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少卿。”
身后女子一声呼唤,将他步子硬生生拉了回去。
“刚才的事,我都听学子们说了。”江弗及莞尔而笑,“叶少卿位高权重,何必为了一个下人,忧心至此呢?”
叶无声明白她的意思。
“国舅提携之恩,叶某不敢忘怀。”他浅作一揖,“只是此女乃是家中小徒,系昔日故友所托,并非江小姐口中的下人。”
“原来如此。既是亲朋远道而来,自是要多加照顾的。”
江弗及打量着他,转而道,“今日父亲的寿宴,酉时开席。算起来,时辰应差不多了。叶少卿,可需回府稍作打点?”
点头知会后,他道:“那叶某先行告退了。”
天色渐暗,介铃抱着一沓书卷,远远地赶来。见江弗及正在疏散人群,上来询问:“江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听闻适才有学子落水,人没事吧?”
“没什么大碍。”江弗及道,“不过是学子之间起了争执,闹剧一场罢。”
“他奶奶的,疼死了……姓叶的,老子和你势不两立!”
介铃探头瞧了瞧。只见许昭昭一瘸一拐被抬走,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打人那个……不会是叶灼吧?”
江弗及愣愣地点头。
“真是活该!”她痛快地拍手笑,“总算有人治他这山霸王了,省得我天天操心。江小姐您还不知道吧?这个月,已经是胡广第三次落水了。”
“第三次?”
“是啊。上回习字课,一位同门不小心弄脏许少爷的衣服,他们用的就是这套把戏。上上回是什么来着……反正他们这伙人,看谁不顺眼,总要想方设法赶人家走。”
介铃仔细回忆,竟然发现她每日处理的门中琐事,有半数都是许昭昭惹的。一想到他就来气,恨不得把他们罪行通通陈列。
正滔滔不绝,江弗及道:“叶师妹她,是何时进的太医署?叶少卿旧籍岐州古川,她过去一直与叶少卿同住么?为何从未听他提起过这个徒弟?”
冷不丁这么一问,显然将介铃问住了。
怕她误会,江弗及又连忙解释:“我是看叶师妹初来乍到,想着问问她身世,也好多加照拂嘛。”
“江小姐真是有心。”介铃不由敲了敲脑袋。枉她同样为师姐,都没想到这一点。
“叶师妹是万邦朝会那日,沈博士奉圣命提携进太医署的。至于她的来头么,我只知她是来上京寻师的。不过……我看她好像与叶少卿不甚相熟,许是家中出了什么变故,特来投靠吧。”
江弗及点了点头,“我想也是。你这是去做什么?”
经这么一提醒,介铃敲了下脑袋:“差点儿忘了正事!我正找江枫呢。这沓文书,沈博士托他整理,这懒虫活没干完,人先跑了!真把我气个半死。沈博士明日上课要用,让我逮着,非扒了他皮不可!”
江弗及摇头,笑道:“兄长还是如此不让人省心。你去吧,这儿有我呢。”
“那就有劳江小姐了!”
……
麻雀停落于枝头,哭声乍起,羽毛惊坠。
自打叶灼回屋换了身衣裳,泪水就没有停下过。
膝盖上的布料濡湿一片。卫知瑶现在怀疑,她莫不是条海蜇,肚子里装的全是水。怎么会有人能流那么多眼泪?
“好了,别难过了。他们又不是第一次害人,许多学子都是这么遭殃的。其实真相大家心知肚明,这不是你的错。”
卫知瑶一下下拍她的背,“可惜以我如今的身份,不足以帮你出头,要不然……”
“我不是难过这个。”叶灼抬起头,泪眼汪汪。
“那是什么?”卫知瑶叹了口气,“是因为叶少卿?”
她把头埋下去,又不说话了。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心里难过。可你想过没有?”卫知瑶温声道,“叶少卿之所以那么说,定有他的道理。”
叶灼抽抽搭搭:“什么道理,不如让我原地打个洞,钻进去算了。”
“倘若,他是在保你呢?”
“保我?”
“嗯。”卫知瑶若有所思,片刻后道:“我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许昭昭是京兆尹之子,叶少卿偶尔也来医科讲学,不会不明白他的品性。京兆尹掌治京师,权大势大,你将他儿子打成那样,若要追究起来,后果便不仅仅是罚背抄书那么简单了。”
“那又怎么样?”叶灼愤愤道,“比起担下这莫须有的罪名,我宁可被踢出太医署!”
“万一不止是被踢出太医署呢?”
无论是什么,都没有被冤枉来得难受。叶灼擤着鼻子,闷声道:“……瑶姐姐,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莽撞?”
卫知瑶轻抚她的头,笑道:“我可没那么说。”
叶灼河豚一样鼓起腮帮子,稍稍一戳便漏了气。
“别人欺负我,我难道不能欺负回去么?”
