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法引做梦了,梦里她站在一个青色的圆形祭台上。祭台外红浪翻滚,红汤里泛着冲鼻的腥味儿。
她看见祭台上还有一个人,穿着幽蓝色的法衣,是个女冠,法相秀丽端庄,威仪具足。虽如此,但她就是看出,对方隐隐透出一股悲伤绝望的情绪。她刚想张口与对方说话,一道闪电劈下,梦境苏醒。
闻法引实在床上,一点儿都不意外,这许多年来,她时常做梦。每次做梦都有新的场景,都有这一池腥臭的红汤。有时候在这汤里泡着,拼命往外爬,有时候站在岸边,看着远方。
如今再做梦红汤,已没有了厌恶恐惧的情绪,更多的是,又是你?
但今晚这个梦,有个女冠。这个女冠她真是第一次见,但梦里却觉出一股熟悉。细节已忘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这一个场景还能回忆。
闻法引没什么探究的**,只穿上拖鞋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坐回床上,已没了什么睡意。
她拿起手机,有法瑞的微信消息,一笔转账消息,法瑞转了6000块钱给她。法引欣然收下,帮了大忙拿点酬劳也是应该的。
还有一条新消息,微信名“山上客“,
“速来,有人见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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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闻盛斋”,闻法引还睡着,昨晚上梦醒之后,一直就没能睡着,她干脆爬起来抄了一夜法本,太阳微微探头时才又睡着。
阿骆已经在收门板,昨晚上老板带着俩道士回来,直接就安顿在一楼侧角的房间里。
他正看向那房间,就见申海均举着手机蓬头散发冲出房间,站在院里喊:
“法引师叔,李尚禹家出事了!”
“法引师叔!”
阿骆赶紧跑上前问,
“申道长找老板吗?先打电话吧,还有客人在休息呢。”
申海均急得面色通红,
“电话打不通啊!师叔住哪间啊,你快帮我去叫叫她,出大事了!”
阿骆连声应是,跑上楼敲闻法引的房门。连敲了好几遍,阿骆听见走来开门的脚步声,打开的门后,走出来一脸怒气的闻法引。
阿骆赶紧解释,
“老板,李道长说出大事了,着急找您呢。”
闻法引僵着神情应了一声,睡衣外披了个外套就下了楼。海均踢踏着拖鞋,嘴里还叼着半根油条就迎上来,
“师叔,出大事了,不好了不好了!”
闻法引在楼梯上站定,脸色不甚好的开口,
“你师父没教过你,要避谶吗?”
海均愣住,声音迅速降低,小声道,
“李尚禹打电话来说,他家出事了。昨晚上我们离开他家,他堂弟突然开始说胡话,那发出的声音,那简直就是李老头上身了呀。”
闻法引皱起眉头,
“不可能,昨天明明送走了,说的什么胡话?”
“李尚禹说,大半都是无意义的音节,最后还说了一句什么‘雨下见红海’,这句话也没什么意义啊,李尚禹说这是最清晰的一句话了。”
雨下见红海…..雨下……红海,一池翻涌的红汤,仿佛现在闻法引眼前。
到李家的时候,闻法引感觉自己的脑仁都在发疼,又是和这个梦有关。
李家人正焦虑不安的围在院子里一张石桌边等着,看见法瑞一行仿若看见现世救星。
骚动的主角是李尚禹的堂弟,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李尚儒。他被两个小辈扛到了躺椅上,正瘫坐着闭着眼睛,整个人煞白着没有血色。
“今天早上我们正要把冰棺送去回归园,刚要推出灵堂,就发生了这事儿。”
李尚禹语气急促,其中还不乏惊恐。
闻法引点点头,问道,
“你家有竹篾吗?拿个竹篾,盛一盘米,找个小竹架,没有的话竹斗笠也行。”
李尚禹连连点头。
不一会儿,就有个年轻人搬来一盘盛满了米的竹篾,法引示意放在院中。竹斗笠放在米上,将老爷子生前衣服披在斗笠上。
法引又往包内取出一支灯叉,叉上点燃红烛,以烛光对米盘。燃至有蜡油滴在米盘上,法引口中念道,
“五方之路行得正,何必返头见阳人;红烛引路外来客,生米盘上留痕迹。”
米盘簌簌作响,白米做浪翻滚状。片刻再看,已有虫爬痕迹现于米上。法瑞立刻摸出一只葫芦,倒扣米盘之上。
“米桥已成,请兵入坛!此后助吾行法,四时八节,兵粮不断!”
