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宜坐在窗边,支着下巴看雪。
窗外大雪簌簌,入目一片白茫茫之色,整个皇宫都静了下来。
以冬披了一件狐裘袄子在她肩上,而后退下来,福了福身子:“公主,等陛下把叛军赶出城去,您就能玩冰嬉了。”
永安公主爱雪,一到下雪天,整个皇宫都会忙活起来,给她做冰车,办冰嬉,雕冰雕,堆雪人……
今年却是个例外。
叛军已经攻入上京,驻扎皇城的禁军只有十万,叛军却有三十万,情势不容乐观。
莫说前朝,便是后宫也是人心惶惶。
王朝都不一定保得住,国将不国,哪里还有什么公主。
这种生死关头,谁还有心思陪公主嬉戏。
长宜缓缓转过头,窗外的雪色映在她如画般精致的脸上,竟比外面的雪还要白上几分。
永安公主有一双漂亮的眼,乌眸水润,眼尾微翘,右眼眼角有一颗绯红的痣,使这双眼看着动人许多。
她用这双动人的眼注视面前的宫女,嫣红的唇轻启。
“以冬,去把宫里的人都叫过来。”
“是,公主。”
以冬再次福了福身,缓缓退下去,走出殿外。
长宜徐徐起身,狐裘自肩上滑落,落在锦绣云织的地毯上。
她踏着地毯,缓步走到梳妆台边。
没多久,以冬走进来,身后领着长乐宫内上上下下二十余人。
这些人齐声见礼:“公主。”
长宜一一扫过他们的脸,这些人,无一不是在她身边伺候五年以上的,她跟他们再熟悉不过。
她微笑开口:“叫你们来,不为别的,只有一件事,需要你们听我的吩咐。”
说着,她从妆奁里掏出一块令牌来,握在自己的手中。
“叛军入城,皇城攻陷只在朝夕之间,这件事,想必你们心中也了然。”
“本宫身为一国公主,也注定会死在这场叛乱里。”
——“公主!”
——“公主!”
屋里的宫人齐齐跪下,把头埋在地毯上,谁都不敢抬头。
长宜圈弄着令牌的络子,看着这一地的人,笑容不减:“怕什么?这里又没有旁人。”
“本宫是注定会死的,但你们不一样。趁着皇城还没有变天,拿着这个令牌出宫去,能跑多远就跑多远。本宫会让以夏给你们每个人发一百两做盘缠,也不枉你们伺候本宫一场。”
以夏咬了咬牙,红着眼睛开口:“公主,我们不能走!”
——“公主,我们死也要守在您身边!”
长宜一记冷光扫下去:“这是本宫的命令,听不明白吗?”
偌大的长乐宫齐齐噤声。
跪着的这一地人只是流着泪,谁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叛军有多厉害,天下人心里都清楚。
正值乱世。大渊先祖开国时励精图治,开疆拓土,四海升平,到如今历经三百七十一年,安逸日子过久了,就容易丧失警惕,曾经那些不足为惧的边陲小国不知何时已经变成庞大的虎,眈眈逼视着大渊这块早已满目疮痍的肥肉。
懒散多年的士兵根本不是那些野心勃勃的精兵对手,这些年来,大渊胜少败多,士气磋磨,王朝已见衰败之色。
然而前些年开始,局势忽然扭转。
战报中败少胜多,举朝上下喜出望外,了解之下才知道,原是军中冒出一个屡立奇功的奇才,且极善用兵。
今上大喜过望,当即下旨封他为上将军。
而在这几年中,这位上将军平定边疆,打得那些小国们归还攻占的城池,主动求和,奉上岁贡,不敢再犯。
上将军也不再是上将军,而是平定四海、威震八方的骠骑大将军,百姓心中的大英雄。
举国上下,一片欢庆。
一月前,朝廷收到线报,骠骑大将军在没有接到圣旨的情况下,率兵三十万班师回朝。
皇帝的圣旨一道又一道发下去,可这位骠骑将军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
心思昭然若揭。
七天前,三十万大军已经行至京城之外,十万禁军死守城门,才交战七天,禁军就已折损过半。
照这个速度下去,不出七天,叛军就会杀入皇城。
被白雪覆盖的皇城,也将会被鲜血染就。
继续留在宫里,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会向父皇请旨,说我想吃宫外的枣泥糕和糖葫芦,想要宫外的糖人和冰车,如果有人拦你们,就拿这块令牌给他们看。”
长宜说完,这些宫人没有一人敢走敢动。
她故意冷下脸:“听不懂本宫的话吗?”
众人浑身一抖,慌忙从地上爬起来,跟着以夏去库房领盘缠。
长宜的脸色这才舒缓。
她生来娇贵,却并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公主。父皇昏庸,整日只知道沉浸女色,都这个时日了,还在和丽妃梅妃在温泉池中泡澡嬉戏。
天下落到父皇手里是百姓的不幸。
春秋变换,生老病死,王朝更迭,自然规律而已。
长宜是看得开的,到了这一天,她也没什么好怨。
她相信因果。事到如今,只希望因李氏王朝死去的冤魂再少一些,到了九泉之下,父皇身上的罪孽减轻一点是一点。
这是她身为公主,唯一能为李氏王朝做的事情。
-
叛军攻入皇城的速度比长宜预想的还要再快一些。
宫里的奴仆早已被她遣散出去,安静的长乐宫,甚至能听到远方的喊杀声。
长宜虽惧怕,也平和。
她摊开自己的右掌,掌心那条生命线红润绵长,并不是短命之相,可她偏偏就要死了。
死在叛军的刀下。
残阳如血,天已经暗了下来,长宜亲自给长乐宫的每一处烛台上灯,好几次还险些被烧到。
就在她站在圆凳上,给廊下的宫灯上灯时,长乐宫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圆领皂靴的老太监快步走进来,腋下夹着一团粉色的衣物。
“公主,公主!”