“当然可以。”卫知瑶道,“但不该是以动手这种方式。”
叶灼不解:“难道还有别的方式?”
“灼妹妹,我问你。你想要的,是让别人不再轻视我们,对不对?”
叶灼点点头。
“可你这样做,许昭昭是害怕了。那他真的会意识到自己错了么?”
“管他知不知错,”叶灼挥舞小拳头,“我就是要他尝尝我的厉害!”
“你打他,是为了让别人不再轻视你。可这样一来,非但自己理亏,别人还会当你是施暴者,对你敬而远之。难道这是你想要的么?”
嗫嚅半晌,她陷入了沉思。
“早在初来太医署,我便提醒过你,谨言慎行。我知你心有不甘,可这世道就是如此。唯有能屈能伸、适时低头者,才能够立足上京,让别人看得起。”
叶灼一听便不乐意:“错的明明是他们,凭什么让我低头?”
“你若不能改变,又不想去顺应,该靠什么活命呢?”
“要让我向那种人低头,死便死了!”
“你……”
卫知瑶平稳下心绪,苦笑着摇了摇头,“你是硬气了。可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想,世界上就都是像许昭昭那样的恶人了。到那个时候,又有谁能改变这世道?”
瑶姐姐这是……被她气笑了么?
不过叶灼记下了,可不能让恶人得逞。于是抹了把眼泪,“瑶姐姐你千万别生气,我就是随口一说,不会真的死掉。我还要一直陪着你呢!放心吧,以后我会多加小心的。”
“这才对嘛。”卫知瑶覆上她的手,抚过手背的淤青,眉头微微皱起。
“更何况,我也不想看你因我而受伤。”
想起来刚才的话,叶灼变得小声,“你适才说……叶少卿要来医科讲学,是真的么?”
“还能有假?”卫知瑶道,“医针二科,学的内容偶有重合。太常寺事务繁多,助教一职,他本不愿胜任。沈博士软磨硬泡,又有江国舅出面,好说歹说才把他请过来。说起来,这得是多大的面子,文武百官,也只有叶少卿能有这种礼遇了。”
叶灼“啊”了一声,并不十分高兴。
这样说来,师父竟是针科的助教。难怪今早会在太医署碰见他了!
“那他下一堂课是什么时候?”
“按往常来说……”卫知瑶略作思考,“应该,是明日吧?”
“那我明日不去了。”叶灼翻了个身,钻进被窝里,“帮我告个假,沈博士问起,就说我病了。”
“你又来了。”看她把自己包得像条大肉虫子,卫知瑶坐在榻边,晃了晃她。
“灼妹妹,你到底在逃避什么?”
大肉虫扭到角落,并不想说话。
“我虽不知你们过去发生了什么,就算你还在气头上,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啊。”
“那什么是办法?”叶灼露出来眉眼。
“你难道不想见你师父么?”
说来说去,还是要劝她。叶灼将被褥掩上,默默缩了回去。
“你一开始来上京,就是为了找他吧?”
“……”
话是这样说。可是光她想有什么用?师父身边早有了别人,指不定把自己当累赘呢。而且师父见到她,肯定要逼她去什么京兆尹府,她才不要向许昭昭道歉呢。
想到人前的数落,叶灼鼻子一酸,委屈劲又涌了上来。
只听得“嘎吱”一声,屋外传来男人的嚎叫。
听着声音,好像是在呼救。
“你在这儿等着,我过去看看。”卫知瑶道。
“等等。”叶灼扯住她袖子,“我也去。”
两人来到院前的大梧桐树下。四处张望,愣是没看到有人在。
“奇怪了,刚才明明听到有人喊救命啊?”叶灼挠挠头。
“在上面呢!”声音来自高处。
往上看过去,少年整个身子倒挂着,在空中荡了又荡。因为腿勾在粗枝上,没办法翻身,只有马尾高高地垂下。
叶灼将头侧个方向,待看清楚他的脸,差点儿扭到脖子:“江师兄?”
“是你啊!”江枫大喜过望,“叶师妹,你来得正好。快帮帮忙,我在这儿荡了快一个时辰,头都要晕了,你快把我弄下去!”
叶灼吓了一跳。倒挂整整一个时辰,脑袋没事不说,体力也太好了吧?
“可是我要怎么救你呢?”
“你去找梯子来!或者去柴房拿根长点的棍子,支着让我滑下来!”
“哦哦……”叶灼转了一圈,回来道:“柴房在哪里啊?”
“……”江枫急得要骂爹。看来求错了人,转而嘿嘿一笑:“卫小姐,难为您跑一趟,您如此温柔美丽冰雪聪明善良大方,一定不忍看师兄受苦吧?”
两人就要搭把手,上方传来清脆的童声。
“糖糖,寰儿要吃!”
循声望去,枝头趴着个小孩。豆丁大点,正使劲往前爬,一点点够江枫手里的糖葫芦。
“糟了,”卫知瑶道,“是小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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