法引以雷令书讳字,讳字一出。虫爬痕迹断在葫芦底下,海均已剪好红纸,扣盖在葫芦上,以葫芦盖塞紧。
“行了,拿回去吧。”
海均乐呵接过,李家人呆愣,这就行了?
“放心吧,不是老太爷,老太爷已魂归冥界。就是个蹭香火的外来客,如今已收做兵马,不会再来扰人安宁。”
李家人又是千恩万谢,硬要留用午饭,法瑞推辞一番,三人驱车回了闻盛斋。
及至闻盛斋,阿骆正点了一桌子外卖,一个个掀开外卖盒子。海均一点不客气坐下,早上蓬头散发的样子如今头发整齐在脑后梳成圆髻,连鬓角细碎的发丝都用发胶一根根梳上去,俨然一个清秀的小道士。
阿骆心想,这人怎么这样极端,一时不着边际,一时一丝不苟。
海均吃得正香,法引伸手问他,
“兵马葫芦呢?给我。”
海均一顿,筷子上夹的鸡蛋直接掉回汤锅里,他结结巴巴的问,
“不……不是给我的啊……”
法引没回答,挑了挑眉毛。法瑞眼神一瞥,申海均只能老实地从包里掏出葫芦递给她。法引拿着葫芦回到二楼,推开一间房门。
房内正东见一坛场,一神端坐,高举一神鸟。神位名“毕月乌之神位”,后靠一坛图,坛前有云“坛场庄严,邪秽勿近”。
法引将兵马葫芦放于坛下安置,拿起一对筶杯,问曰,
“今日所来之事,是否有话来告知于我?”
“是”
“我梦里的那个法师,是不是与我有关?”
“是”
“此次有人见魃,该不该去?”
“是”
江西上饶,时值七月闷热异常,早上起来已经热得受不了。
闻法引住在上岗桥头的酒店,这次来江西,一为与“山上客”之约,二为客户所邀。
上午九点,她带着家伙事儿下到一楼。客户方已经在大堂坐着等了,是两个男人,其中穿着鸡心领的运动背心的。看见她走下来,赶紧起身。
“闻道长,你好。”
二人侧身让她坐下,闻法引掏出自己的保温杯,还袅袅冒着热气,有伴着蒸汽探出的似有非有的香气徘徊在杯口以至于桌上。
“你好,说说吧,是怎么回事?”
闻法引一手搭在沙发侧边靠背,一手摩挲着保温杯。
“是我弟媳,半月前我们带着我侄子侄女回老家。老家在乡下,江西你也知道,南方,水塘水库特别多。她们跟着村里的嫂嫂下港边摸田螺,小孩子贪玩,一不注意就往水深的地方走。
我弟媳去拉,旁边的人说她头一刻还正常催骂,忽然间就趴水里了。身边人去拉,身子拉出来,脸面却跟吸在水里似的,牢牢得一动不动。”
闻法引皱眉,掏出一个红皮小本子问道,
“你弟媳生辰八字何时?”
