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肩前行几步，杨飞舟伸出左手把狗绳牵过去。
林正阳发现自己的左手臂突然就变得无处安放。杵在前面，看上去好傻。抱臂，又显得生分刻意。
犹豫再三，悄悄把手绕到杨飞舟身后，状似随意地圈在他毫无赘肉的腰上。
“把我当伤病员？”
杨飞舟腰间发痒，爽利的笑声随着问话一起从喉咙冒出来。
林正阳胳膊僵了一下，顺势收紧手臂，整个箍在杨飞舟腰上，用力往自己身边揽了揽，“这才是伤病员的待遇。”
“刚才是什么待遇？”
杨飞舟没多想，顺着他的话发问。
“是，是互惠互利——我借你肩膀，你借我腰。”
一时被问住了，不自然地搜寻词句。
互惠互利？像极了官方外交辞令。杨飞舟觉得是互相帮助。他借林正阳房子用以避寒，林正阳借他陪伴驱赶寂寞。
就在两人沉默的间隙，一辆儿童自行车“嗖——”一声从杨飞舟斜后方窜出来，擦着丢丢的身子疾驰而去。
丢丢嘴里发出短促的一身“呜”，吓得往两人脚边缩。
杨飞舟迅即撒开林正阳，屈身把丢丢抱起来，不断用手抚摸脊背安抚情绪。
“不怕，不怕——”
“你小子慢着点——”
林正阳气急，冲走远的自行车高喊。
喊完，见杨飞舟还抱着丢丢不撒手，提醒道：“安抚一下就把它放下，让它自己走。别惯出毛病。”
“它浑身抖。”
杨飞舟心疼。
“车子骑过来我也吓得抖了呢。”
杨飞舟抬起头，盯着林正阳略显不耐烦的脸，把丢丢递到他怀里，戏谑道：“让丢丢抱抱你？”
“烦人，放地上，自己跑——”
他是想然丢丢抱？
林正阳接过丢丢直接放地上。
杨飞舟顿住，温和友善地望向林正阳，“这一会儿工夫，听见你两次说‘烦人’，谁让你这么烦？”
有吗？
林正阳自己都不知道。
“要是你觉得我养狗的方法不对，像刚才那样直接说出来就行啦。下次再遇到类似情况我就蹲下去安抚它，不一直抱在怀里了……”
“就是觉得你对狗太好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给个理由，这话题就无法结束。
杨飞舟疑惑：“会宠坏？”
林正阳撇撇嘴，心想，有人会吃味。但开口只能是似是而非的“嗯”。
“有一个人严厉就够了，不然丢丢多可怜。”
“你意思是我对它太严厉？！”
林正阳觉得自己对丢丢够好了，没成想被杨飞舟说严厉。
“你别激动——我又没说严厉不好。幸福小孩儿的父母一般都是一个严厉一个慈爱，你发现没？”
半晌，林正阳不接话。路灯下，视线落在杨飞舟胸前带着荧光黄的反光条上，脸一阵红一阵白。他们是丢丢的父母？
绷着脸问：“你在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不用担心把丢丢宠坏，你在身边随时能纠正。”
林正阳握了握虚空的手，咽下堵在嗓子里的情绪和差点儿脱口而出的话语。皱着眉头，表情前所未有的阴郁。
杨飞舟心里慌了。
不能因为这点儿事生气带着丢丢一起搬走吧？不过，想想，这是训狗的原则性问题，生气也是理所当然。
情知理亏，附身凑到林正阳面前，试图跟他面对面。
“我错了。以后我会控制住想抱它的冲动……”
兀自出神的林正阳，被杨飞舟说话时的吐息唤醒。
那张脸离得太近，温和的目光里满是委屈和哀求，触动林正阳的心弦。
慌忙抬手，蹙眉把那张脸推开。
“你没错……”
“那你别生气了呗。”
脸上带着被推挤过的触感离开了，说出的话尾音里带着委屈巴巴的感觉。
“我没生气。”
前妻姐，谢谢你啊，把这么好的男人留给我。
“那你笑一下呗。你笑的时候，别人也会跟着心情变好。”
“别人是谁啊？”
