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蒂推开那扇熟悉的家门,屋内的温度比室外的还低,凉意混着焦糊味扑面而来。
克莱克背对着门,如山一般站在黑色里,嘴上不停抱怨,祖母听见了开门声从厨房走了出来。
她的右手被简易包扎吊在胸前,一向齐整的头发被主人忽视乱糟糟地堆叠在领口位置,她的左手握着汤勺垂落着,围裙也挡不住焦黑一圈的裙摆,“乐蒂。”
克莱克装作刚刚才发现女儿的到来,刻意不和她说话,幼稚地玩着室内只有两人的把戏,嘟囔着说,“她来干什么?”
乐蒂看着一片狼藉,深呼一口气,说出了来路上早就准备好的开场白,“我已经准备结婚了,爸爸,你总还是会出席我的婚礼吧。”
她不等他的回答,在祖母反应不及时的诧异里,抢先钻进了厨房,关火抢救那已经糊底的汤锅。
“诶呀呀,”祖母一瘸一拐地靠近了她,“好好一锅菜。”
“我来做吧,您去休息。”乐蒂熟练地把锅泡进冷水池里,打开了窗户通气。
祖母放不下汤勺,也舍不得解下围裙,她提着自己舍不下的脸面,“这是我该干的事,是我本来就该干的事。”
“您总还是我的祖母,我帮您一个小忙,不打紧的吧,”乐蒂打开冰箱看剩下的食材,隔着冰箱门,给了祖母擦拭眼角的单独空间,“拉夫怎么样了?”
“在唐医生那里,”祖母习惯性地揪起了围裙,“是我老了,太不小心了,没看住他。”
面对老人的自怜,乐蒂于心不忍,伸手揽住她的背,不断抚摸着她的胳膊,“您别自责了,您也不想发生的。”
祖母依偎在乐蒂的怀里,幸而自己足够老了,也不害怕臊得慌。
乐蒂宽慰着说,“等我做好吃的,我就去唐纳德医生那里照顾他,你就好好休息,好吗?”
她终于丢下那个汤勺,特地嘱咐了一句,“乐蒂,做牛肉汤吧,你爸爸念叨了好多天。”
“好,”乐蒂耐心地问,“那你呢?你想吃点什么?”
“我,我随便什么都行。”
“您一个人能上楼吗?”
她佝偻着背,走得缓慢又孤独,“你做饭吧,我会慢慢上去的。”
乐蒂拿出牛肉切成小块,在冷水里冲泡着,先炒透了一罐头的番茄酱,再加入冷水,待到水滚,再放入牛肉块,她把火调小了,才走出去面对她的父亲。
她清理着地板上残留的灰烬,克莱克没有离开,在等待她先开口。
“爸爸,您能帮我换个开关吗?”
“什么开关?”克莱克站立着,对家人的做小伏低受用惯了。他从出生时就有母亲的宠爱迁就,结婚后有妻子的柔顺听话,现在还有女儿的乖顺服软。
乐蒂敲了敲壁炉上的把手,“我知道您换一个把手,绝对没问题,”她全程没有看他,语气就如哄拉夫一般。
她一个人把沙发挪开,抽出一角已被烧得焦黑的地毯,卷成筒状放在一边,又去厨房,往锅里加了点水,給汤加盐调味,再复烤黑面包。
她从后院里搬回仅剩的柴火时,克莱克得意地蹲在壁炉旁,期望得到来自女儿的赞美。
“您动作真快,”乐蒂把柴火放了进去,“爸爸,你该饿了吧,我做了牛肉汤,你先去吃吧。”
他乖乖地坐在餐桌边等待。
做男人真好,只要结婚生女了,一辈子都可以做小孩。
他坐在他的专属椅子上,享受着冒着热气的午餐,火苗在女儿的手里燃起,一点点温暖着这间屋子。他心里有个念头,女人还是年轻的好啊,干活更细致,房子这么快就重新恢复了暖和干净。
乐蒂把炖得更软烂的牛肉拿去给祖母吃,对方第一句话就是,“你爸爸吃了吗?”
“已经吃过了,”其实乐蒂想说的是,你的儿子已经四五十岁了,但凡能活到这个岁数的,应该不至于饿死自己吧。但现实里的乐蒂不想伤害这位老太太已然脆弱不堪的疲惫的身心,或许是她也不想再因为逞一时口舌之快而把自己卷进毫无意义的争吵中。
“我等会就去看看拉夫,你就继续睡吧,等我晚上回来再问你想吃点什么。”
“我不要紧的,”祖母仿佛越休息越显得衰老心累,气若游丝地说,“你得……”
“好,我会问爸爸想吃什么,他要吃什么就做什么。”乐蒂替她拉了拉被角。
下楼之前她从杂物间翻出一块旧地毯,准备铺上,克莱克却先一步摆上了沙发,打开了电视,忙活他每天的正事。
“听说你要在教堂公布新郎是谁?”
“是。”
“谁?”
乐蒂跪在地上,压实了地毯靠外的一侧。
“爸爸希望我选谁?”
“你会听我的?”
“当然。”因为选谁都没差,她本来就谁都不想选。
“结婚是你个人的事,”克莱克被节目吸引了主意,“你喜欢谁,就选谁。”
乐蒂让克莱克抬了抬脚,将座灯放到了地毯的另一角。
“不过要我说,还是选和你年纪差不多的,男人么,还是年轻的好。”
“嗯。”
电视上一闪而过的警察制服,克莱克想到了杰克说的话,状似无意地提起,“杰森就不错,小伙子长得很精神,这几天他没少在你跟前忙活吧。”
“嗯。”乐蒂进了厨房洗一池子的锅碗瓢盆,顺便给拉夫打包了一份餐食。
“爸爸就是给个建议,”克莱克提高了嗓门,抻了抻自己的身子,粗壮的大腿临空扑腾几下,很快踹皱了地毯,他看着乐蒂利落干活的模样,大发慈悲原谅她此前的所作所为,“这几天还是回家住吧,总还是回自己家好,是不是?”
