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好。”通讯器那端的人继续说道，“沈长官，你有在听我讲话吗?”
沈恂初拿下嘴里叼着的营养剂，调低了正在播放的零至三岁适龄儿童教育动画片的音量，晃着脚，慢悠悠地开口说道：“不好意思啊白处长。”
“你知道的，我这刚回地球没多久，听力到现在也还没有完全恢复，实在是没听清您说了什么。”
“能麻烦您能再重复一遍吗?”
末了她还要补充上一句，“您应该也是能理解的吧？”
她话是这样说的，态度却不见得有多好，但一号塔行政处处长白述拿她没辙儿，只好又机械式地重复了一遍。
“根据各方调查，现确认，你们返程那天带回来的那个人，正是‘花园计划’的总设计师兼首席执行官，兰鹤野。”
“经上级决定，他将会在不久后被指派到你那里工作。”
设立于世界中心的意诺的总塔，根据不同的分工及职能被分为一至四号。
一号塔负责管理世界高级别岗位的哨兵和向导；二号塔负责进行世界各地其他分塔的任务下达、工作协调和人员调度；三号塔负责进行哨兵向导的世界高级别岗位的人才选拔；四号塔主要负责世界所有哨兵和向导的身份登记、档案保存以及高级别向导的向导素的信息留存。
听到这个消息沈恂初不由地怔住了，过了半晌她才重新找回她的声音，问白述道：“白处长，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们曾经好像发过公告，声称勤勤恳恳、鞠躬尽瘁的兰鹤野同志，因身体问题，需要进入封闭式环境进行休养，任何人都不得探视。”
“谁承想，他竟然在十年前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那么请问，失踪了的兰鹤野，为什么出现在了我们归程的路上？”
“还有，最开始你们把他从培训营带走，切断了他和外界的所有联系，美其名曰什么狗屁专心工作，防止其他因素干扰。结果人失踪了那么多年也不明原因，一张公文短短几行字就草草了事，更没派人去找他的下落。”
“现在好不容易他出现了，又二话不说，突然就把人塞给我。不知道还以为兰鹤野同志不是个人，是个用完了随手就扔的垃圾呢。”
“身为舰队的最高级指挥官，这些年也和你们打了不少交道了，不是我说，你们总塔的办事效率和能力，怎么还不进反退了呢？”
她这话到后半句，已经带上了几分阴阳怪气。
白述还是捏着那副公式公办的嗓音，对她答非所问道：“沈长官，这是命令。”
沈恂初关掉眼前的显影冷哼一声，沉默了片刻后问道：“这事儿没有再商量的余地了？”
“没有。”
白述回答得很干脆。
“沈长官，身为舰队的最高级指挥官，你要记得你的职责。”
沈恂初：“……”
道德绑架是吧。
其实对于“兰鹤野将成为他的同事”这件事，她是有点抗拒的。
她拒绝这件事，其实并不是因为对兰鹤野这个人有什么意见——虽然说他俩当年在培训营结下来的梁子现在都能环地球三圈，但都过去这么久了，不至于这个时候再搬上来东扯西扯——而是因为兰鹤野的身份。
他是“花园计划的总设计师兼首席执行官”。
跟他成为同事就意味着“花园计划”这个项目的开启已经被提上日程，并且“北冥舰队”需要参与该计划执行全过程。
而对于“北冥舰队”目前的情况，没有人比沈恂初更清楚。
与不断向太阳系侵犯的翅甲虫作战，已经使得舰队的损伤情况非常严重。
另外，由于长期处于战斗模式，几乎所有的哨兵都出现了感知被过量信息严重压迫，以及精神污染的现象。
但由于队内向导占比较少，他们又是远程作战，以至于这些问题无法得到及时且合适的处理，他们的情况便更加严重。
在舰队取得这次阶段性的胜利，返回地球后，舰队中超过一半的人被送去了静音室进行修养和治疗。
这其中也包括沈恂初。
翅甲虫不知什么时候会卷土重来，这时候再要让他们分出精力去执行“花园计划”，对于此刻的舰队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难道对于他们的情况，上级真的一概不知吗?
还是说，舰队的情况他们根本毫不关心?
而且现在真的是执行“花园计划”的最好时机吗?
她静静地等待着通讯器另一端的白述，就这件事情而言，再补充些什么，哪怕仅仅是一句对舰队成员的慰问。
但白述没有。
白述沉默了好久，久到沈恂初以为他已经把自己遗忘的彻彻底底的时候，他突然开口，声音放得很低，很缓慢地，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蹦出来地说:“他很不好。”
沈恂初一愣。
“沈长官，他真的很不好。”
“所以，你们把他调来我这里，是出于他的个人原因?”