“丢丢啊——”杨飞舟直指脚边的毛孩子，然后又小声加了句：“还有我。”
林正阳扑哧一声，破功了。
这男人不但温柔，还可爱。谁忍得住。
见林正阳笑了，杨飞舟也笑了。
应该不会带着毛孩子搬走了。
“不管是在养丢丢的事儿上，还是其他鸡毛蒜皮的事儿。有不同想法，直抒己见，商量沟通。好不好？别闷不吭声自己生气……”
整得他也跟着揪心。
沟通很重要。这是失败的婚姻生活教给杨飞舟的重要一课。
在与林正阳这种有年龄差距的朋友相处时，同样适用。
“都说没生气了……”
“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蚊子了。”
杨飞舟抬手轻轻捏了捏林正阳的后颈。
“看，你又皱眉头。”
“……你把我当丢丢捏呢？”
用安抚狗的方式安抚他？
被发现了。
杨飞舟龇牙，悄悄把手收回来。
反正都挺惹人喜爱，就用了一样的安抚方式。
睡觉之前，杨飞舟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一年平均不到一条的朋友圈，收获了五十多个赞，数个评论。
方强@林正阳：作为纯哥们儿，我只打九十九。免得他骄傲。
王展图@方强：满分167，就差你那一分，杨子没及格，下次再多跑一公里，我再打分。
清涂张兵：地基没打好，楼盖歪了。应该给杨子奖励大鸡腿，补充能量。
张扬带队，和另外几个公司同事整齐划一在张兵的评论下面点赞，评论：奖励大鸡腿！
王展图收尾：我奖励你们这些家伙一条狗腿。
方强评论：奖励狗腿！
又有人过来，队形整齐地跟着喊：奖励狗腿！
什么玩意？
杨飞舟看完默默在心里总结。
大人无聊起来比孩子还讨嫌。
以后还是少发朋友圈。
林正阳靠在床头划拉一遍杨飞舟的朋友圈，就这么孤零零一条朋友圈。不过点赞的人，除了他又多了四个。
王大明白，张真人，耗子，张扬。
看了一眼用照片做头像的名字。
依然失掉了几个月前令人心潮澎湃的魔力，变得如众多陌生人一样了。
关了手机，放到桌子上。
**
中午，清涂公司食堂有着跟以往不一样的热闹。
“哎？今天加菜了？”
“哇——炸鸡翅，焗大虾，慕斯蛋糕！”
“多了两道菜，一个甜点。王总请大家。”
说话的几个人同时将目光放到远处。
王展图和张兵跟杨飞舟和方强一起坐在角落。
罗美晶端着餐盘走过去，犹豫着要不要坐他们旁边。张兵抬起手，指指杨飞舟身边的空位。六位联排坐的桌子，还空着张兵身边和杨飞舟身边两个位子。
罗美晶大大方方坐过来，“王总，欢迎回国！”
“搞得跟我留学回来似的。”
“这么短时间，只有克莱登大学的毕业证书可领。你和方鸿渐是校友。”
张兵调侃。
“可不是嘛，还能挑呢，三百块钱一张，印刷质量贼好。本来想多带几张回来给你们当纪念品，想想，还不如来点儿实惠的。毕业证改大虾了。”
“嘿嘿，王总，天天吃大虾，我把我花了三万块钱读下来的毕业证书送您。”
罗美晶美美地啃了一口大虾。
“跟你杨哥好好学，保证你吃大虾吃到吐。”
方强接话。
张兵和王展图颔首。
近一年，公司技术方面的事情，基本是杨飞舟在扛大旗。张兵和王展图都看好他，事实证明，杨飞舟做得也确实让人放心。
“吃多少管够，别吃吐了就行……”
杨飞舟笑笑。谋划周五菜单里可以加个焗大虾。但罗美晶和林正阳第一见面，印象分很重要，还应该保留个好形象。
几个人正说着，张扬端着盘子过来，坐在罗美晶对面。
“张总，王总，中午好！午餐把我整惊艳了——想起学校过中秋节了——”
王展图抬抬手，算是打过招呼了。张兵点点头。
罗美晶只顾低头啃鸡翅剥大虾。
方强捅了捅杨飞舟的胳膊肘，“周五吃完饭可以在你那儿开桌麻将。”
