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宴客会众皆已入了席，一人执着伞杉杉来迟。
女子清冷气质，着青绿纱绣罗裙，梳着简单的流苏髻，更显温柔大气。
她将伞收好，并赔了不是，“李夫人，实在不好意思，路上耽搁了。”
李夫人却并无责备，连将她迎了进来，“怎么会呢，我还得感谢你呢，要不是你，今夜夫君晋升宴，我还不知道穿什么呢。”
在晋安城内，她的刺绣手艺无人能及。
今早李府便领了圣旨，尚书省李魏担任太尉一职，可世人并不知晓他为何晋升，就连家眷都摸不着头脑，只顾着高兴，当夜便摆了晋升宴。
李夫人一向喜爱姚淑的手艺，本想在芳华阁买上一件，却是不凑巧，断了货，只得去了趟将军府，求上一件称心的衣裳。
姚淑自是不愿灭了她的兴致，只得将自己最喜爱的衣裳拿了出来。
如今瞧着，香妃色掐金碎花长裙，衬得李夫人雍容华贵，更有当家主母的气派。
李夫人自是高兴的不行，一味的寒暄道，“怎得你一人来，碧湖呢。”
“碧湖瞧着风大，回府拿件披风。”
李夫人忽而顿住，瞧着她的眸子：
“姚姑娘，世人皆传你与将军素未蒙面，将军守边疆安定，如今军报传来，昭军大败突厥，大将军不日便要回朝复命，你如何感想？”
自是想与夫君相敬如宾，恩爱白头。
三年前匆匆一见，他怕是，忘了吧......
姚淑心中起伏不定，垂眸不作回答。
但李夫人已是看透她的心思，“虽未相见，可有些人，一眼便是永远，你不必太过忧心。”
姚淑浅笑，眸光显出柔情，“我在担心，他这次回来，必是大功一件，可这功，该有多少人盯着。”
皇帝年迈，膝下唯有大皇子和二皇子最为出众，眼下太子未定，势力分割皆以两位殿下为首，将军离朝三年，回来又立了大功，必会卷入纷争。
姚淑虽在闺阁，可也知晓其中厉害。
她的心中隐隐有了疑测，此次李魏无故晋升，是否也是殿下之间的斗争，而这背后，又该牵出多少事。
李夫人不免苦涩，这般贤惠的夫人，该配上战功赫赫的大将军。
“今夜，便不聊这些伤感的，放下烦心事，一醉方休。”
李夫人拉着姚淑，融入里头喝酒的众人，举杯欢愉。
冷风倾贯而入，惹得树枝悉悉簌簌地叫唤着，雨势渐大。
酒过三巡，约莫子时。
众人皆散了去，室内只剩寥寥几人。
姚淑站在屋檐下，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碧湖正欲提伞：
“姚姑娘。”
李夫人走上前，脸上挂着笑，对上眼时欲言又止。
姚淑猜出她有时要说，便叫退了婢女。
这才启唇不慌不忙道，“今夜这雨怕是停不了，何不留宿一夜，明儿再走也不迟。”
姚淑有些为难，“虽说我如今已出了阁，可按理来说，留宿应得夫君应允才是。”
李夫人规劝道，“这夫君即是不在，便让下人回去给老夫人通传一声，况且过两日宫中摆庆功宴，我做了件衣裳，可针线活实在糙，所以想请你瞧瞧。”
姚淑倒不是个扫兴的，便让其余下人给碧湖带了个话。
李夫人领着姚淑穿过连廊，说笑着，“我屋里还有一瓶满江楼的桃花酿，过会儿咱俩小酌一杯，权当提前恭祝你夫君得胜归来。”
姚淑只当笑笑，并不回答。
夜色正浓，隐隐月光洒落，四周有些凉，许是下雨的缘故。
俄尔，路过一处小院，院中小屋灯火通明，隐约瞧见两人相对而坐，似乎相谈正欢。
“今早刚升了官，今夜怕是要一宿不睡了。”
姚淑安慰道，“这升了官便是离天子更近一些，便也忙些，是好事。”
只听李夫人眉头轻蹙，“今夜不睡也好......”
姚淑诧异，未能理解其中含义。
李夫人忽又笑道，“因为今夜约了贵客，自是要彻夜畅谈才好。”
姚淑便也没当回事，陪笑着。
恰似好友重逢，两个人斟着酒，愣是喝到丑时三刻，才提着昏沉的脑袋去了西厢房。
今夜的雨又下大了
***
寅时末。
院外脚步声急促，夹杂在雨落之间，门的撞击声宣示了来人的气势，下一秒，尖叫声鱼贯而入，声声震人心魄。
即便是在宿醉的她，也清醒了半分。
她顺势下了榻，心中忐忑难安，垂在身侧的手自然攥成拳。
她无心调整衣衫，缓慢移向门边。
声声哀嚎响彻夜空，寥寥血滴渲染李府。
须臾，脚步声慢了许多，只听一声，“老大，都解决了，李家二十三人，已死。”
“瞧仔细了？”
为首之人眉目冷淡，扫视四周，蹙眉不语。
姚淑捏着汗，透过门缝查看。
“今夜李府人来人往，殊不知会有留宿之人，切勿留了活口。”
那人语气笃定，视线却恰好落在西厢房。
姚淑忽觉后背一凉，冷的直打哆嗦。
难道，被发现了？
俄尔，姚淑视线被某物遮挡，惯性后退，跪坐在地上，扇门打开，直视从前方射来的剑。
她睁着眼，全身僵硬，月色正巧洒在那人，一身黑衣，却见眸子细长，睇着她。
背后刺痛袭来，她只觉眼皮沉重，身子软了下来。
最后合眼之时，瞧见那人走近，腰间的半月形玉佩被月光宠幸，在漆黑的夜里格外耀眼。
雷声轰鸣，姚淑已是失了清醒。
***
“啊......”
