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云天一步一步挪出了审讯室。阳光透过窗户落入室内的走廊,不像审讯室里那般密不透风。斑驳的树影落在他的手臂上,让刚从空调房里出来的郑云天感到了一丝温暖。
不过很快,温暖就变成炎热了。额头上的汗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室友们见他出来:“要一起去学校吗?”
郑云天刚想回答,贴着腿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起来。郑云天掏出来看了一眼,是他妈妈打来的。
他摸出手机:“你们先去吧,我妈打电话估计得说很久。”
室友们应了一声,便从大门出去了。郑云天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滑了接听键:“……喂?”
“云天啊,我同事送了我一只刚宰杀好的老母鸡,我寻思你不是总抱怨毕业压力大嘛,喝点老母鸡汤正好补补……”
郑云天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慢慢踱步到长凳上坐下:“咱们隔着600多公里呢,这怎么……”
“我寻思我要是炖好了再寄给你肯定路上就坏了,所以直接把鸡给你寄过去了,你收到后自己炖哦。”
“……啊?”
郑云天简直不可思议:“别寄!你们自己吃吧,我租的房子根本就没有厨房,我自己也没有锅,怎么炖老母鸡?”
按理说住宅是该有厨房通燃气的,但房东为了多隔出一间卧室来,直接把厨房那里做成房间了,所以郑云天他们租的房子根本就没有厨房。
郑云天也基本不会做饭。他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学校,吃食堂就足够了,也不需要去买什么宿舍用的小电锅自己做饭。
“哎呦你这个孩子,你爸和我都舍不得吃特意寄给你的。你知道发一次快递要多少钱吗?可贵了呢……你听话,这不是普通的鸡,这可是老母鸡,到时候你加点桂皮、枸杞……喝了就好了。”
“别寄了,你们自己炖了吃吧。”
“我和你爸都这么大岁数了,哪用的上吃这么好的东西。本来以为当日达的快递按最低收费标准就行了,没想到他们一看是生鲜非要加钱呢,你可得好好把它炖了……”
“没有必要,”郑云天感觉自己有点想要发火了,“没有必要花那个钱,你非得折腾这些干嘛?”
“还能干嘛?当然是爸妈关心你啦。你之前老抱怨找不到好工作肯定就是因为你这个臭脾气,把老母鸡炖了把鸡汤都喝了,你的火气就没那么重了,到时候什么好工作不是手到擒来……”
郑云天诧异于郑母的奇葩逻辑,原来他拿不到大厂的offer都是因为没喝老母鸡汤?
“我再说最后一次,”郑云天抬高了嗓门,他本以为好好沟通就能得到理解的,没想到根本沟通不了,“我这没有厨房,没有锅,冰箱的冷冻层也没有位置塞老母鸡,别寄了!”
“发什么火!你妈我大情大义费这么大劲给你送东西竟然还不领情?”电话那头郑母的嗓门也高了起来,“再说了谁让你放冰箱里的?你收到了马上就去炖!现在你就去买点枸杞和桂皮……”
郑云天生出一种无力感。
手机里妈妈还在喋喋不休。不知为何,郑云天总觉得前面的玻璃自动门像是一张发着诡异白光的大嘴,一开一合地像是在咀嚼东西一般。
“……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好吗……”
眼前的一切渐渐扭曲变形,似是变成了一个即将吞没一切的怪物,在郑云天面前伸出了恶心粘腻的舌头,似是马上就要将他吞噬。手机里的声音在变调加粗,仿佛恶魔的耳语。
“……云天?云天……”
郑云天萌生出一种荒谬的想法——要是自己能就这么被怪兽吃掉了,好像也不错。
“原来你也有自我感动的父母啊。”
沉舟的声音像是清风吹拂,眼前的怪物忽然就变回了现实。他愣愣地看着面前穿着蓝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孩,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垂了下来。
沉舟轻巧地走了过来。她明明穿着底很厚的凉鞋,走在路上却听不到声音。
她站在郑云天面前,托起了他握着的手机,伸出手指来按了下面红色的挂断键。
恶魔的耳语戛然而止。
郑云天回过神来,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妈这又是哪一出。我告诉过她我住的地方只是一个卧室,房子里没有厨房,我也没买过锅什么的……她为什么会觉得我能把老母鸡炖汤?”
