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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旧事

第七章旧事

...

主街依旧热闹非凡,百姓们多是被震天的吆喝声唤醒,推开弦窗探出身去瞧。

流民们俱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为首之人捧着那粮食与金银玉器,一边走一边吆喝:“李家公子为散财救兄长,救济灾民嘞——”

小厮定睛一瞧,嘿,那人手头的物件,可不就他家公子前阵子爱不释手的夜明珠么?

还有那人怀中的粮食,府库的红印章子赫然在目。

小厮挠头观望半晌,又听四下里百姓的窸窣讨论声。

“这李家公子向来骄奢淫逸、跋扈专横,今儿个怎的转性了?”

“嗐,谁知道呢,说不准是受高人指点,浪子回头了呗。”

“我看哪,这浪子回头是假,同他兄长争夺家产才是真。”

“……”

看来百姓也并不相信,自家少爷会有此等善举。

但那些人手上的东西又不似作假。

小厮观望片刻,正要转身回去禀明时,远处却行来一辆马车。

马车装饰颇为简朴,悠悠然在李府门前停下。

小厮怔忪半晌后,连忙回府传讯。

只是,他前脚踏进府门,后脚就听得院中传来一阵吵闹声。

李宴州五花大绑,双膝伏地,眉目间尽显倨傲。

“说,到底怎么回事?”李延负手而立,右手执鞭,垂首怒目。

李宴州并未回答,唇角还弯起讥讽的笑。

看着满地狼藉,浑像遭人抢劫的庭院,李延气不打一处来,扬鞭就要往李宴州身上抽去。

“大公子,”小厮连忙行至李延面前,伏地道,“外面有人来找。”

那鞭子眼见着要打到李宴州身上,却又收回。

李延冷哼一声,扔掉鞭子,旋身往正厅走。

枯草里,隐约传来几声秋蝉的鸣声。

李宴州眼神怨毒,死死盯着李延离去的身影。

...

李家正厅。

李延随着内侍步入正厅,摆手让内侍阖上门。

隔着一道屏风望过去女子的脸时,他的面容顿时毫无血色。

这不是群臣闻风丧胆的宁昭么?她不是早就滚落山崖,死无全尸,怎的会出现在这里?

莫不是他病得太重,撞了鬼了?

宁昭端坐在下首,眉梢轻纵,指尖摩挲着盏沿。

许是注意到屏风后的那道视线,宁昭轻笑一声:“李大人,不记得我了?”

李延喉头微滚,压下心底的恐惧,从屏风后缓缓走出。

“哪里哪里,”李延理了理衣衫,对着宁昭拱手作揖,“卑职李延,见过宁大人。”

宁昭轻轻搁下茶盏,眼眸微弯。

“我今日登门,是有一事相求。”她轻声开口。

“听闻李家公子乐善好施,为给大人治病祈福,不惜散财赈济灾民。 ”

闻言,李延的面容并无甚喜色,自己的弟弟什么德行他最清楚不过。

两人都浸淫官场数年,宁昭显然是话里有话。

李延干笑几声,又听宁昭道:“只是,这些粮食只能解一时之难,而不能解后顾之忧。”

“那宁大人的意思是……”

“建粮仓,并授种粮之法。”

李延的笑凝固在了脸上,这岂不是天方夜谭?

笑话,旱地哪里能种出粮食来。

粮仓就更不用提了,粮食都没有,拿什么存储?

可宁昭的要求他又不能拒绝,搭在木椅的指尖稍动,李延缓缓开口:“此事怕是不妥。”

“粮食的事莫担忧,”宁昭轻声道,“我前几日寻得一种粮之法,可令旱地生芽。”

李延沉吟半晌,并未开口。

修缮粮仓需得不少银子,如今李宴州善名远扬,这善款非他不可。

原来宁昭是挖了这么个坑等着呢。

到底是要掏钱的事,李延心下是有些不愿的。

斟酌半晌后,李延轻叹一声:“宁大人有所不知,卑职身染重疾,为看病也花出去不少,不是老臣不愿意,是卑职实在爱莫能助。”

宁昭轻笑出声。

这笑声如银铃清脆,却又让人汗毛倒竖。

烛火幢幢,她纤瘦身影倒映在白墙,随风摇动。

“李大人可还记得去岁宫宴,”她眼睫轻垂,状似不经意地开口,“令弟曾言要纳我为妾。”

李延抬手拭去额角冷汗,颔首道:“确有此事,是在下管教无方,冒犯了宁大人。”

“顶撞朝廷命官,按律当抄家。”

李延缓缓抬头,正对上她的眼。

隐约火光在宁昭眼底跳动,她修长指尖抵着桌沿轻敲。

空气霎时间凝滞起来,李延咽了咽口水,耳畔响起“笃笃”的声响。

“当年您说,会答应我一个条件,只要是在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李延垂着头,不敢看她。

