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四起,跑进了她的衬衫里,乐蒂像个被强行吹大的气球。
她骑着老师索菲亚留给她的自行车四处瞎逛,她曾经没日没夜,往东骑,往西骑,往南骑,往北骑,她能到的尽头都是战后的荒芜之地,就好像以他们所在的小镇为圆点的几十公里的区域像凭空落在战区内,没有被战火波及,成了唯一的遗落之地。
索菲亚说从前信号还通畅的时候,电视上报道这场战争举两国之人力,最终以无情的核武器告终。
他们很幸运,离辐射范围还有些距离。
他们也很不幸,土地被彻底剥夺了生机,大部分植被动物没几年死亡殆尽,庄稼作物再也无法生长,就连留下来的种子也失去了最后希望。
小镇上很多人在战前就开车离开了,战后也有人试图开车离去但最终还是跨不出那危机重重的前战场,都成了亡魂。
物资严重匮乏时,小镇上发生了糟糕的杀人事件,接踵而来的就是饥荒。
后来人们开始到战区拾荒,但战区有随时引爆的地雷,危险重重,直到有人发现了军用储备的粮仓,才解决了当时的危机。
广场上,一个穿着大红色伞裙的女人翘着二郎腿,尖头高跟鞋将她露出来的小腿显得修长优美,她猩红的嘴唇吐出了烟圈,笑看着在转圈的乐蒂。
乐蒂细长的腿在脚蹬上不断划着圈,自从老师去世,她居然找不到一个人聊聊。
眼前的女人叫梅灵,出乎意料的是她叫住了她,并准确无误地喊出了她的名字“乐蒂”。
“别转了,晃得我头晕,坐下聊聊吧。”梅灵居然选择了自己。
乐蒂四处张望,才发现现在广场上一个人也没有,她顺从地坐了过去。
梅灵没有过分的举动,甚至礼貌地掐灭了烟,她撩了撩打理齐整的卷发,看向乐蒂,“想什么呢?”
乐蒂知道了,今天是梅灵的不酗酒休息日,她难得没有因为男人发疯到整个小镇人尽皆知。
“勇士会,你听说了吗?”
梅灵张着大嘴哈哈大笑起来,她站起身,俯视乐蒂,紫色的眼影遮盖不住浮肿的眼皮,细微的眼纹露出苍白的肤色,“谁不知道啊。”
“你这么瘦,”梅灵拉起乐蒂的一只胳膊,将她的衬衫挽起,摩挲着她凸起的腕骨,“他们居然要把你当做这场游戏的战利品。”
乐蒂倏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梅灵奇怪地转起了圈,红色的裙摆如花朵般盛放,“你很快就会是第一勇士的妻子,然后下一个,再下一个……”
她居然就这么旋转着,转到了广场中央,如同颂诗般,高扬自己的声调,“文明从未消失,上帝没有放弃我们,我们将用最正义、最公平的方式选出小镇的第一勇士阿喀琉斯,我们将为他举办最好的婚礼,那个被上帝眷顾的女人会为他生下阿喀琉斯之子。”
乐蒂死死地盯着梅灵,她的裙摆像一把红色的回旋尖刀割开了她眼前的迷雾。
她知道为什么自她病愈以后,只要出了家门,就收到了男人的脱帽示意和微笑,以及女人躲避和鄙夷的眼神,她不认为是自己的魅力有多大。
原来如此,她将会成为一场游戏后盛宴上的主菜。
“只要勇士之子诞生,还有什么能阻挡我们呢?人类生生不息……”
梅灵走远了,乐蒂明白原来所谓的好运就是这个,她因为可能预备的生育能力成为整个小镇的香饽饽。
仰头望去,观赏树的树叶早已经化作尘土,枯瘦的枝干曲折向上,直指向天,“凭什么?”
乐蒂冷得想要发抖,她□□流的鲜血吸引了一群鳄鱼。
上帝像是在惩罚他们,这个小镇的很多女性和孩子在那场饥荒里消失,生存下来的女人和长大的女孩很少再具备生育能力。
小镇已经很久没有新生儿了,她是上帝对小镇的眷顾吗?所有人都这样默认。
所以乐蒂成了众人哄抢的香饽饽,在某位号称文明并没有在小镇消失的男人倡导下,决定举办一场勇士会,复苏勇士精神,探索未知的战区,而第一名的奖品将会是成为乐蒂第一个孩子的父亲。
没有一个人来问问她这个战利品的感受,在他们的大义里,她好像理所应当应该接受,甚至该感天谢地地接受她那个未来的勇士丈夫,甚至可能只是第一个丈夫。
她抹了抹脸,苍白的脸色浮起了不自然的红色,无论会发生什么,时间都会向前走。
这时她最不想见到的一个人出现了,扎着两条麻花辫的明西,踢踏着步子向她靠近,“诶哟,这不是我们小镇最炙手可热的乐蒂嘛!”