乐蒂没等他一长串的表演,早就出门去了。
*
唐纳德穿着惯常穿的白大褂,里面上衣搭配的是蓝条纹针织马甲,笔挺的白色小方领衬衣,下身一条剪裁得体的西裤,为了过渡尴尬期搭配了一顶千鸟格的贝雷帽。
他一反从战区回来后对乐蒂的漠视态度,或者说他现在是在自己的主场,状态显得格外放松,他自然而然地接过了乐蒂的餐盒,请对方入内,“拉夫刚刚睡着了。”
他的住所将一楼辟成了工作区域,主要分诊疗室、会客室和药品仓库。
穿过冷色调的诊疗室,他带着乐蒂到了会客室,“诊疗室太冷了,我就让他在这里休息了。”
会客室的装修显得古朴自在,木雕状的茶几挤在两张红棕软皮革的单人沙发椅中间,壁炉里的炉火烧得正旺,一张行军床搭在隔了壁炉几米的位置,拉夫安然地睡着,白色的被子盖了一半,袒露着上半身,右脸连着脖子和右手上臂,均有红白相间的伤疤。
乐蒂不打算打扰他的睡眠,没有走近,“谢谢你啊,唐纳德医生。”她听说是唐纳德恰巧经过,发现拉夫打开了壁炉,“多亏你及时发现。”
“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上前阻止的。”
乐蒂错开他借拉着门帘拦在她背后的手,“我祖母,您有看过她的腿吗,我看她的腿不太好,您有什么药膏可以给她用吗?”
“跟我来吧。”唐纳德掩上浅棕色的亚麻门帘。
“孩子一路上也不哭不闹,是个很乖的孩子。”他快走了两步和她肩并肩。
乐蒂干巴巴地道出了事实,“他从小就这样,不爱说话,也不怕疼,所以总得有人看着他。”
马屁拍错地方了,“难怪清创涂药也不吭不响,估计是吓坏了。”
乐蒂记忆里出现了拉夫在妈妈怀里咯咯笑的画面,什么时候他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说是药品仓库,其实只是简单的玻璃展柜上摆着瓶瓶罐罐,这里的所有药品都已经过期,想要药效好点的还得等皮克从战区带回的密封的新药。
唐纳德煞有介事地拿起一个个瓶子看标签,“我应该抽空去看看你祖母的腿伤,她当时也没和我说,现下,我还得照看拉夫的状态。”
“等我回家看看能不能带她到这里来,让您给瞧瞧。”
“乐蒂,其实从你回来后,我该去和你道谢,”唐纳德没话找话的态度让乐蒂在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旷房间里无所适从。
彼时她受的那些伤都是祖母拿着家里仅剩的药包扎的,当然也全依赖她强大的自愈功能。
“我们都应该向你道谢,”他手拿着一瓶蓝色玻璃瓶装的试剂溶液,光秃秃的指尖摩挲着瓶身,衬得皮肤粉白。
乐蒂心想,头发好长,这汗毛是一根也没回来啊。
“但大家都太胆怯了,很长时间都没法从那段日子的阴影里恢复过来。”他故作高深地停顿了一刻,“而你,恰恰是证明那段日子真实存在的最重要关键。”
杰森怎么和你们不一样,他看上去就一点儿事也没有。
乐蒂出神了,被唐纳德喊道,“乐蒂,你明白吗?”
明白什么?
“我不是刻意忽略你的,我们不是刻意忽略你的。”
乐蒂一点儿也不明白他一定要以己度人,把其他人都带上。
唐纳德太胆小了,起码言语表现出了这一点。
“不过从度假村发现那具女尸开始,亚索策划的这场活动就往古怪的方向一路奔去不回头了。”
“什么女尸?”
“勇士会其他人没和你,杰森没和你提过吗?”唐纳德一直观察着乐蒂,他曾经看得清清楚楚的躯体被包裹在厚实的毛绒外套里,她又长高了。
“我们一开始去的时候,齐尔斯大湖是干涸的,里面有一副巨型鱼骨架,鱼骨包裹着一具同样化作白骨的成年女性尸体。”
他在暗示什么,但乐蒂无处可以细究,Hermione要想装聋作哑,即使她再探她的大本营也将一无所获。
“当时亚索还逼卢林那小孩从十楼跳下来,”唐纳德挑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药膏,他倚靠在玻璃柜上,“也真够荒唐的,亚索太冒进了,甚至有些疯狂,多亏那小孩福大命大,居然真活着回来了。”
乐蒂扯扯嘴角,敷衍地笑了笑,不想继续听他渲染后的故事,“医生,我中午做的是牛肉汤,您要不嫌弃,可以尝尝。”
“我以为你是给拉夫准备的。”
“我有多做一点,”乐蒂倾身抽出被他握热的药膏,反被他捉住了手。
“乐蒂,你该明白,明白我,明白我的心意。”
乐蒂镇定地盯着对方的眼睛,毫无退意,一字一句地说,“医生,卢林比我大两岁,您尚且称呼他为小孩。”
他撇了撇嘴,男人和女人怎么能一样呢。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预祝大家跨年快乐!希望一月的我能够勤奋再勤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7章 物尽其用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