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穿过了一层风，符羽突然察觉到周围气息流动的不同。
百枝的声音从前方响起，“如今已经出了边界，几位可以送小姑娘离开了。”
身下的巨兽停下了脚步，符羽顺着她温暖坚实的背脊滑到地上，朝着陆山和庚六走去。
她并不擅长正式的，以自己为主导的告别。
符羽把一只做工粗糙的廉价荷包塞进庚六手里，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个你收着。里面是一些灵石，和寻常人用的银票。”她心中有“钱”的概念吗？符羽看着紧紧攥住了荷包的那只小手，又忍不住在心底哀嚎。
“好漂亮！”庚六被荷包里亮闪闪的灵石晃了眼，一颗颗圆润的小石头散发着温柔的光芒，好像她从前修炼出的，供奉给主人的灵力一样。她将手里的小布包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外面的人会在离别时送这些东西吗，如果……如果她早点知道，也送给姐姐一些就好了。
她果然不懂这些是什么。“你们两个一路上记得多教她一些常识啊，别把人送到了就不管了。”符羽垂头丧气地叮嘱着陆山和玄鸟。
陆山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符羽的长发，“她很快会明白的，你别太担心。”
“恐怕陆道友还不能离开”，陆山再一次察觉到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他抬起头，百枝不知何时走过来，脸上依然带着一抹恭敬谦卑的笑意。
“符前辈，步前辈，既然已经将陆山师兄带来了，又为何急着要他离开呢？”
符羽身子一僵，他认得陆山！她回头望向步云轻，比出一个焦灼的口型，“怎么办？”对方只微不可查地冲她摇了摇头。百枝明明深得黎落落信任，可那个把陆山带到黎家的任务……他又是替谁发布的呢？
“你为什么要扣着他？你家少主可说过，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件事。”话虽这样说，可……符羽远远瞥见站在一边的黎落落，抱着手臂事不关己地看着几人，丝毫没有屈尊来帮忙解释的意思。
陆山的手摸上腰间的剑，如果强行离开，玄鸟或许能带着三个人……可如果这里还有什么黎家设下的禁制……
“几位不必担心”，百枝游走在渐渐凝固的气氛里却浑然不觉，“只是如今族中动荡未歇，等一切水落石出之后，几位自然就可以离开了。”
百枝退开几步，神色柔和，话语里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胁，“既然来了黎家的地界，还是客随主便，不要生什么事端得好。”
“你——”符羽正欲理论，被陆山拦了下来。他安抚得拍了拍被吓住的庚六，召唤玄鸟落在自己手臂上，平静地嘱咐着，“你先带她去吧，尽量避开师尊，之后你也留在宗门等我，不必再回来。”
玄鸟又气又急，低头在他手臂上啄了一口，还是认命地飞到庚六肩头站定。看着被自己压得晃了一下的小姑娘，无可奈何地宽慰道，“别怕，我陪着你呢。”
玄鸟拍了拍翅膀，作势欲飞。庚六突然伸手拉住了陆山的衣角，“陆哥哥，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陆山顿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姐姐是谁。玄鸟展开翅膀，和庚六一起消失在风里。
一尘不染的石子小径上，两侧竹林高耸如云。符羽才刚透过那层层叠叠的竹叶看见几栋古宅隐约的边界，几名侍从已经从沙沙作响的碧绿色幕墙后现出身形，沉默着立在几人身侧。
符羽并没听见有谁发号施令，立在前方的黎落落和百枝似乎连一个手势也没有动，恍然间她已经立在一条寂静无人的回廊之上。“陆山？”她回头望去，周围却只剩下她自己。
“请随我来。”一名侍女鬼魅一样从不知哪块石头后面冒出来，带着符羽七拐八绕地走过一重重院落。符羽试图记下走过的路线，可每一处都是相似的雕栏画栋，花木修剪得整整齐齐，空洞洞的院子仿佛从未有人踏足。
侍女最后停在一间院子前，看上去同刚刚经过的院子并无不同。“还请您在此处休息。”符羽一把拉住了转身离开的侍女，“你等等，和我一起的人呢？”，她的手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荡开，身侧的侍女不知何时立在了三步之外。
符羽惊诧地看着被甩开的手，对方修为不低，竟然甘愿只在黎家做个侍女吗？侍女依然毕恭毕敬，“少主现在有事处理，到时候自然会召见您。”
黎家的确是财大气粗。符羽闷着头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拣了两个看不出年代的古董摆件把玩着。房里围着雕花嵌玉的屏风，桌椅板凳上尽是精雕细琢的花纹，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连床边的围栏上都刻满了纹饰。连符羽也挑不出什么毛病。看来只有没钱的宗门才走清心戒欲专注修炼的路子啊，符羽任由自己埋进柔软蓬松的床榻，漫无目的地想着。
