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水,恒琰便悄然散开神识,如同无形的触须向四周蔓延探查。河底景象与寻常河湾并无二致,河岸被水流经年累月地冲刷侵蚀,形成陡峭的斜坡,若是不通水性的人失足落水,怕是凶多吉少。
当他的神识扫过村子正下方时,果真“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墓室轮廓!其规模之大,竟与整个村庄相差无几!
恒琰细细探查着,寻找着嗣清曌所说可能的甬道口。他心中一动,竟真察觉到一处异常!
整段河滩虽陡,但也都是斜坡,唯独村尾靠近河水的岸边,竟如刀削斧劈般垂直向下,形成一道深不见底的断崖!
而嗣清曌所说的那个甬道入口还真的存在,就隐藏在这道垂直岸壁的下方。只是入口处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绿色帘幕般的水草,若非神识探查,肉眼绝难发现。
恒琰缓缓靠近,伸手拂开水草,一扇厚重的石门显露出来。
门面上,几圈由凸起石钮组成的星宿图排列其上,但顺序明显被打乱了。恒琰只认得中间象征北斗的七星,位置倒是对,但显然需要按正确顺序按下所有石钮才能开启。至于那些复杂的星宿排列……
“啧!”恒琰忍不住挠了挠头,“早知道,就该去那些星君府上串串门儿,认认路!这谁知道谁住哪边啊?”
这念头一闪而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自己根本就是在说胡话。
但是这也怪不得他,昔日在九天之上,除了待在自己那偏于一隅的寝宫,便是四处奔波处理邪祟,哪有闲情逸致去“观光”?况且众神避他如蛇蝎,去了怕也徒增不快。
就在这时——
“扑通!”
一声沉闷的落水声从上方传来!
恒琰猛地抬头,只见一个红色的身影挣扎着坠入水中,衣裙在水中散开,如同一朵骤然绽放又迅速凋零的花朵。
那身影……越看越眼熟!
“不对!”恒琰心中暗呼,便双腿一蹬,如离弦之箭般急速向上窜去!
果然!那在水中挣扎下沉的红衣身影,正是曦和!可此时的曦和已经不再挣扎,他迅速靠近,一手揽住她的腰肢,将她紧紧横抱在胸前,旋即毫不耽搁,双脚发力,破开水流,朝着水面疾冲!
岸边,丁宁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他趴在湿滑的河滩上,带着哭腔声嘶力竭地喊着:“曦和姐姐!曦和姐姐!”
“哗啦——!”
水声乍起,顷刻间,水花四溅,恒琰抱着湿漉漉的曦和破水而出,稳稳落在岸上。他眉头微蹙,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可思议:“你们在岸边搞什么名堂?这也能掉下来?”
丁宁赶忙走上前去,带着些许颤音问道:“曦和姐姐你没事吧?”
似乎是被声音惊动,曦和湿漉漉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眼看就要睁开。
丁宁突然想起了与曦和落水前的对话,一个眼疾手快,竟箭步上前,伸手“啪”地一下捂住了她的眼睛,同时夸张地对着恒琰喊道:“哇!恒琰大哥!你衣服竟然一点都没湿!太神了!”
“避水术罢了,湿了怪麻烦的。”恒琰抱着曦和若无其事地答着。
曦和此刻似乎也心领神会,在恒琰怀里乖乖闭着眼装死。
演员就位,丁宁回想着他看过的话本里英雄救美的桥段,便开始了他的表演:“恒琰大哥,快吧曦和姐姐放下来看看,是不是呛水了!”他语气略带焦急。
“呛水?”恒琰挑眉,一边依言小心翼翼地将曦和平放在地上,一边嘀咕,“她怎么可能呛……”
话音未落,丁宁已经煞有介事地俯身,探了探曦和的鼻息,随即猛地抬头,带着哭腔尖叫道:“恒琰大哥!没气了!曦和姐姐没气了!快救她啊!”
“啊?”恒琰这下是真懵了,“我不会救啊……”神明被水淹死?闻所未闻!
“快!用我们凡人的法子!”丁宁急得直跳脚,语速飞快地比划着,“以口吹其口,两手按其胸!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我来?嘴对嘴?”恒琰一脸抗拒,连连摆手,“你来!我不行!”
