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侯府的老夫人在青竹台设宴,周家也在邀请之列。
谢戈用他另一套谄媚的面孔和出色的赌术,拍上了周永瑜的马屁,已经跃升成了周永瑜身边的小厮,所以这回也在随行之列。
再这么下去,取代管家指日可待。
老夫人瞧着和蔼,一股子劲地和我聊天。
言语中透露出安平侯府的家业庞大、安平侯又是何等才俊,胞弟田将军功绩如何斐然,而我成了主母后,荣华必有我一份。
我专业性地表现出受宠若惊。
张清菡对此很满意,更卖力地和老夫人攀谈。
长姐坐在我身旁,今日拢共便没说过几句话。
过一会,老夫人终于说:“这年纪一上来,便容易疲惫。且我也拘着你们够久了,现下便尽管去赏花游园罢,我也该去养养精神了。”
我和长姐甫一到园子里头,便有别家的小姐围上来。
“这位是仪婉妹妹吧?”
我不常出门交际,所以没什么人认识我。
“是。”
长姐为我介绍:“这位是江南道少尹的夫人裴韵,这是丰武侯府的二小姐崔静盈,这位是张刺史府上的大小姐张妤。”
我一一问好。
张妤问:“听说仪婉妹妹真要嫁给安平侯?”
长姐沉默了一阵,还是点头。
我也不知道此刻该什么表情,于是保守地选择低头玩弄衣角。
崔静盈拉住我的手,神色沉重,看着我的眼神带着怜悯。
张妤开口道:“仪嘉,你也不劝劝你父亲母亲。安平侯府,可不是什么......”
话说到一半,便被崔静盈制住了。
她于是想起,这是安平侯做东的宴会,背后议论主人,总是不合礼数的。
我开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长姐终究也没法干涉。”
裴韵叹气:“仪婉妹妹可要早日为自己做好打算。”
“可不是。当年祯玉......”张妤性情直,心里头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不过这回自己先反应过来了。
我记起来,田祁的第三任夫人名为孙祯玉。
提到这个名字,大家都神色戚戚。
崔静盈四周望望,见只有她们几位,还是对我说道:“祯玉姐姐为人最好,我们中便没有一个是未得过她照顾的。便是念着她的好,我也得提醒妹妹几句。”
“安平侯性情变换多端,妹妹今后千万不能当面顶撞他,伏低做小是最好的法子。”
裴韵附和:“是。祯玉重气节,反而被那个老东西愈加折磨。”
张妤低声说:“仪婉妹妹年轻,且忍一忍,说不定也能熬出头来。“
我福身向众人道谢:“姐姐们的好意,仪婉都知晓了。今日天清气朗,我们也别再谈论这些事情,免得坏了姐姐们出游的心情。”
正说话间,对岸忽然热闹起来。
是郎君们行至,就着那处特意布置的曲水流觞赋诗。
男女大别,不过这会隔着小河,双方倒是可以大胆地张望。
我很快看见了谢戈。
这时他正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周永珏。
还真是尽职尽责,连作诗都替主子包圆了。
我对着他笑了。
反正他旁边就是周永瑜,任谁都会以为我在对弟弟问好。
他不自然地摸摸耳朵,不过很快又低头回答周永珏的问题。
长姐站到我身旁,对我说:“刚才静盈她们所言不假。安平侯府,绝不是父亲母亲口里的享福地。”
“我知道的。但我必须得嫁,不是吗?”
她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当年你能帮三妹和李公子私奔,今时便也帮帮自己。”
相比长姐,我自小和三妹阿彤的关系更好。毕竟都是不受宠的女儿,彼此取暖是再正常不过。阿彤和府里的教书秀才李壁情投意合,但显而易见地,父亲母亲都坚决反对。我帮了阿彤一把,给她打掩护。她得以逃离周家,和李壁一同进京。李壁也争气,中了进士。之后他和阿彤成婚,两个人的生活算是美满。
张清菡当时很快就发现是我在帮助仪彤出逃,让人把我打了一顿,再关在佛堂侧边的小屋里抄写经书三个月。她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安分。
我说:“我以为长姐会格外痛恨抛弃家族的行径。”
长姐道:“周家对你、对仪彤本来便有愧,你为保全自己的性命离开,也无可厚非。”
我摇头:“阿彤当时并无婚事在身,妹夫又是靠得住的,才走得成功。安平侯的势力远至长安,而我孤身一人,不可能逃得掉。”
长姐无力地闭上眼睛:“是我思虑不周。”
“长姐,今日你能对我说这些,我很感激。”
“但长姐,父母家族真的如此重要吗?”