那人赶紧在手机上翻找,
“有了,在这里。”
闻法引低头写画,二人神色甚为紧张的看着,
“这事儿,缘故就在水中啊。你弟媳当日是不是下午申时出的事儿,就是下午3-5点。”
是另一个人接的腔,这男人从头至尾皆是老实过头的样子。直到听到3-5点,才又急又慌开口道,
“是……是4点多,4点多舅哥打电话来说,孩子妈妈出事了,刚捞起。“
“后来是不是还不太正常,说话声音,表现得像另外一个人,还是个男的。”
“是!是!真神了,闻道长。”
鸡心领激动不已,
“身宫流日落迁移酉宫,廉贞化忌破军同度,水中出的事儿。福德宫太阳阴煞,六煞星齐会,太阳落陷坐子宫失辉,是不是半夜精神不好的?”
“是啊是啊,就是大半夜睡下了就开始不对劲的!闻道长真神了啊,快快快,能不能去我们家看看究竟怎么回事了这是!一大家子都巴巴等着呢,都给吓坏了这。”
闻法引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这多半是碰到落水的家伙了,按常理问题不难办。可就是看着眼前这俩人,怎么觉得这么奇怪呢?
面相上来看,这个斋主的丈夫,三角眼又略有下三白,眉毛浓密连心,怎么看也不是个沉默寡言老实之人,为何又言语中做一副憨像呢?
跟着这二人来到斋主家,见了正主,确如先前预想的样子,常人一看并没什么问题。
落水后的虚弱苍白,裹着一张孩子的卡通浴巾仰靠在沙发上,眼见有人进来还做欲迎客的样子。
唯独闻法引仔细观她之相,左右脸不似长在一个人脸上。眼睛一高一低得不明显,嘴角一上一下,非常之细微的差别,常人甚难分辨。白日还不好行动,只能先等着晚上。
闻法引坐在斋主侧面沙发上,两个小孩子坐在他们母亲一侧愣生生的看着来的客人。斋主丈夫连带大伯哥端茶倒水,还把果盘往前送送。
又是大伯哥紧着说道,
“闻道长,你别看她现在虚得很,原来可不是这样。她平日里可相当厉害,买菜做饭家务接送小孩上学可是一样不落的,一个人就给张罗了。
如今出了这个怪事,好在小孩放假不念书,不然这多难弄着。”
闻法引没做声,她心里已有计较,并不答话而是看向斋主本人。
“大姐,你叫什么名字?感觉怎么样?”
女人微微晃了晃脑袋,
“我叫做刘春琴,最近这些天,总是冷得难受着。饭也吃不下去,只能喝点粥水,心里就像有东西堵着,后脑勺一直疼得很。”
闻法引点点头,又问,
“你掉下去那地方,以前去过吗?“
女人愣了愣,迟疑了一下,
“去过,刚结婚时候经常去,平时菜地里摘了瓜果呀菜呀的,也会在港下先洗一道。”
“你们老家现在没住人了吗?”
“我公婆他们去世后,就没人住了。”
闻法引还是点点头,并不说什么。转身包里拿出一包东西,是一包小个儿的枣子。
她拿过一碗茶水,右手做剑指状,对着水碗。只见她剑指虚画于水面,画毕又呵一口气于碗内。
接下来又拿出一颗大枣,置于桌面,口内念念有词,念毕又对着枣呵一口气。
“你喝下去,午饭就能吃下去了。饭毕吃了这颗枣,会想吐,吐完头痛也能立刻缓解。”
女人点点头,立刻接过水碗饮毕。当下仿若神迹,刘春琴立时从倚靠姿态坐直身子。旁边男人见状赶紧将枣子收下放在饭桌上,用餐桌纱盖盖好。
三人又是千恩万谢,闻法引心下已有七八分明了。客气一番,闻法引掏出一个罗盘,找到房屋正东方,正是这家主卧。她问道,
“你们得把这间房间收出来,把床挪去别的屋子。在这房间立个坛场,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刘春琴丈夫赶忙点头照办,大伯哥也去帮忙抬桌子。闻法引起身要告辞,只说下午三点钱把房间收好,到时候再来布置。
闻法引想起,自己少年时期跟着师父在江西修水时,江西人自己建房子,会在正堂做神龛供祖位。
而这家人的正堂,虽有神龛,却什么都没有供。但却又有订过照片的钉子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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