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路不知演了多少次“不好意思”与“没关系”，演完后，便是相顾无言。
班里正上着早读，江听蝉带着周怀瑜往班里走，所有人都在站着背英语，见有人进来，不少人抬头看。
讲台上的英语老师站起来吼：“看什么看，背你们的，声音不够大，再大点声。”
于是背诵声如上涨的潮水般涌来，震得周怀瑜下意识后退半步，脊背靠在冰凉的门框上。
她记忆中的早读应该是所有人半死不活，揉着困倦的眼睛，一会儿就能去见周公，属实没见过这阵仗。
江听蝉对此习以为常，给周怀瑜示意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便径直回了座位。
周怀瑜深吸一口气，走在一片朗朗书声与若有似无的打量中，微微低了头，快步走向自己的座位，椅子腿与地面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又淹没在读书声中。
江听蝉刚落座，拎着英语书站起来加入早读，就见同桌谢凌霄借着立起的英语书打掩护，悄悄跟江听蝉咬耳朵，眼神还瞟向最后一排：
“新来那个女生，长得怎么那么显小，跟咱们是一届的吗？看起来倒像是初中生。”
不等江听蝉出声，谢凌霄就又自顾自小声点评起来：“长得白白净净挺好看的，就是看着有点呆……不会是那种傻白甜吧，我可有厌蠢症。”
江听蝉侧头看了谢凌霄一眼，眼神里没什么情绪，谢凌霄却会错了意，以为她是在比较，笑嘻嘻道：
“哎呀，她长得肯定没你好看呀，你漂亮又气质好，落落大方的，哪是这种小呆瓜能比的。”
江听蝉轻轻拧了眉，刚想张口，就见英语老师的锐利目光扫了过来，只得把话咽回去，垂眸盯着英语书。
过了会儿想说什么，可想解释的冲动又过去了，此时再为了句无关紧要的玩笑话辩解，显得刻意又奇怪，索性彻底闭了嘴。
谢凌霄却丝毫没有闭嘴的自觉，注意力又飘到了别处，她抓起支笔，用笔帽悄悄指向前排某个女生：
“哎，你看没看见那个谁，她怎么又把上衣塞到裤子里啊，好奇怪啊，一点都不好看。”
江听蝉叹了口气，声音压低：“个人习惯吧，人家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管人家干嘛。”
谢凌霄夸张地翻个白眼：“我就是觉得这人奇怪啊，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嗯……这么不受上帝宠爱的人呢？长相不行，成绩还差，看她成天光找老师问问题，结果问的都是简单题，那么蠢的题居然还有人不会。”
这话太过刻薄，江听蝉嘴唇微动，最终却什么都没说，目光集中在英语课本上，仿佛对那段早就背过的段落又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似的。
谢凌霄又搭了两句话，看江听蝉没有回应，才讪讪住了口。
江听蝉却又愣了神，她轻轻侧身，用余光去看那个鹅黄色的小姑娘。
小姑娘像误入了灰色丛林的小松鼠，正僵硬地坐在座位上，翻看着英语老师刚借给她的课本。
早读结束的铃声终于响起，站着的学生瞬间东倒西歪，不是冲出教室，就是趴在桌上，一时间鸦雀无声。
门口探进来一个女人脑袋，满面笑容，江听蝉露出明朗的笑，走过去：“林老师。”
高二8班班主任林薇薇约莫四十来岁，化了淡妆，她头发有些塌，看得出来努力用卷发棒改善过，但效果不大，整体还是显脸大。
林薇薇目光扫过全班：“最后一排那个是新来的转学生吧，叫她出来。”
江听蝉点头，向最后一排走去。
后排发出小声惊叹，叶知微念叨着“你怎么看起来比我们小这么多”，又有旁的女生问着“从哪转学过来”，小姑娘扯着“从周边小县城来”。