老太监神色匆匆,他一抬头,见到公主站在凳子上,手里握着蜡烛,吓得差点没跪下来。
“哎哟我的祖宗,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干这种粗活,您快下来吧!”
长宜扶着红漆柱下来,眼里有讶色:“刘公公,您怎么来了?”
刘公公急得跺脚:“我的公主喂,叛军已经杀到太和殿了,陛下和各位皇子已经落到叛军手里,您快跟着老奴走吧!”
“走?”长宜的眼神变得茫然,“皇宫已经陷落,如何还能走?”
刘公公回头看了一眼,生怕有什么人会追来似的,语速飞快:“您是公主,不像皇子,对叛军来说威胁更大些。眼下还有逃命时间,您快换上这身宫女服,随老奴出宫吧!”
刘公公是长宜生母——也就是已故先皇后的掌事公公,从长宜出生起,就在身边伺候。
想不到最后关头,这位好多年不在身边伺候的公公居然还会救自己。
长宜接过刘公公递过来的宫女服,飞快地换好。
宫门外,叛军的脚步声已经近了。
长宜跟着刘公公跑到长乐宫门口,步子突然一停,说了句“公公等等”,迅速跑回到寝宫里,不过片刻,就又跑了出来。
手里多了一个红黄两色的布老虎。
这是先皇后亲手绣的布老虎,打从长宜出生起,就没有一天离开过它。
刘公公瞥见那只布老虎,脸色僵了下,到底什么都没说,拉住长宜的手,就往宫外跑。
外面的情况比长宜想象中还要可怕一些。
长长的宫道上,横七竖八到处都是尸体,鲜血溅了宫墙。
因为天冷,空气又腥又冷,到处都是死亡的味道。
长宜没见过这样血腥的场景,逃跑过程中不慎踩上鲜血,她的鞋和裙角都脏了。一不小心踢到一具小太监尸体,脸翻过来一瞧,有一回她的镯子掉进池子里,还是他下去帮她打捞的。
长宜不知何时哭了出来。
天色越来越暗了,刘公公告诉她,他知道一个洞,以往宫里的太监往外变卖宫里的宝贝时,都是通过那个洞。
放在平时,这个洞的存在,一定会让一些人掉脑袋;眼下这个洞,却变成了能保住脑袋的救命之洞。
长宜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往哪个方向跑,只要一直跟刘公公就是了。
也不知跑了多久,他们从宫道上转过弯,不想一拐角,就看到一群手持火把的叛军站在后花园里,黑压压的一片。
火光冲天,一群莺莺燕燕跪在冰冷的雪地上,呜呜哭个不停。
其中有一个女人头上插满金钗,长宜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向来跟自己不对付的丽妃。
后妃也被抓了。
意识到这个情况,长宜呼吸骤停,在叛军发现他们之前,一把拉住刘公公的袖子,转身就跑。
电光火石之间,余光只见一道寒光闪过,铁血冷意擦过她的鼻尖,狠狠嵌进红色的宫墙里。
箭羽余力尚在,不住震颤。
毫无疑问,只要这支箭再偏哪怕一点点,就会射穿她的脑袋。
长宜缓缓地,缓缓地握紧拳头,才勉强控制住呼吸里的颤意。
身后一个粗犷的声音叫住他们:“过来!再跑一步就杀了你们。”
她现在是宫女,不是公主。
也许尚有一线生机。
长宜收回脚步,深吸一口气,一点点转过身来,远远看向那群叛军。
人群中间立着一个男人,身形高大,腰间佩刀,手里握着一把弓,赫然是方才放箭的男人。只是站得太远,隔着浓浓夜色,瞧不清长相。
那些叛军离他不远不近,隐隐呈恭敬之色。
待到近前,还没来得及细看什么,刘公公拉住长宜的胳膊,赶忙跪下。
只要把头低下去,混过眼前这关,就有逃出去的机会。
长宜在心中对自己说。
先前喊话那个,朝站在最中间的人转过身,毕恭毕敬地拱手,问:“将军,这些人怎么处置?”
将军?
什么将军?
长宜想要抬头,但她克制住了。
她的视线所及,能看到的事物极其有限,但她仍在努力地看着。
火把熊熊燃烧,中间那人身上的银色铠甲映着火光,非但不见暖,反而呈现出一种冷金色,长宜熟悉这种冷,那是帝王家一贯的、无情的冷色。
他把弓递给边上的人,轻轻握住佩刀。
那只手修长,却不显文弱,手背经络凸起,看起来轻易就能拧断一个人的脖子。
长宜忆起他方才放箭的狠厉。
一瞬间就想起骠骑大将军百米之外射穿敌军将领首级的传言来。
“一些手无实权的妃嫔罢了,放了吧。”
一道低沉有力的嗓音。
妃嫔们如蒙大赦,纷纷止住哭声,接二连三跪下磕头。
“谢谢将军!谢谢将军!”
莺莺燕燕们磕完头,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有几个太过害怕,腿软得半天爬不起来。
长宜起了浑水摸鱼的心思,起身跟着要走。
“站住。”
一道声音从背后叫住她。
像是阎罗在召唤。
长宜不想停,却不敢不停。
她僵硬地转过身,规规矩矩行了个宫礼:“将军。”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同时靠过来的,还有他身上的,血的气息。
她又看见了那只手,以及他腰带旁边悬着的佩刀。
一道冰冷的声音自头顶落下。
“你,抬起头来。”
排雷:
1,作者没什么古言常识,爱写什么写什么,你可以指导,我不听。
2,不爱这口就不要勉强自己,找点爱看的。
3,自割腿肉,写这本是为了满足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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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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