丁宁紧张兮兮地指了指天空,悄声说道:“我来?那可就是亵渎神明,我被雷劈了怎么办?”
恒琰认命般长叹一声,只得俯下身去。
他缓缓凑近曦和嘴唇,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面颊。曦和紧闭双眼,努力维持着“气绝”的模样。可曦和终究是一个温室里的小姑娘,因恒琰的靠近,那骤然加速的心跳却骗不了人,一抹红晕不受控制地爬上了她的脸颊和耳根。
就在曦和心跳如鼓,以为恒琰就此真的会和他嘴对嘴时……
恒琰突然坐直了身体!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毫无预兆地在曦和脸上炸开!
恒琰出乎意料的直接照着曦和的脸蛋来了一巴掌,慢悠悠道:“好啦!我可没听说过有被淹死的神明。她顶多是被吓懵了,一巴掌就好了。”说完,恒琰还轻轻扭了扭手腕。
这一巴掌,不仅把装死的曦和打懵了,连旁边的丁宁也彻底石化。他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最差也就是见死不救嘛,唯独没料到恒琰会用如此简单粗暴的方式!
“恒琰!你个混蛋!”曦和捂着瞬间红肿起来的脸颊,猛地坐起身,羞愤交加地怒吼。
她本就全身都湿透了,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此时更显得她楚楚可怜。
恒琰却乐了,指着她对丁宁说:“看!我说什么来着?立竿见影!”
“混蛋!混蛋!”曦和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带着哭腔,“我的神力被封了!你不知道吗?!”
“可你不还有灵力吗?风灵月影宗白待了?”恒琰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毫不客气地调侃,“就算不会避水术,排出呛到的水应该不是难事吧?话说,你真差劲啊,居然还不会避水术。我以为凡间三流修士都该会这一手。”他完全没注意到曦和眼中喷涌而出的怒火和屈辱。
身为九天之上备受呵护的准日神,曦和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她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手却猛地按住了腰间的真炎短刀,眼看就要拔刀拼命!
“你们……这是怎么了?”嗣清曌恰好抱着几块石头回来,看着岸边湿漉漉,脸颊红肿,怒发冲冠的曦和。以及她离开前便扎入水中,现在却衣衫干爽,一脸促狭的恒琰,还有旁边呆若木鸡的丁宁,满脸困惑。
听到嗣清曌的声音,曦和这才强压下拔刀的冲动,猛地扭过头去,拼命用手背擦拭着不受控制滚落的眼泪。
恒琰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拍了拍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笑嘻嘻道:“没事儿,她自己不小心掉河里,喝了几口水,吓着了。”
见气氛虽怪但似乎没出大事,嗣清曌这才放下石头,走到竹排旁加固。她忽然像是想起来了什么,扭头对恒琰问着:“对了,仙师。下面怎么样?找到甬道的入口了吗?”
恒琰双手环抱胸前,撇了撇嘴:“入口是找到了,可惜打不开。看痕迹,那石门自建成起就没人从外面开启过。以我的手段是无能为力的。”
他用神术探查过,就算是这大墓刚建成时,那道石门也没从外面打开过。没有人开过,他也就无法通过重现过去找到开门的方法。
“那没有办法了……”嗣清曌一脸严肃,下意识咬住了右手拇指的指甲,眉头紧锁,“那就只能直接和村长谈了……”
“你觉得真的能谈吗?怕光是村民看见你就想把你生吞活剥了吧!”恒琰挑眉道。
村子里的那群人他也见过,心中的成见已生,可没有那么容易松口。
“这不还有仙师你们吗?”嗣清曌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你们将我护送到村长面前就好了呀!”
午时过后,四人回到竹屋稍作休整,便朝着村长住处行去。
只是,确实不太顺利。
村民们见这“妖女”下了山,竟立马举起棍棒和农具嚷了起来:“她怎么下来了!晦气!”
“滚回去!滚回山上去!”
“那几个仙师怎么也在!他们不是拿钱走了吗!?”
“他们是一伙儿的!原来他们是一伙儿的!”