第二天，靠着之前的传讯符，符羽终于见到了一次百枝。对方还是一副不急不缓的样子，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陆山怎么样了？”她开门见山。
“陆师兄一切安好，符前辈不必担心。”百枝轻描淡写道，“不过是想从他那里问些秘境中阵法的信息。”
“阵法……”符羽皱了皱眉，“那阵法又不是他设下的，他能知道多少信息呢。”
百枝只是微微一笑，“符前辈放心。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那云轻姐呢，我怎么连她也联系不到了？”
“步前辈许是有事在身吧。有两个人不太方便让少主正式解决，听说是交给步前辈了。”百枝话说得很客气，却谁也不肯带她去见，只是推托道，“符前辈稍安勿躁，少主看重您，很快便会召见的。”
这话说的倒没错。黎落落很快便传她见面。一名侍女，符羽认不出是不是上次带她来的那一位，领着她又是在迷宫一样一层套着一层的院子和回廊间穿梭，最后转身站在一处灯火通明的院子里。
黎落落一脸疲态地坐在宽大的桌子后面，手里捏着一只荧荧烁烁的天青色茶盏，看见符羽走进来，才绽开一点笑意。
“你查得如何了，可以让我们走了吗？”房里只有她二人，符羽问得毫不客气。
黎落落低低地叹了口气，起身拉着站在那里的符羽一路走回桌边坐下，又亲手倒了杯茶放在她面前，“我也不想拖着你的，可是”，她抬手贴在额头上，“我查到最后，再往上的人却动不了了。”
符羽不去碰那杯茶，“黎少主也有动不了的人吗，我还以为您在黎家说一不二，想杀谁就杀谁呢。”她始终觉得，庚六的姐姐不过一颗小棋子，说杀就杀了，何必呢。
黎落落并不生气，语气甚至更放软了几分，“你不知道”，她垂下眼抿了一口茶，“敢在我身上动手脚的还有谁呢，自然是我那位亲生的父亲，如今黎家现任的家主了。”
“什么？”符羽愣住了，这种家族秘辛，她看看四周，不会是准备把我灭口了吧。“你……你父亲怎么会？”她的手突然被黎落落握住了，“父亲从小便嫌弃我天赋不佳，灵力不稳”，黎落落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他早就觉得我碍事，想推别的孩子取代我。这次若不是有你相助，我恐怕已经……”
符羽的手指尴尬地伸在黎落落手心里，僵硬得一动也不敢动，“我拿钱办事而已，你不用这样……”她不懂黎落落怎么突然一副掏心掏肺的样子，试探着想缩回手，却被握得更紧了。“所以，还请你多留几日，帮我渡过这次难关吧。”黎落落盯着她，语气真挚，眼底仿佛闪着一丝泪光。
院子外面，有人角落里悄悄传递着消息，“就是这个人，她定然就是帮少主恢复灵力的那个能人异士。”
第二天，符羽无聊地在院子里敲敲打打，昨夜的见面更像是一场梦，那个嚣张肆意的少主，突然像只翻过身的刺猬，对着自己露出了柔弱不堪的软肋。她弄不清黎落落的意图，烦躁地用能力摸索着自己院子周围的法阵。“噗”的一声轻响——她好像不小心地，戳破了一个法阵。
她探出头向外张望，“不会触发什么警报吧？”，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是看习惯了的缘故吗，她觉得外面一圈套着一圈的院子似乎不那么令人眼晕了。
她缩回身子，一转身，撞进一个扑过来的温热怀抱里。“什么人？”她抽出一张符咒，攥着符咒的手却被握住了。
“你就是救了少主的神仙姐姐吧！”少年一张圆圆的娃娃脸，全然不在意她手里的护身符咒，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捧着她的手。“百枝哥不许我乱跑，可是昨晚上有侍从瞧见了的，少主特意召了你去说话。”
看来那些侍女也只是对着我才守口如瓶，符羽在心底暗叹，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我不是什么神仙姐姐，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误打误撞帮了你们少主一个忙而已。”
少年一双漆黑的杏眼里满是执拗，“求神仙姐姐也帮帮我吧。我有很多钱的，多少钱都可以给你。”
符羽皱起眉，试探着握住了他的手腕，沉下心感受着灵力的运行——
残破，空洞，符羽走在一重重庭院里，朔风席卷而过，她找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面前这个单纯莽撞的少年，灵脉里早已空空荡荡，连灵脉本身也千疮百孔，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撕扯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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