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营内,烛光扑朔。
有细烟掺杂进空气里,丝丝缕缕扩散。
男子无声无息入了营内,撑着身子越过床上酣睡的人,闭了那盏暖黄的烛灯。
满室陷入漆黑。
男子看着熟睡的人,叹了口气,替睡着的人顺了额前的碎发,与他的眼对上时,动作一停,缓缓收回手。
"哥哥…"
没等路与夏应话,顾如璋身子往后靠,有些退缩。
"出去说。"路与夏起身披了外袍,径自走出了账营。
顾如璋跟着路与夏,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了躺在另一张床上的人,不言不语,掀帘走出。
"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日。"
路与夏望着眼前比自己高了一头的人,十七年没见,容颜有些陌生,与少年时只略微肖似。
"回来了就好。"
顾如璋低垂眼眸,避开路与夏的目光。
十七年未见,只一句轻飘飘的回来了就好。
原来人被巨大的难过兜头覆灭,并不是瞬时的。
顾如璋神色空了一瞬,仿佛有什么东西裂开去:"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家。你…还要在皇宫待多久…"
本来就是想在京都等顾如璋回来,现在人回来了,自己也该走了,涅槃之期越来越近。
"等回皇城后,我们就走。"
听到这话,顾如璋微暗的眼眸突的一亮。
急促的脚步声,如同心跳般快速而有节奏,向着二人所处地迅速传递。
颜秉礼揽着一袭毛氅,大步走来,神色担忧:"与夏,夜深露重,怎么没有多穿些。"
路与夏倾身,好让颜秉礼为他系衣更方便些。
两人距离不过寥寥,路与夏下巴无意识地支在颜秉礼的肩膀上,言笑晏晏。
哥哥到底清不清楚自己看向颜秉礼的眼神带着什么。
无望在蔓延,错愕混合着落寞,顾如璋独自舔舐着伤口。
顾如璋笑的轻松,装作不经意将两人撞开,稳住了路与夏的身子:"靖安皇,好久不见。"
颜秉礼这时候好似才看见站在不远处的顾如璋,迟疑半瞬:"你是?"
"这些年我不在哥哥身边,多谢靖安皇照顾。"都照顾到床上去了。
颜秉礼说的很慢:"那倒不必,倒是阿夏一直在照顾朕,没有他,没有如今的朕。"
路与夏察觉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打断:"阿礼,当初同你说,我在等人,现在我弟弟回来了。回京都后,我便会走。"
颜秉礼动了动唇,带着几分苦涩:"好。"
——
班师回朝的队伍已到了宫门口。闲杂人等已被禁军肃清,宫门口站着一群红紫关袍的官员。
马车四面皆是昂贵精美的丝绸所装裹,镶金嵌宝的窗牖被绉纱遮挡,车外之人无法一探究竟。
颜秉礼率先下了车,车外众人齐刷刷跪倒一地。
有个新上任的小官员悄咪咪抬头,望见了不该看的一幕。
圣上伸出手想接住皇后娘娘,却不成想下车的是个男子,还伸手打掉圣上伸出的手。
小官员颤颤巍巍的低下头,怕看到更不该看的。
——
伏案灯影幢幢,颜秉礼于殿内批折,敛眉沉思,月色难掩周身雍贵凌厉之气。
路与夏走进室内,劝道:"别看了,早些歇息吧。"
颜秉礼放下手中的笔,望向路与夏:"阿夏,你们要去哪儿?"