江听蝉闻言轻笑，昨天那列高铁分明从京都方向驶来，即便是中途上车，也绝无可能在周边半个县城停留。
她没戳穿小姑娘这显而易见的谎言，细长的指尖伸到周怀瑜面前，轻叩桌面。
“班主任叫你。”
……
林薇薇给周怀瑜讲了不少，诸如“你在京都的成绩其实不错”“两边教学有差异要尽快适应”之类的。
周怀瑜听得头昏脑胀，一双黑亮的眼睛忍不住滴溜溜转，转到办公室里来往的同学脑袋上——清一色的女生朵拉头，男生和尚头。
“就是你这头发，”林薇薇语气倏地一顿，把正在走神的周怀瑜吓得一个激灵，“你这头发太长了，得剪剪，咱们学校有规定，女生必须前不遮眉，侧不遮耳，后不遮领，艺术生嘛……可以从高二开始留头发。”
这什么朵拉发型啊……
周怀瑜下意识鼓了鼓腮帮子，绞着手指，低下头，几次张口，也没说出来“能不能不剪”的话。
后来林薇薇又说了一大堆心灵鸡汤似的东西，周怀瑜晕乎乎就只记住了两句话——
“你在班里有什么事，就找江听蝉”
以及又把江听蝉叫过来，拉过两个小姑娘的手，笑眯眯地放在一起，“阿蝉啊，新同学我就交给你了，多照顾着点，啊。”
江听蝉又挂上那副无可挑剔又令人安心的招牌笑容，眉眼弯弯：“没问题，林老师您放心吧。”
出了办公室，江听蝉不动声色地把周怀瑜的手松开，又借着去卫生间的功夫洗手。
冰凉的水从水龙头中喷涌而出，冲刷过每一根手指。
她照例冲洗得细致，
她出了卫生间，脸上又重新挂起无懈可击的笑意，与路上见到的所有认识的人打招呼——
“嗨”
“哈喽”
声音清脆，笑容标准。
回到班里，谢凌霄又立刻黏上来跟她咬耳朵：“咱班那个谁和那个谁谈，你知道吧，刚才我找她借支笔，结果她给我的居然是她对象给她的，她什么意思啊，宣示主权吗？”
江听蝉没应声，谢凌霄却是没有停下来的打算：“还有那个新来的，一副无辜又楚楚可怜的样子，装出来给谁看！”
“你今天怎么话这么多？”
谢凌霄闻言一愣，却见江听蝉依旧维持着温和的笑容，暗自嘟囔了句自己想多了。
上课铃响起，江听蝉耳边终于落了清净，却莫名觉得方才冲过冷水的指尖又热起来，残存了一点小姑娘的余温。
她轻轻蹙眉，决定这节课下课再去多洗两遍手。
数学老师发下随堂练的卷子，江听蝉用了一半的时间做完，却见旁边的谢凌霄对着试卷抓耳挠腮。
下午第一节课是自习，数学老师拎着试卷进来，宣布唯二两个满分是江听蝉和周怀瑜。
班里瞬间响起一片惊呼声，男生的惊叫与女生的惊叹交织，江听蝉扭头去看另一个满分的人。
小姑娘脸上泛了红晕，低下头，又对着手指，抿着唇，一副不知所措又羞赧的模样。
试卷发下来，谢凌霄挡了分数不让人看。
没过多久，江听蝉耳边就又传来谢凌霄的碎碎念。
“那个新来的女生是不是有点那个啊，刚才有个男生跟她说话，脸红的跟什么似的，你看她矫揉造作的样子，是不是有点……”谢凌霄刻意停顿了两秒，挤眉弄眼道，“媚男啊”
江听蝉瞥了眼，那是有个男生在请教问题。
“天哪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媚男的人存在，她好像是小县城来的，她们县不会没通外面信号吧，以为靠着这副装出来的无辜就能混得好。”
“谢凌霄，”忍到了快下课，江听蝉才面无表情地开口，“你是嫉妒她吗？”
谢凌霄说得正起劲，被打断后一脸莫名地转头：“啊？”
江听蝉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淡漠，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我说，你——是嫉妒她吗？”
谢凌霄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拔高声音：“我靠你怎么说话呢！”她声音太大，惹得全班往这边看，只见谢凌霄的脸通红，眼前少女的眼圈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眸中蓄起泪水，低头不语。