“家里只有扑克牌。”
杨飞舟不打麻将，扑克牌还是去年过年时罗俊皓买的。
“那就打双升。”
“哎，什么情况？我出趟门，杨子脱单了？”
四以内的加减法对王总来说简直小儿科。除了方强和他爱人，杨飞舟也得贡献俩人，才能凑一桌麻将。
“哪儿啊，有个小帅哥借住在杨子那儿。周五我和美晶去他家蹭饭。”
方强替杨飞舟答了。
罗美晶微微嘟嘴勾唇。
王展图眉毛一挑，冲杨飞舟问：“林正阳住你那儿？”
张扬闻言，手里的筷子顿了顿。不动声色地咀嚼失了味道的饭菜。
“嗯，找到合适的房子就搬走。”
没什么好隐瞒的。
可王总怎么会对一个小职员的住处感兴趣？
“没看出来，你们关系这么好？”
王展图略感意外，还以为是微信里的泛泛之交，没想到俩人住一块儿。
关系好不好，很难评。不过杨飞舟倒乐意跟林正阳做朋友。
“他在玫瑰苑物业上班，我们认识没多久。小伙子人不错，很坦率。做事也认真。”
为了增加罗美晶对林正阳的好感，顺便替林正阳美言几句。
“很难得。”
王展图深以为然。
“那小子要在我们公司还不得把公司小姑娘迷倒一片？”
张兵玩笑道。
“连小伙子们一并拿下——”
王展图赞成。
**
玫瑰苑物业经理室。
蒋伟把一块儿腕表递给林正阳，“你大姨收拾屋子在床底下找着的——谁TM能想到，破房子里最值钱的东西在床底下放着吃灰？”
18K金表壳里宝蓝色表盘，系着黑色皮质表带。
林正阳接过来，瞅了一眼，装在工装口袋里。
“我工资今天能到账吗？”
“你快长点儿心吧，百八十万的东西就这么揣兜里？要么戴上，要么好好收起来。”
蒋伟拧着眉头，恨不能给他一拳。
“百八十万不也是看时间？和两块钱的电子表功能一样。再说，现在大家都用手机，除非上考场，不然两块钱电子表也都省了。”
林正阳无动于衷，说完继续催工资，“发了钱我好租房子，名正言顺住进去……”
“你也知道现在名不正言顺？”
蒋伟满脸不耐烦，“昨天就给你发了，怎么，没收到短信提醒？”
林正阳吐吐舌头，咧嘴笑了，“忘了，开卡的时候为了省短信费，没开通短信提醒。”
蒋伟再也忍不了，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林正阳肩膀上，“我让你忘——几十万的VC表扔床底下，还知道省两块钱短信费——”
林正阳同学生动诠释了“欠抽”俩字的内涵。
“能一样吗？表值一百万也是别人给的，这两块钱可是我自己挣的。”
林正阳抱着肩膀躲开两步，想起来自己开通了手机银行。躲到一边查工资卡余额。
“草！三个月工资才一万零一百二十三块？”
“你以为呢？第一个月实习，工资本来就低，再加上五险一金，扣完三个月工资还能剩一万多你应该高兴才对啊？”
“难怪杨哥处处体谅我，原来我真有这么穷——”
林正阳高兴了没一分钟，就在严酷的生存现实面前，盘算自己的工资该怎么支出了。
粗略估计，伙食费一千，在玫瑰苑租一间房子也得二千多，另有物业费和马上要交的取暖费……合着月光族说的就是他呗。
“过不了穷日子，就给小姨打个电话，回去找个温软漂亮的小姑娘结婚。”
“嘁，我有手有脚，还能让穷憋死？大不了辞职找份工资高的工作……”
“说得轻巧，好像高薪工作真有那么好找。你猜我刚来公司上班时拿多少钱？”
“怎么也得比我多……”
“真高看我。”
“现在总别我多了吧？”
“废话！”
“多少？”
“不告诉你。”
“又不跟你借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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