沈恂初蹙了一下眉，白述方才说这句话时候的语气她并不是很喜欢，听上去像是在被告知什么不好的消息一样。
“白处长，您需要确保的是，我接下来听到的都是实话，不然我无法保证我接下来所做出的决定是否真的正确，或者是否如你们所期待的那样。”
白述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我承认，沈长官，我们将兰鹤野调往‘北冥舰队’，确实是为了让舰队配合他执行‘花园计划’。”
“但是他个人现在的状况非常糟糕，就目前来看，完全无法保证计划的顺利开启。”
“于是我们通过系统匹配，发现你与他的契合度非常高，现在让你们成为同事，也是出于兰鹤野个人角度的考虑。”
“而且我记得，你们在培训营的时候是同期，想必这件事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沈恂初垂眼。
所以，将兰鹤野调来舰队的最主要的目的不是让整个舰队配合他执行“花园计划”，而是要让自己身为一个“向导”，向一个与他契合度很高的“哨兵”提供帮助——
那么，上级想要让她提供给兰鹤野的，真的是帮助吗?
沈恂初开口问道:“我能不能见他一面?”
对于她的要求白述并不意外。
他知道沈恂初既然想要与兰鹤野见面，就代表着她松了口，或者至少在态度上有了让步。
于是他说道:“好的。我们会根据兰鹤野的状态来确定时间安排你们见面的。”
·
沈恂初从柜子上取下一个罐子，用勺子把里面的白菊舀出一些来放到一个碗里，用热水冲洗过后又把这些白菊放进一个玻璃杯，然后取下正往外咕噜咕噜的冒着气泡的水壶，将其中的沸水倒入玻璃杯。
一朵朵白菊由杯底渐渐地上升，在水中慢慢地伸展开腰身，短短几瞬，便由花苞“生长”为了花朵，看着像是再次经历了一次生命的轮回。
沈恂初把罐子放回到柜子那专属于它的位置上，然后走进书房，将那杯菊花茶放到书桌上，把被烫得有些发红了的手指放到嘴边吹了吹后，用那几根手指轻轻捏着耳朵向书柜走去。
那张图纸是在一本很厚的书的书页间取出来的，因此被保存的很好，边边角角处也没有一点折损的痕迹。
沈恂初的记性不错，连那本书被放在书柜的哪一边，第几层、从左往右数的第几个都记得准确无误。所以找到它对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她把那张图纸小心翼翼地打开，然后平摊在桌面上。
这是“花园计划”总设计图的纸质版。
“花园计划”于三十年前被提出。
二十五年前被正式列入“人类未来发展总章程”。
十五年前，被正式交由兰鹤野策划。
该计划总分为“拓土”、“规划”和“筑建”三个部分。
“拓土”是指由“花园计划”的总设计师来规划人类未来将要向外开拓的疆域范围及所要占领的大小行星，并严格按照要求执行落实。
“规划”是建立在“拓土”部分的完成度之上的，即在完成部分“拓土”任务后，“花园计划”的总设计师会根据新的疆域或者行星的自身特点及周边环境，来决定及设计大型军工厂——用以生产军械，或为人类建设未来新家园做准备。
最后，“花园计划”的执行官会根据“规划”来完成“筑建”部分。
沈恂初微微低头，纸张上漂浮着的淡淡的油墨味儿便进入了她的鼻腔。
“蚂蚁时代”结束后，随着科技快速发展，纸张渐渐被各种电子显示屏代替，甚至已经逐渐淡出时代舞台，但沈恂初却依旧喜欢纸质版的书籍或是文件。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确实算是个“老古董”——
她坚持着自己所在意的一切，却又无可奈何被时代的潮流卷携着向前走。
设计图纸上布满了她所做得批注。
黑而带着光泽的石墨一点一点地碎在纸张细细密密的纹路里，好像是在历史的长轴上记录下的一个个的重要的时间节点，最后连成一片闪闪发亮的星海。
这是人类的过去、现在与未来，是一切的已知、将知与未知。
白述的消息来得出乎意料的快。
沈恂初低头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
现在已经是晚上的十二点零五分了。
长期身处战场，每天要面对的是比糟糕更糟糕的情况的沈恂初心里一悸，下意识地想: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按下了手边通讯设备的接听键，白述的消息从另一边传来。
“情况紧急，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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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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