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七月似乎要比往年热上许多,烈日炎炎,就连京郊那条长年流动的小溪也断了流,四周草木略有些发黄,看起来不如往年葱郁有生机,蔫蔫巴巴,没有精神。
城内工部左侍郎府的西南角小院里,两名丫鬟正在照料院内栽种的小青菜,眼看就要到收获的时节,却在节骨眼上遭遇高温天气,小青菜都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如若不细心管理,及时补充水分,恐怕今季的收成就没有了,白忙活一场,还没有新鲜蔬菜可吃。
“我今儿外出看到三姑娘进了金玉坊,提了不少东西出来。”
青环用水瓢舀水泼向小菜地,一边继续吐槽:“都说有后娘就有后爹,咱们姑娘还是嫡长女呢!日子过得还比不上三姑娘这个继室嫡出半点好。”
“嘘,你小声点。”
玉环左右看看,确认此处没有外人这才放下心来,恨铁不成钢地训斥青环,道:“给你的嘴把上门,别什么话都往外说,免得给咱们姑娘添麻烦。”
“我又没说错,本来就是,继夫人两面三刀,总是面上一套私底下一套,惯会在大人面前装贤惠,作贱咱们姑娘。”
青环嘟嘟囔囔,不过声音倒是放低了不少。
“大人也真是的,继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这么多年了,还真就没有来看过咱们姑娘。”
说到这里,青环又是好一阵心疼,忍不住转头望向书房那边。
天热难捱,书房的门窗都大开着,蝉鸣声不停在耳际萦绕,透过门窗可以看到绢帘不时拂动,影影绰绰。
孟娴此刻正提笔伏案,非常专注地写东西,根本不知晓两个丫鬟在外面说了什么,额前的碎发随着一些小动作垂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两侧,更增添了一份恬静的柔美。
一刻钟后,她终于放下手中的笔,提起纸张放置一旁,等着墨迹晾干。
“青环,青环。”
她站起身,莲步轻移行至门口,柔声唤人。
“哎,姑娘,奴婢在。”听到呼唤,青环立马放下手中活计小跑着到孟娴面前,“姑娘有何吩咐?”
“嬷嬷那边今日有东西要送过来,你去后门瞧瞧人来了没?”
孟娴口中所提到的嬷嬷姓季,是母亲庄氏的陪嫁心腹,对庄氏衷心耿耿,也在庄氏病逝之后对孟娴悉心照料,护着她一点点长大。
再过两个月,孟娴就满十六岁了,很多事情都得学会自己拿主意,季嬷嬷犹豫再三,便与孟娴商议,挑了一个合适的时机,自己外放市井,帮忙打理庄氏留下的产业。
季嬷嬷想着自己如今身体还算硬朗,就努力多干几年给自家姑娘多攒些家业。
等她将来嫁了人,即便没有娘家可依靠,也能有在夫家立足的底气。
“哎,奴婢这就去。”青环随手往裙摆上擦一擦,屈膝给孟娴行了个礼,就朝西角门方向小跑过去。
平日里小院的采买由青环负责,后门她时常走,与门房的牛叔相熟,行事起来也更加方便。
青环离去之后,玉环赶忙放下手中的水瓢走到孟娴身边,关切道:“姑娘忙了半日,还是先歇一会儿吧!”
“这个时辰,晚饭估摸着也快做好了,奴婢让陈联跑一趟大厨房把咱们院的晚饭都提回来。”
陈联是小院唯一的小厮,也是季嬷嬷养子,平日里帮忙干些粗活重活,没什么事的时候,就会出府跟着铺子掌柜学习管理铺子的各项技能。
孟娴点点头,柔声笑道:“嗯,不必管我,有什么事就去忙吧!”
......
孟娴乃是孟家嫡长女,原本也是被父母如珠似宝捧在手心,只不过这一切都在四岁那年完全变了,母亲病逝,父亲不到半年就迎娶了继妻宁氏。
后来有了弟弟,庶妹嫡妹也接连出生,再后来,父亲的眼里没有了她,父亲的心也被弟弟妹妹们所占据了。
孟娴这么多年来受了不少委屈,也曾难过,哭到不能自已,渐渐的,她认清了现实不再哭闹,也不再有期盼,一天天习惯了小院的生活。
她心里明白,如今这世上真正在意她的人只剩下四个,青环、玉环,还有季嬷嬷母子,其他人嘴上说得再好,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维持表面功夫罢了。
小时候都指望不上的人,长大后就更加不必在意了,虚伪的面容只会让人觉得恶心。
孟娴是个理性的姑娘,又因为成长的特殊性,心里要比其他姑娘想得要多。
刚开始的几年她被坑的次数不少,慢慢在季嬷嬷的教导下看清了宁氏的嘴脸,不再耽于那些所谓亲情,而是专注于自己,以及身边那些一直护着她、伴着她的人。
九岁那年,季嬷嬷终于找到机会避开宁氏的监视,在孟大人面前提起要给孟娴找位女先生,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孟大人听完那番话,又忆起宁氏时常在耳边说长女平庸顽劣,确实需要管教,想了想就同意了。
等宁氏反应过来,事已成定局,无法改变,孟娴终于有机会学到更多的东西,七八年下来,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当初的懵懂模样。
宁氏这么多年来一直想吞掉孟娴母亲的嫁妆,可惜有季嬷嬷在,尝试多次都没能成功,直将季嬷嬷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加之孟娴这些年虽然不得父亲重视,但不可否认,她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越发优秀,也越发耀眼。
没能将人养废,宁氏也恨得牙痒痒,今年还在孟娴手中吃了几次亏,怨气更甚。
即便如此,宁氏也没有要放弃的意思,不过短期内也拿羽翼渐丰的孟娴没办法。
孟娴将她的蹦跶看在眼里,冷哼一声,倒是没放在心上,如今她没有什么负累,只想好好过舒坦日子,若是今后能许个好夫君就更完美了。
她即将满十六岁,婚事还抓在宁氏的手中,不管怎么样,也不能稀里糊涂就听了安排嫁出去,自己的后半生还是得掌握主动权。
心中有忧虑干放着也不是一回事,还得尽快解决,孟娴与季嬷嬷商议过后,决定要先发制人。
宁氏目光短浅,自是想不到什么高深的计谋,不过是靠一张嘴,将白的说成黑的,好的说成坏的,也仅此而已。
孟娴一旦有了坏名声,就难以寻到好亲事,时间一长,还不是任由捏圆拍扁?