她看着我:“当然。”
“即便我们是必要时先被牺牲的那一部分?”
“周家荣辱一体,谈论先后没有意义。”
“你在骗自己,长姐。”
“我知道你有怨。但较之外头多少流离失所的孩子,你我能生在周家,已经是十分幸运。”
“长姐真是会自洽”,我把目光移向对岸那两张和长姐六七分像的面庞:“我不信长姐没把自己和他们比较过。”
她转了话头:“你在我跟前,怎么不像在母亲面前那样扮傻。”
“府里上下都知道,长姐讨厌表里不一的人。”
对岸动静愈盛。
酒杯顺水流到一位着华服的男子跟前。
长姐说:“这就是安平侯。”
安平侯像是已经醉酒,摇摇晃晃着起身,后又把身子朝向我们这处来。
我这才真正看见他的样貌,高大威猛,面容严肃,颇有武将的式样。
看来天天牵着一堆狗狩猎,还挺能锻炼身子。
我可熬不过他。
田祁开始念他写的诗:“隔江佳人窈窕姿,朱唇娇艳惹人尝。何日迎入府中来,帐中交颈如鸳鸯。”
话音未落,公子们便都窃笑起来,有些还拿不怀好意的目光瞧着我。
长姐又紧皱眉头:“对着女眷写出这等浪语邪词 ,当真是没有一丝礼数。”
我也好生气。身为侯爷就可以不学习平仄韵律了吗?
田祁周围的人开始大肆吹捧:“侯爷好诗!”
“诗中纾解胸臆、表露情思之鲜明大胆,我辈不能及也!”
“妙哉妙哉。周小姐能得侯爷这等有情俊杰的青眼,真是她上辈子的福分。”
“......”
田祁更加高兴地饮酒。
我算是开了眼。
长姐此时说:“我会再尽力试试。”
我明白她的意思:“长姐不必劳心了,为了我和父亲母亲闹不快,如何值得呢。”
“或许这就是我的命。上天注定我要嫁给安平侯。”
酒杯停停走走,终于飘到了周永瑜前。
不知道谢戈作诗的本领和杀人的技巧孰低孰高。
我饶有兴趣地盯着谢戈看。
谢戈仍然垂着头,周永瑜则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
“思似柳叶长,心如镜光明。
何得有情人,共饮春日醉。”
还不错。虽然也不守平仄,但意境在,情感在。何况给周永瑜作诗,太出彩反而引人注目。
可惜即便是这首诗,周永瑜的能力也配不上。
长姐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以永瑜的脑子,做不出这般的诗。”
“肯定又是那个谢戈。”
我连忙把思绪收回来:“谢戈?”
“你不知道?管家和我说,谢戈还是采荷的表哥。”
“哦,他啊。是有这么个人。他如今是很得弟弟的重视吗?”
“何止。有他帮着,永瑜在赌场赢得多,去得也更多了。心思是一刻都不肯放在学业上。”
长姐有些狐疑:“善赌这种市井本事也就罢了,居然也有一定的文采。采荷这个表哥到底什么来
历,会得也太多了。”
是会得挺多。
我信口胡诌:“你一说我就记起来了。采荷提过,谢戈原来就是个秀才,后来得罪了当地的县令,别说科考,家里靠着维生的田地都被尽数收走,不得已才离乡到了吴郡来。”
长姐却接着问:“这也不对。一个秀才,是从哪用来那种奇怪的丹药的?”
谢戈为了讨周永瑜的欢心,还给他进献了一种叫太初丹的药丸,服用之后会飘飘欲仙,如临美
梦,据说还有延年益寿的功能。
我说:“他又不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从小就接触各种三教九流的人,有点门道也不奇怪。说不定就是为了这个什么丹得罪了那个县令。”
长姐没再追究:“你抽空让采荷提点他,别再怂恿永瑜去赌场,或者弄来那种的丹药,否则我会亲自把他赶出去。”
我松了一口气。
酒杯又复动起来,觥筹之间主客相宜,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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