宁昭眼角余光瞥见他略显局促的神色,继续开口道:“若李大人助我一臂之力,宁某必感激不尽。”

跨出李府正厅门外,宁昭瞧见了不远处还被五花大绑的李宴州,两侧还立着小厮。

其中有小厮劝道:“公子,我们回去吧。”

李宴州冷哼一声:“那病秧子不是要打我么?我就在这儿跪着,他不打我还就不走了。”

似乎是打算同他兄长杠到底了,李宴州挪了挪跪得酸疼的膝盖。

几个小厮要把他扶起来,他强硬拒绝。

他依旧是那副傲慢神色,直挺挺跪着,颇有几分壮士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宁昭抬脚,从李宴州身侧经过,她还未走出几步,又听李宴州道:“等一下。”

宁昭唇角微弯,回头瞧人。

她转过身来,灯影在身后摇曳。

“李公子还有何事?”

“是你做的,”李宴州恶狠狠瞪着她,近乎笃定地开口,“是你将那群粗鄙贱民引到我府中的。”

宁昭兀地笑了,俯身凝视李宴州。

她深深望进他的眼中,上挑的眼尾看似柔情如水,可眸底却寒凉一片。

蓦地,她轻拢李宴州后颈,又凑近些,贴着他耳畔开口。

“是又如何?”她的指尖贴着李宴州的颈窝摩挲,激起他一身冷汗,“不过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罢了。李公子日后行事还是小心着些,否则,光是顶撞朝廷命官这一条,足以让你倾家荡产。”

“别以为当年的事可以轻易揭过……”

“我不会放过你,我们之间的账,还没有算完。”

说罢,她缓缓松手,在李宴州阴沉的视线里转身离开。

月上树梢,照彻四方。

李宴州踉跄站起,唤来小厮给他解绑。

“公子,您想通了?”

李宴州没有回应,拍掉衣角的灰尘后,低嗤一声回了卧房。

...

宁昭回去时已是深夜,可屋头的灯还亮着。

她轻手轻脚行至木门前,扒开一条门缝。

谢殷没有睡,枯坐在那张仅能容纳一人的竹榻上,细细擦剑。

他只着里衣了,乌发披散下来,遮挡半边侧脸,融融烛光又晕开昏黄光晕。

好一个灯下美人。

她盯着谢殷的脸出神,过往记忆又蔓延上心头。

起初,谢殷被送到她榻上时,她只觉得实在暴殄天物。

对方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又有一副好样貌,送去花楼里少说也是花魁。

怎的就想不开,要爬她这个恶名昭著的奸佞的床榻。

可当她对上谢殷那双愤恨的眼时,才反应过来。

他哪里是自愿,是因着这样好的容貌被迫送来服侍她。

宁昭顿时恶劣心起,俯身捏着谢殷的颌骨:“这就是鹤骨松姿的谢小郎君,不送去花楼当真可惜,委屈你做我的侍君了。”

当时她怎么想的呢?她日后与他再无交集。

怎料她那时同情心泛滥,将他收留下来精心养护着。

折辱他的事一件没做,反而是好吃好喝供着,还要时时提防着朝廷那群老狐狸。

如今两人再重逢,却是在同样落魄的时候。

宁昭心下感慨万千,再抬眼,半阖的木门被打开,她对上谢殷淡漠的眉眼。

四目相对间,谢殷移开目光。

“去哪儿了?”他问。

“去找一位故人,”宁昭笑了笑,侧身就要进去,“这么晚了还不睡啊?不是说了不必等我吗?”

谢殷没说话,好半晌才吐出三个字:“习惯了。”

宁昭一顿,哦了声敷衍过去。

她将被褥铺好,身后那道视线一直紧跟着她。

从前好像也是这样的。

那时候她下朝晚归,他便会在院中留一盏灯,静静等。有时是深更半夜,他困得眼皮打架也不肯睡去。

若是没有那件事发生,他们的关系也不会……

谢殷眸光暗淡,指尖叩进掌心留下浅浅红痕。

“谢殷,愣着干什么?”

宁昭清脆的声音将他从回忆的泥沼里扯出,见他杵在原地不应,又轻声问:“你不困吗?”

谢殷抬起头,朝她望去。

宁昭依旧笑如春花烂漫,仿若一切都未变过。

他轻嗯一声,走上前,目光落在那张仅能容一人的竹榻,最终转身:“我不困,你睡吧。”

谢殷正欲走,腕骨却被人握住了。

他身形一僵,耳垂蔓上薄红。

“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宁昭轻笑着开口,“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谢殷没有动,也没回头看她。

宁昭知晓是他脸皮薄,还想要逗他,话还未说出口,她便被拥住了。

谢殷的速度极快,几乎是摁着她的肩膀,两人一同摔在榻上。

她听到一阵破风声,还夹杂着一声闷哼。

檀香扑鼻,和着浓重的血腥气。

宁昭徐徐睁眼,只见谢殷后背被一道暗箭刺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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