“妖人!滚出去!”
村民们如临大敌,纷纷抄起锄头、钉耙、木棍等“武器”将他们团团围住,污言秽语不绝于耳。他们举着武器,警惕地咒骂着,却慑于恒琰等人的手段,不敢真的上前。
此情此景恒琰多么熟悉……九天穹宫之上,那些道貌岸然的神官们将他围堵,斥骂的场景,与眼前这一幕如出一辙!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错!最后,连他最重视的神主大人,也一脚将他踹下了九天……想到这里,他心中怒意渐起,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不受控制地从他身上逸散开来!
而身后的曦和也看在眼里,她深知恒琰过往,更明白这杀意因何而起。
她看着恒琰微微垂下的阴沉的脸,阴影遮住了眉眼。他紧握的双拳也因用力而指节泛白,青筋隐现。她心头一凛,毫不犹豫地快步上前,一把死死攥住恒琰的衣袖!
恒琰感到身后一顿,身体猛地一震,这才如同从噩梦中惊醒,那股令人心悸的杀意倏然收敛。他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
“你们这是什么态度!”曦和趁势上前一步,对着那群愚昧的村民厉声呵斥,“我们是来帮你们解决问题的!你们就态度?!”她怒目圆睁,一把夺过离得最近的一个村民手中的粗木棍,双臂发力,“咔嚓”一声脆响,木棍应声断成两截!她将断棍狠狠掷在地上,“都给我滚远点!”
“就是,想动手?打得过吗!?”终究还是少年心性,丁宁也叉着腰跟着嚷了起来。
村民被这气势所慑,连连后退。他们也只敢趁口舌之快,要真动手,他们知道一点儿胜算没有。
“我要见村长!”嗣清曌终于鼓起勇气大声叫了出来。
村民们终于不再阻拦,而是左右夹道。但他们眼中的怨恨和警惕丝毫未减,如同毒蛇般紧紧盯着四人,直到四人到了村长的小院。
老村长依旧端坐在堂屋北面的椅子上,手拄拐杖,浑浊的老眼冷冷扫过嗣清曌:“你来作甚?村里容不得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寻死?”
“老村长,我是来和你商量水患的事情,有一个办法能解决水患。”嗣清曌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她全身都在微微发颤,恐惧、愤恨,以及积压多年的委屈如同冰水般浸透骨髓……她并没有忘记她八岁那年村民是如何将她悄悄绑到柴堆上,准备将她活活烧死的,也没有忘记父母为了救她如何被村民乱棍打死。
多年来她苟活一隅,忍受白眼和诅咒,支撑她的唯一信念,就是解决水患,完成父母遗愿,洗刷强加于她和父母身上的污名!为此,她什么屈辱都能咽下!
她用右手死死掐住左臂内侧的皮肉,尖锐的疼痛勉强压制住身体的颤抖。泪水也在眼眶里疯狂打转,但她拼命睁大眼睛,不让它们落下。
诚然,她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坚强,当初说着有恒琰他们在她就不会害怕的话。但当真正面对这些仇视的目光和刻骨的恨意时,那深入骨髓的恐惧依旧如影随形。
“什么办法!?你离开村子就是最甬道好的办法!”老村长重重一顿拐杖,发出“邦邦”的闷响,显得急怒攻心。
“不是!”嗣清曌鼓起全身勇气,声音陡然拔高,转而看向村长身边的族中长辈,“解决办法就留在祖冢里!我偷听到你们有谈起过,祖冢里有一条看起来很多余的!你们抱怨巡视祖冢时总要多走那一段无意义的路!或许祖先早就算到会遭水患,所以在自己墓室边缘,靠近河床的位置留下了一条甬道!打开它,引水入道,水患自然可解!”
“放肆——!”老村长勃然大怒,脸膛瞬间涨成猪肝色,他故意拖长了音调,拐杖在地上急促地连点数下,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你这祸胎!给村子招来天谴还不够!还带着外人打起了祖冢的主意!数典忘祖!你……你安的什么心?”