明西与她同龄,明西和她同是索菲亚的学生,二人常常被放到一块儿比较,从脸上谁长出第一颗雀斑到歌唱得谁更大声,无一幸免。
乐蒂看着明西眼里的嘲讽和嫉妒,心中无端起了怒火,就因为并不会给本人带来任何好处的东西而嫉妒她,“你离我远点,我现在不想和你吵架。”
明西完全无视她的情绪,坐在她的身旁,自在地摆弄着自己的脚,当时她因为再也穿不上7号鞋,痛失了一双红色坡跟皮靴,“你有什么好不高兴的,现在全镇的目光都在你身上。”
“你那么想,让你去结婚好了。”乐蒂控制不了自己的面部表情,也并不情愿告诉明西事实的真相,愤恨地骑上了自行车。
“我……”明西不明白乐蒂为什么不满意,所有女孩不都要结婚嘛,“等你结婚后,索菲亚的自行车给我骑呗。”
明西原地跺脚,幸好自己的脚控制在了七码半,否则不得被人笑死。
“不可能。”乐蒂丢下这句话,远离了这个广场。
小镇的建筑在快速倒退,天阴阴的,正在随时吞没这座小镇。
荒凉的土地边,一只破旧的绿皮垃圾桶立在土堆里,这是索菲亚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她脚下的自行车当时就倒靠在垃圾桶上。
今年索菲亚本该二十五岁,她读了那样多的书,懂得那样多,但还是对自己的人生无解。
索菲亚说:“我们永远离不开这座小镇,除非我们死亡。”
但索菲亚的尸体至今都被埋在小镇的墓地里。
索菲亚的葬礼上,所有人都在指责她,指责她的自私,竟然私自抛下未婚夫,竟然无视父母的嘱托,竟然辜负整个小镇的期望。
一只白色的塑料袋不知道从哪里飘来,被莫名的风吹着,绕着乐蒂转,像是索菲亚拉着她的手。
“乐蒂笑一笑吧。”
她想去抓住塑料袋,但风故意将塑料袋送上了天空,送出去好远。
她知道那只塑料袋再也回不来了。
回到家中,拉夫冲进了她的怀里,傻呵呵地冲她笑,结结巴巴地喊她的名字。他的手黏糊糊地拽着乐蒂,祖母从厨房走了出来,赶忙去扯拉夫。
拉夫一直学不会好好说话,也不敢出门去,总是待在家里,他会从地下室摸到阁楼,没有人看管的话,他就会把手伸进马桶,甚至点燃炉灶。
“咕咚咕咚——”
“厨房里锅沸了,奶奶你去看看,我来看着他。”
“拉夫,我们去洗手。”
长餐桌上,父亲坐在主位,左侧是祖母,拉夫挨着祖母坐,右侧是乐蒂。
晚餐吃的是烤牛肉、土豆汤和黑面包,烤牛肉被切成块状放在左侧的大碟子里,被装土豆汤的大碗挡住。
乐蒂特意起身用叉子拨了好些牛肉到自己碗里,引起了祖母的反感。
“乐蒂,女孩子不要吃那么多肉。到时候婚礼上礼服穿起来不漂亮。”
“就算我不漂亮,婚礼也还是会照常举行不是嘛!”乐蒂觉得烦透了,连新郎都没有确认的婚礼居然要苛刻新娘的身材。
“诶,乐蒂要吃就吃,多吃点又怎么样。”克莱克将牛肉挪到了乐蒂面前,现在全镇有女儿的父亲都不会有他这么骄傲,他女儿可是即将成为第一勇士的妻子。
那不知道冷冻了多久的牛肉被祖母烤得干巴巴的,没有一丝油水,嚼起来感觉像是在啃吃鞋底,乐蒂的腮帮子比没油的齿轮还费力。
夜晚里,乐蒂静坐在窗前,感受细微的夜风透过间隙带来的凉意。
“阿喀琉斯,我们要当选出一个阿喀琉斯!”梅灵是在模仿男人的腔调,高昂激情的结语不知道鼓舞了几个人。
在这个小镇上,食物变相地代表权力,被掌握在小部分人手里,下面的人只有等待分配的份,话语权同样如此,乐蒂能获取消息的来源太少了。
她必须得为自己做点什么,她必须找出那群人的阿喀琉斯之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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