宁氏心中想得简单痛快,贬低继女的同时还不忘花心思拔高自己的女儿。
只是她没有想到竟然有人先她一步,孟娴的好名声早就传扬开来,现在大家伙都知道工部左侍郎孟大人的嫡长女蕙质兰心又温婉大气。
“定然是季婆子搞得鬼,如此夸大其词,大肆褒扬,她们倒是一点不含糊,也不怕牛皮吹破闹笑话,呵!”
宁氏用力摇了几下团扇,此话一出,那姣好的面容也显得尖酸刻薄起来:“去明芜院瞧瞧那贱丫头在作甚?我倒是要看看,她能不能翻出浪来。”
下人领命,不敢耽搁立马就去了明芜院,只是孟娴主仆几人要避暑都藏在屋子里,什么也没看到,注定白跑一趟,什么消息也没打探到。
孟府的内宅中就这么明里暗里的较着劲,转而便过去了两个月,时至九月十八,孟娴的十六岁生辰如约而至,季嬷嬷特意放下外头的各种事务赶回孟府,回到明芜院做了一大桌子好菜为孟娴庆生。
长寿面上头放了两个荷包蛋散发诱人的香气,入口也依旧是儿时的味道,孟娴全程含着明朗的笑容,望向季嬷嬷几人的目光柔和又满足。
她独自一人时偶尔也会感慨,定是上天有眼,怜她年幼失母,所以安排了季嬷嬷几人留在她的身边,给予她足够的爱意,给她面对将来的无上勇气。
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中,夜渐深,长夜漫漫,秋风徐徐拂过,枯黄的树叶趁着夜间无人在意纷纷落下,小院烛火渐渐熄灭,最后只余孟娴房中一盏起夜灯随着缝隙透进来的一点秋风轻轻跳动,忽明忽暗。
借着微弱的烛光,她茫然地望着床帐顶,回想起十多年来的点点滴滴,嘴角噙着笑意,眼皮有些发沉,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生辰过后,孟娴就真正成了大姑娘,并且很快就感受到了生活上的变化。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已经有两家人上门询问孟娴的婚配情况,有意与孟大人结个亲家,询问的人家条件都不错,官职品阶也与孟大人相当,可以说是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只不过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孟娴他们觉得好并没有什么用,还得家中主母认可才行。
宁氏自打进门做了继室,亲眼看到庄氏生前丰厚的嫁妆,就心生觊觎,只是苦于季嬷嬷看的紧没得手,心中不爽快自然也不想孟娴好过,也不想这般痛快就让孟娴嫁出去。
只要孟娴一天没有嫁出去,那些丰厚的嫁妆即便没到手也是留在家中,她也总能找到机会薅羊毛,一旦孟娴嫁出去,东西就成别人家的了。
宁氏心下算计,便各种理由搪塞推脱,以至于上门询问的人家最后都没成,并且还流传出一些不太好的言论,四五次下来,孟娴的婚事就到了无人问津的地步。
这些变化季嬷嬷都看在眼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冲动之下直接上门找宁氏理论,却是不巧遇上孟大人孟榷休沐,宁氏一哭二闹三上吊,口口声声在孟榷面前哭诉,一直在说自己委屈,那模样好不可怜,与气势汹汹的季嬷嬷形成鲜明的对比,反倒衬得季嬷嬷一方没理了。
“好了,你们别吵了,自己的女儿本官还不知道什么样吗?哼,一肚子心眼不走正道,看来这些年的先生都白请了,女戒、女则都读狗肚子里去了?”
“平日里不敬长辈便罢了,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计较,如今倒好,蹬鼻子上脸,竟纵得你个刁奴以下犯上,成何体统?来人,把这刁奴拖下去打一顿,长长记性。”
孟榷在工事上有一定的才干,故而凭借自己的能力,四十不到便升至工部左侍郎的位置。
只不过,他在别的事情亦或是人情往来上就是个十足的糊涂蛋。
“季嬷嬷早已不是奴籍,我看谁敢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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