下课铃适时响起，江听蝉拉拉谢凌霄的衣袖：“我们出去说。”
谢凌霄起身，跟他出去，口中还骂骂咧咧：“江听蝉你什么意思啊，你为了维护她，这么跟我说话！”
江听蝉不再多说，却始终含着泪，将谢凌霄往储藏室引。
实验中学的储藏室是存放学生用不着的书籍和试卷的，平时没人来。
“咔哒”储藏室的门锁上的瞬间，江听蝉脸上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
终于，到了没人没监控的地方了。
“你真以为没人知道开学考后林老师和你说的话吗？”
谢凌霄没听清她说什么，还没弄清楚情况：“我说错了吗？那个新来的就是一副白莲花的样子……”
话音未落，就被少女打断：“我说，你真的以为，没人知道开学考后林老师和你说的话吗？”
江听蝉继续道：“下次考试再考不好，就要被逐出重点班了吧，一天到晚也没见你认真学，观察别人倒是仔细得很。”
谢凌霄脸色变得惨白，这下却是江听蝉不肯住口了：“你嫉妒周怀瑜，一开始只是觉得她漂亮，所以看她不顺眼，可是直到数学试卷发下来，你就开始嫉妒她明明刚转来，却能获得老师的青睐和同学的关注。”
她冷笑着：“你之前也是这么嫉妒我的吧，可是你什么都做不了，于是放弃，和我做好朋友，可对于一个新来的转学生，控制舆论使她待不下去，就不是什么难事了，不是吗？”
谢凌霄讷讷着说：“我，我没嫉妒你……”
话语却又直接被打断，“你真以为你说过的话没人知道？说我骚，扭着腰不知道给谁看，说我是老班的狗，老班指哪我就咬哪。”
谢凌霄脸色惨白，彻底说不出话，瘫软在储藏室杂乱摆放的椅子上。
江听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给你一天时间，找到下一个同桌，至于出去之后，你也不想你说过的话再被别人知道吧。”
她最后瞥了眼椅子上的人，向门口走去，轻飘飘落下一声：“谢凌霄，别总把别人当傻子。”
江听蝉又去了卫生间，她反复洗了不知多少遍那只拉过谢凌霄衣袖的手，直到双手都泛了红，被冷水冲得冰凉。
她回班，半长的发被她轻轻搭在耳边，细碎的发丝显一点点破碎，浅色的眸含着泪，微微低了头，班里众人忙围上来问发生了什么。
江听蝉抿抿唇，为难道：“我也不好说太多，不然谢凌霄肯定也不舒服嘛……主要是，今天上午老班刚让我好好照顾新同学……谢凌霄应该也不是故意的，可能是有什么误会吧……”
这番话说得不甚有逻辑，同学们却会自行“补全”真相。
“阿蝉这也不是你的错。”
“就是，你这么尽职尽责，老班安排你你肯定得执行呀！”
“那个谢凌霄好像说过不少人坏话呢，之前我看她跟你走得近，不好意思说呢。”
众人传出“啊~~~~”的声音。
“真没看出来她原来是这种人，亏我每天走在路上还跟他打招呼呢”
“天哪，她不会也背地里骂过我吧。”
位于事件中心的少女泪水还未擦干，却已悄然脱离了人群。
她看向事件中心的另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换上了学校的校服，把长发扎成了丸子，一双黑亮的小鹿眼迷茫地看着她，迟疑着不知该不该上前。
江听蝉回以温和安抚的笑，摇摇头，示意没关系。
小姑娘人不错啊，
比那个谢凌霄强。
高二8班算上周怀瑜一共五十五个人，周怀瑜是唯一的单人单桌。
江听蝉噙了笑，
下一个同桌，就选这个小姑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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