“因为她只觉得你应该喝点老母鸡汤补补,但并没有想过怎么才能让你喝到,”沉舟走到他身边,和他并排站着,“很多家长都是这样的。最简单的就是大四的时候,家长们想着考不上研就进体制内,所以要求孩子们考研考公考编一起抓,根本没想过这样操作到底有没有可行性。”
无论怎样,必须按照他们说的来。
毕竟——“我还不是为你好”。
“他们一厢情愿的指点江山,甚至还徒劳地付出了一堆耗费不小的努力。接着他们就美滋滋地陷入自我感动的愉悦中,想着为了孩子我就是死也愿意。却全然没想过孩子到底需不需要他去死,他去死会不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沉舟耸了耸肩:“大多数父母都是如此。”
他捏着太阳穴有些犯愁:“这可怎么办,我也做不了,放家里还会引室友讨厌。难道就这么扔了?”
沉舟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恶意的笑容:“要不我们就搞得严重些。你到时候告诉你爸妈,老母鸡腐烂了招来了虫子,房子里长期一股臭味儿,房东让你赔钱呢。”
郑云天有些诧异,但是心里却有点想要按照她说的试试。
“这……好吗?”
沉舟耸了耸肩:“她非要把东西送过来,那就看看她导致的后果呗。”
郑云天到底没勇气这么做。他思考了一下,或许可以把老母鸡送给警察?
正在他思考送老母鸡的可行性时,一对看起来四五十岁的夫妻出现在了警局的大厅里。两人的头发还是乌黑的,但是相互搀扶着,像是走不稳一般。郑云天定睛一看,这对夫妇的眼圈都是红的,显然是才哭过。
沉舟抱着手臂:“他们肯定是死者的父母。”
郑云天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沉舟扬了扬下巴:“看脸啊,尽帆算是中了基因彩票了,父母都挺平平无奇的,但是她捡了父母的优点长了。”
郑云天这才发觉,尽帆的相貌确实就是这对夫妻的结合版,并且还是挑着好看的地方进行了排列组合。
何丽跑了出来:“是江尽帆的父母吗?”
李卉点了点头,江父出声道:“是的。帆帆她……在哪?”
何丽伸出手:“二位请跟我来。”
昨天晚上接到警方通知后,江尽帆的父母当即就收拾了东西,连夜开了八个小时的车来到了秣陵。
这速度震惊了一众警察。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有警察轻声感叹。
郑云天站起了身,默不作声地跟在了江父李卉身后。沉舟似有不解:“你干嘛去?看热闹吗?”
郑云天回头看了她一眼,平淡道:“是啊,去看热闹。”
沉舟追上了他的脚步:“也是,尽帆和她父母关系不太好来着……那我也要去看看是怎么个不好法。”
单看老两口老泪纵横的模样,很难想到他们会和子女有什么龃龉。一瞬间郑云天心里生出了些异样:“你怎么知道尽帆和她父母关系不好的,我跟你说过这个吗?”
沉舟笑盈盈地看着他:“我当然知道。”
郑云天还想再问,但何丽带着江父李卉已经走到停尸的地方了。他只得暂时放弃纠结沉舟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江父李卉跟着何丽一起进了房间,郑云天站在外面。
片刻后,他听到了两人哀戚的哭喊:“帆帆——”
好像有一根锥子插进了心脏一般,郑云天感到心口一阵钝痛。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说起来,”沉舟像个幽灵似的飘到了他的面前,“这好像是尽帆死后,第一次听到哭声呢。”
郑云天将吸进肺里的气缓缓吐了出来。他挑眉看向她:“不好意思啊,我冷血冷情的,不仅没哭出来,甚至都不觉得悲伤呢。”
沉舟笑着摇了摇头:“尽帆的父母哭的这么难过,你怎么看?”
郑云天:“我用眼睛看。”
沉舟“噗嗤”一声笑了:“不愧是你。”
郑云天活动了一下肩膀:“说起来你不是一直很忙吗,怎么今天有空跑出来看我问话?”
沉舟扬起嘴角,似笑非笑:“嗯……因为你这边更需要我。”
郑云天哑然失笑:“我需要你……吗?”
沉舟没再说话,只是站到了他的身侧。
江父李卉从房间里面出来了,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这孩子,有什么事不能和家里说啊,非得自己憋着……明明几天前她还和我们一起去旅游……”
郑云天却忽然开口:“她很讨厌旅游的。”
哭声戛然而止。
郑云天转过身来,迎上那对父母的目光。在他们心虚的神色下,他一字一顿地重复:“尽帆经常跟我说,她非常讨厌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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