车头。
说来也奇怪,他虽跟了这个假沈汲不久,却莫名对他十分信服。
当时护送他进京,一半是为了感谢救命之恩,另一半是像他这种如漂萍般无家可归的人,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可渐渐相处下来,庆余觉得他真是个不错的主子。每天能吃饱饭、有事干,也不动辄对他打骂,更不像原主那般阴晴不定,所以庆余决定好好跟着他,日常尽心照顾,不该打听的决不瞎打听。
沈撄这边一脚踏入了疏影阁,大约是刚过午时的原因,阁里还没什么客人,掌柜的也不殷勤,只招呼了句随便看看。
沈撄也就真随意逛了一圈,然后回到账台前道:“掌柜的,我在钱塘听说京中疏影阁藏有不少孤品名作,本想来观摩观摩,顺便买下几幅画,可我瞧店内的字画也就是个中等水准,你这名声怕不是言过其实了?”
掌柜的闻言放下了账本,略微打量了沈撄一眼,回道:“一楼确实是些平平之作,瞧客官是个懂行之人,若没有入得了眼的,还请移步二楼。”
说完便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就有劳掌柜的带路了。”
“不知客官是想要什么画?花鸟、山水还是人物图呢?”
“山水图。”
掌柜的又问:“那您心中预算是?”
“只要看中了,价钱好说。”
掌柜的看来人虽相貌平平,穿着打扮也不华贵,但通身有种淡然自若的气度,便没有怀疑。
二楼不似一楼那般将画全部挂好供人挑选,大多是放在了一条条画盒里,这些画盒又被摆在架子上。
架子分成三列,每一列依次对应掌柜的刚才所说的花鸟、山水、人物。
沈撄仔细观察了下,发现架子上的画盒只有颜色不同,盒子外头绣的,和牌匾一样都是梅花细纹。
掌柜的先是拿出了一幅尚鸿老先生的《远山图》,尚鸿老先生此前当过宫廷画师,眼下年纪大了不再为朝廷供职,可画作在外头还是千金难求。
沈撄笑着摇摇头。
不要徒有名气的?掌柜的如此想着又打开了另一画盒,没有印章只有一行落款,他道:“这幅虽是名不见经传,但……”
沈撄截了话头:“但画工与意境上乘,若是真正嗜画之人必然会珍藏,甚至会待价而沽,可惜这也不是我要的。”
掌柜的知道是遇到真正的圈内人了,他又问了遍:“您确定什么价钱都要?”
沈撄八方不动:“当然。”
掌柜的走到最里面一格,小心翼翼地又拆了个画盒,然后将里面的画考究地放在铺了毡子的桌上,又让沈撄退了一丈,只让远观。
沈撄眯了眯眼,竟是李成的《晴峦萧寺图》。
李成爱酒,酒兴时成了不少佳作,颇有种诗中李白之意。所画山水往往烟云万状,神妙得意处众多,非是笔墨所能够达到,这疏影阁还真有些好东西。
沈撄拱拱手,道:“看来是我小瞧疏影阁了,方才多有冒犯,还请掌柜的见谅。”
掌柜的松了口气:“那看来这幅《晴峦萧寺图》是入了您的法眼了?您若再挑不上,我可就伺候不了了。那这价钱……”
沈撄抬手道:“不忙,这还不是我想要的。”
掌柜的道:“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来找茬的不成?”
沈撄道:“不不不,这买卖不成仁义在,虽没有我想要的那一幅,您这若有那幅图的下落,我照样付钱。”
掌柜的问:“您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是——”沈撄笑着,定定地看向掌柜,“纾、秘、星、机、图。”
掌柜的一听脸色瞬时大变。
相传纾秘星机图乃开朝的传奇道士贾甄所作,纵约两尺,横约一丈,画中群山层峦起伏,河湖烟波浩渺,尽展大钦的锦绣风光。
它本是山水图,但贾甄通过推演卜卦在画中藏下玄妙天机,称得者可得天下九分孔方,可惜几十年来无人可解,于是被世人唤为纾秘星机图。
此前纾秘星机图一直珍藏于宫中,被誉为传世之宝,可八年前星机图被盗,圣上震怒,下令严查此事。不多日皇城司于汴京巨贾沈氏家宅中搜出星机图,朝廷以沈氏盗窃御用物品、谋危社稷为由,将沈氏满门下狱,万贯家财也悉数充公。
然而下狱前夕,沈氏家宅起火,竟满门葬身火海,星机图又于混乱之中不翼而飞,至今未被追回,成了一桩悬案。
在汴京这件事可谓是无人不晓,却又没人敢提,掌柜的连忙道:“客官慎言!星机图自有皇城司和大理寺找寻,我们这种小画坊的可没资格探听。我这儿没有您要的东西,还请移步下家吧。”
这便是逐客了。
沈撄并不在意地耸耸肩,回道:“我既找上门来便是知道疏影阁的能耐,我还要在京中待上一段时日,掌柜的若有消息可随时找我。”
沈撄说完便走出了疏影阁,往念佛桥的方向去了。
掌柜的见沈撄走远了,立刻到窗边放了一枝梅花。
-
长宁侯府,吞墨居。
夜驳接到疏影阁消息的时候,陈濯正伏案抄写第八遍《法华经》,一年一遍,如今已是第八年。
他抄经时通身极简,只着素白单衣,上下不饰一物。
不点香、不开门、不说话,就连平时不离身的紫檀木佛串也被搁置在砚台边。
手背因冷而白中透青,握笔却仍旧悬正,一笔一划写得极慢。
夜驳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敲了门,单刀直入:“公子,有人去疏影阁打听了《纾秘星机图》的下落。”
疏影阁已经大半年都没有动静,夜驳知道公子有多看重它的消息。
陈濯执笔的手果然一顿,却没有马上停下来,他问:“什么人?”
夜驳道:“掌柜的说是钱塘来的,穿一身天青色的披风,十分懂行。掌柜的拿了尚鸿、六少以及李成的画作给他,他一眼便能认清好坏,似是有备而来。”
“钱塘、天青色披风、懂行。”陈濯缓缓念了这几个词。
他搁了笔,笔尖余墨却在不经意间洒了零星半点,于纸张上并不显眼,可他还是轻蹙了下眉头。
夜驳接上:“属下听着,像是几日前在相宜楼遇到的沈汲。今日齐水镇也传来消息,说寨上马匪皆已丧命,且距今至少死了五日。当地传言是江湖高手匡扶正义,三十余人全被一剑封喉,毫无还手之力。”
“五日?”陈濯算了算时间,“也就是沈汲刚被劫,后脚整个寨子就被端了。”
“是,公子。”夜驳顿了顿,“这应该并非巧合。”
这显然不是巧合,倒像是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
陈濯复问:“跟着他的人呢?”
“刚刚来报,沈汲今日确实出入过疏影阁,眼下还在附近,他身边没有马车,看样子并不准备立马回林府。”
陈濯“呵”了声:“自作聪明。”
夜驳没有听懂,也不敢回话。
“不过还算有意思。”陈濯抬起眼睫,似乎被挑了兴致,“走,眼看他起高楼,自然也得看看他怎么宴宾客。”
陈濯拾起砚台边的佛串,松松垮垮地在左手上绕了三圈,而宽大的右手袖摆里,却隐隐有亮光一闪而过。
注:
“念佛桥”出处来源《东京梦华录》
李成介绍参考百度
参考资料:
小红书帖子《宋画|茶花图》,作者丹青记
知乎帖子《宋画小品设色步骤》,作者熙媛工笔
百度帖子《宋人绘画技法的研究》,作者黎暝昊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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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纾秘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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