路与夏这话不好答。
"我们还能再见面吗?"又是一句抛出来。
停顿少顷,路与夏嗓音微沉:"往前走吧。倘若有缘分,自会重逢。倘若没有,那就一路顺风,别不幸福。"
要知道,当初你在我面前,少年时就立下揽云霄之志,曾许诺要做世间第一流人物。我知,你是寒琼玉马的帝王,不该为我这外来人扰乱命格。
门外的顾如璋走了进来,点头示意。同路与夏消失在原地。
颜秉礼拿起路与夏留下的坠子,通身碧绿玉石雕琢,坠体内透着淡淡光芒,如同含苞欲放的灵芝。
一滴一滴的雨点,正凄厉地敲打着一叶一叶的梧桐,滴落在无人的石阶上,一直到天明。
京都,水云轩。
"哥哥,你为何将长生坠给予颜秉礼,这温养真气、续神接骨效用非凡人可以承受。"顾如璋冷哼了一声。
路与夏摆摆手,直道:"不会,他非凡人,龙气护体,旁人伤不了他。"
顾如璋这般怒火,让路与夏不禁笑了笑,兀自摇了摇头,小孩还是没长大,气性还是该好好练练。
路与夏唤人来给顾如璋收拾房间,许久日子没收拾了,房间着实乱的很。
"交代吧。"路与夏瞥了一眼。
"哥哥,我…这些年我是入了个秘境,寻了几件宝贝。刚出来便来寻哥哥了…"顾如璋避开视线,寻崆峒印的事不能告知哥哥。
"为何要去秘境,什么宝贝我不能给你寻来…"
路与夏不是傻子,明显听出来顾如璋在打岔,不愿说实话。
"罢了,你知道我当初给你寻的几门亲事全被你给搅黄了吗?人二八年华的姑娘等你三年又三年,架不住你迟迟未归,现在人早已儿孙满堂。再瞧瞧你,还是孩子一个。"
路与夏跟老父亲般一直念叨。
顾如璋眼眸悄然阖上,软软地倒地而下。路与夏先一步扶住他的身子,苍白着一张病态的脸,眼下发青,望着他突然虚弱得下一秒可能死去的模样,心下微酸,这些年顾如璋漂身在外不知受了多少罪。
脉弦而涩,气机郁滞,血行不畅。路与夏把完脉,有些不悦。
怎么能把自己造成这番模样…还没学会好好照顾自己,又怎么放心丢下他离开…
路与夏将顾如璋转移到自己屋内的床榻,指尖覆上腰间的丝绦,稍稍一捻,挑开结,想脱下衣衫。
顾如璋身上像是被猛兽抽打剩下的淤青,疤痕纵横交错。胸口微细的红丝渗透,沿着肌肤纹理伸展。
路与夏摩挲着胸口那沁开的诡异图案,用力揉搓了几下,却磨不下来。
顾如璋不愿别人瞧去了他的弱,路与夏赶忙将衣领整好,盖上被子,转身出门。
这诡异图案,眼熟得很,路与夏不记得自己在哪看见过,便与仙界的紫云阁主传了信,请他帮忙在阁中找找是否有记载。
"太徽,我于阁中查阅万卷,发现这个诡异图案与流云域有关。"
"不仅如此,你是在何处看到这个图案?很有可能,崆峒印被血缚会幻化出此种模样。"紫云阁主神色迫切。
此事事关重大,不能让上界的人察觉异常,路与夏言:"多谢阁主,我只是随口问问。"
顾如璋不声不响消失那么多年,又受了如此重的伤,拿到崆峒印也不奇怪。
可崆峒印,他为何所求呢,不惜以身血缚。
"烛九阴。"路与夏暗念,该去缥缈之地会会了。
——
一场春雨,绿了长街。
颜秉礼撑开油纸伞,静立雨帘。
这一日战事初歇,颜秉礼收到一片关外飞书。
刹那间,桃花落满屋檐。
怪山野笨拙,我也笨拙。
故人难留,既然不能一起岁岁年年,那就请你岁岁平安。
龙袍加身,护天下黎民。
双鬓添白,求无愧于心。
靖安三十五年,靖安皇享年六十有六,驭龙宾天,与帝后合葬朝阳陵。
奉先皇遗诏,帝四子运抚盈成,即皇帝位,追尊靖安皇恭皇帝,追尊帝后元献皇太后。
世人皆晓,先皇后因病早逝,先皇终生不娶,游走于世间,收养两子两女,教导成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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