“没有……我只是……”嗣清曌看着盛怒的村长,心底的恐惧一下子升腾而起。
嗣清曌后退了两步,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村长的怒喝打断了:“来人啊!把他们赶出去!赶出村去!”他吼完,便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几个守在旁边的族老连忙上前搀扶,也面带怒容地呵斥道:“愣着干嘛!把他们打出去!”
几个年轻村民面面相觑,心中打鼓。他们知道真打肯定是打不过的,但是族老命令下来了,他们硬着头皮也要上!他们握紧手中的农具,一步步向四人逼近,眼神凶狠。
谈判彻底破裂!恒琰心中念头急转。硬拼绝非上策,他虽不怕,可要同时护住身后三人周全,难保不出纰漏。当务之急,是立刻脱身!
他不动声色地将曦和、丁宁和瑟瑟发抖的嗣清曌护在身后,低声道:“先走!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四人被步步紧逼着退出了堂屋。屋外的村民见他们出来,也纷纷举起武器围拢上来,形成更大的包围圈。
曦和“唰”地一声抽出腰间的真炎短刀,寒光凛冽,横在身前戒备。
他们缓缓后退,眼看就要退到村口。可村民们见他们一味退让,并无激烈反抗,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其中两三个村民竟挥舞着手中利器冲了上来!
“滚出去!”一个满脸横肉的村民,瞪着血红的眼睛,挺起一柄锋利的草叉,狠狠刺向挡在最前面的恒琰!
“快走!跑几步!” 恒琰低喝一声,右手快速探出,精准地抓住了刺来的草叉尖头,那尖锐的铁叉头离他胸口仅有三寸,却再难前进分毫!
另一人见状,竟将目标转向恒琰身后惊慌失措的嗣清曌,手中钉耙带着风声挥了过去!
嗣清曌被突如其来地袭击吓了一跳。可钉耙距她眼睛一掌宽时,恒琰左手回抄,一把攥住了钉耙的长柄。他用力一拧,巨大的力道给那村民虎口传去一阵撕裂的剧痛,钉耙瞬间脱手!
他猛地回头,对身后三人厉声喝道:“别发呆了!快跑!”
“你呢!?”三人异口同声。
“他们伤不到我!走!”
话音刚落,又一个村民,瞅准恒琰双手都被牵制的空档,从侧面悄无声息地窜出,手中一柄磨得锃亮的鱼叉,带着狠厉的劲风,直刺恒琰毫无防备的腰腹!
恒琰眼角余光瞥见寒光,心中大呼“不好”!他下意识想侧身闪避,但双手受制,动作终究慢了半拍!眼看那冰冷的鱼叉就要刺入他的身体!
可就在鱼叉尖端距离恒琰腰腹仅有一拳之距时——嗡!
一声低沉却清晰的嗡鸣响起!
那疾刺而来的鱼叉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而坚韧的铜墙铁壁,骤然顿住!下一刻,铁质叉头连同坚韧的木柄,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碾过,寸寸碎裂,化作漫天木屑铁渣爆散开来!
而手持鱼叉的村民也被震得倒飞了出去,在地上滑行了一段距离后,鲜血从其口鼻喷涌而出,瞬间晕死了过去,生死不知!
见状,所有喧嚣咒骂戛然而止!本来喧闹的村口此刻一片死寂。
村民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直到那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才猛地惊醒。
眼前这个年轻人,再不济也是个修士!本就不是他们能抗衡的角色,回想方才只是简单地接住了草叉和钉耙,更像是手下留情!先前的两个村民看到此景更是心有余悸。
恒琰看着地上散落的碎屑和远处昏迷不醒的村民,眉头紧锁。他本来也觉得诧异,仔细想想才意识到可能是因为自己的护体罡衣反震所致。只是没想到这个在他斩妖驱邪时完全派不上用场的罡衣,对凡人威力如此之大,竟无端重伤了人。
“啧!”他眼中闪过一丝懊恼,但事已至此,正好借势脱身。
他站直身体,目光冷冷扫过噤若寒蝉的村民,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不想跟他一样的,就给我滚开!”
村民们被他目光所慑,又见丁宁三人已趁机退到了安全距离之外,哪还敢上前?恒琰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们,转身朝着村外等候的三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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