姚淑惊坐起，惹得婢女吓一哆嗦。
“夫人，是不是梦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怎么惹得一身汗。”
姚淑喘着气，才缓缓回过神来，扫视着令她熟悉的一切。
原是个梦吗？
她舒了口气，这才开了口，“没什么，就是梦到自己差点死了。”
碧湖听闻，打趣道，“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况且今日大将军就要回来了，以后这将军府有将军坐镇，更不会有事。”
此言一出，她这才想起来，将军得胜归朝，今日便是最后一天，也该到晋安了。
“碧湖，老夫人呢。”
“老夫人一早便去寺里还愿了。”
自打将军去了前线打仗，老夫人便日日诵经念佛，只求将军归来，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定高兴极了。
“怎么不叫我，该说这种事情，理应是我与老夫人同去。”
碧湖委屈，“是老夫人不让奴婢叫您的。”
姚淑也没想责备，便下了榻，想着现在过去应是赶得上。
碧湖也蹲下伺候，却在瞧见榻旁还未来得及洗的鞋，道，“夫人，奴婢给您换一双吧。”话毕，便起了身。
姚淑瞧见那绣花鞋边沾着泥土，又想起梦里那大雨滂沱，“昨夜是不是下雨了。”
“是啊，下很大，还打了雷。”
雷声响起之时，她最后的记忆，便是那黑衣人，似梦似幻。
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夫人，还有一事......”碧湖顿了下，转而道，“李府昨夜遭了难，陛下派将军彻查。”
***
李府。
姚淑下了马车，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是入了冬，才这般冷吗？
昨夜热闹景象音犹在耳，如今却比寒夜更加凉。
她上了前，对着侍从，“敢问将军可在？”
“将军奉旨查案，你是何人。”
碧湖怒斥道，“大胆，这位是将军的亲眷，新纳的妾室。”
此番话出，侍从便抱拳行礼，道了歉，便带她进了李府。
随着侍从走在连廊之内，身侧院外白布遍地，她不瞧也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只是她不明白，为何自己活着。
进了内院，侍卫便道，“将军在里头。”
姚淑点了头，便顺着视线走了进去。
进了拱门，便能瞧见里头情形，也是惨状。
院内栽着一颗上了年纪的梧桐树，绿叶顺着清风落下，洒在了清朗少年的肩头。
少年背对着她，她却能瞧见他严肃的模样。
“都搜过了吗？”
“没什么特别的，对了，仵作那边似乎有发现。”
话毕，少年便回了头，朝着拱门而来。
姚淑瞧见他来，许是多年未见的惊慌，也是许久不见的期待，便有些不知所措。
她微微颔首，“将军。”
将军只淡淡一瞥，同她擦了肩。
姚淑回首往时，已没了踪迹。
失落之感油然而生，一瞬便压了下去。
碧湖在后边小心翼翼拉着她的衣角，“夫人，我们还是走吧，这么多尸体。”
她覆上碧湖的手，安抚道，“你若是怕了，可在外头等我。”
她定要探个清楚，昨夜的一切。
踏上鹅软石，便来到了梧桐树下。
树下躺着一人，白布皆是落叶，姚淑记得，李夫人生前最爱梧桐的气味。
当时她还纳闷，为何她闻不到。
李夫人只笑笑，“因为心啊，你若认定它没气味，又怎能闻到，只要静心，它便会香气扑鼻。”
她也笑笑，“这是什么歪理。”
思绪流转，她缓慢靠近尸体，蹲在一旁，伸手将白布慢慢揭开。
她的面庞近在眼前，肤白貌美，一双眸子平淡如水，已是没了感情。
此刻她再也不是李夫人，而是姜月。
第一次见面时，她爱极了她的刺绣，便拉着她学，常常与她畅谈人间四月。
纤纤玉手覆上她的双眼，合上时，梧桐的叶也落在了她的眸间，似乎也在求她安息。
姚淑眼眶红润，她将白布掀开，鲜艳的衣裳暗淡了下来，视线流转，便瞧见她的手臂处，隐隐有几道划痕。
须臾，她将白布盖上，起身时一阵目眩，身子摇晃，欲要失了平衡时，只觉一双手使了力气，拖着她。
她侧目瞧去，那人背着光晕，一双眸子细长，略显狡黠。
“还好吗？”
她才觉不合时宜，便拉开了距离，颔首道，“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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