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曲侑到龙吟山,虽然距离不远,但是地形复杂,一路既有水路,也有山路,中间还需经过一片密林。
那林子深不可测,稍微往里走些,便可见一座山谷,谷中一直以来都藏着吃人妖怪的传说,算是附近一带的禁区,附近村民天黑后宁愿绕路远行,也不会随便进入。
之前苏夫人去上香的福宁山,便离密林不远。
苏极清很大可能凶多吉少,但近来一段时间,官府都不曾接到过无名尸体的报案,若他真的遇害,那么尸骨一定在路上某处。
花逢卿捡到铭牌的位置是下游处的河滩边,很难断定是从什么地方飘来的。
所以他决定先将沭水河沿岸先检查一遍,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极清两岁时就进了苏府,伯母不能生育,所以打心底将极清当作亲生孩子。大概也是亲人之间的感应,极清走后,伯母总是梦见极清被人开膛剖腹的情形……起初,她好几次让人去龙吟山打听极清还在不在,听见极清一直都好好待在龙吟山才放心。但噩梦依旧每天都造访,她又担心这是某种预兆,于是开始求神问佛祈求平安……”
苏极苍将人送到大门口,一直盯着他,说完这番话,花逢卿叉着腰,眼神迷惑:“你这是在点我么?”
苏极苍知道他的意思,但仍然为他的直率好笑:“怎么这样想?”
花逢卿:“我又不是听不懂你的言外之意。你觉得如果没有我冒充,苏夫人大概也不会被尸鬼缠上。不过,这也只是大概,这事若全怪我头上,恐怕有些不妥?”
“当然和你有关系,但你毕竟也救了大家,所以……”
花逢卿“呵”了一声:“你继续往下讲。”
“原本我们都以为这是无稽之谈,包括我母亲,谁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都以为是她胡思乱想导致的。现在看来,或许这梦还真是极清被害的真相……”
花逢卿觉得很奇怪:“血缘之间的感应,难道不应当出现在亲母子之间。何故苏夫人整日梦见,你母亲却没有梦见?”
苏极苍:“母亲是不愿极清出门的,一直竭力反对这件事,可我们所有人,都觉得他去龙吟山会更好……后来伯母做那样的梦,母亲也无动于衷,大概在她心中,就算是真的,也是我们让极清去龙吟山才害了他。”
所以不仅是无动于衷,更多是怨恨吧。
今日天气好,日头有些刺眼,花逢卿微咪了眼睛看向苏极苍。这事对谁来说都是噩耗,他夹在中间,想必尤为不好受,花逢卿岔开了话题:
“苏夫人的梦里还有别的细节么?”
苏极苍思索一会儿:“伯母说,梦里极清的尸体旁有一朵小花。红色的,杆子是光的,很纤弱,开着顶端薄薄一片的红色花朵。血溅上去,那朵花便晃来晃去……”
听了他的形容,花逢卿便已经知道那是什么花了。
只是没想到,这个地方也会有。
他点头:“我知道了。”
苏极苍:“无论找到什么信息,都记得回来告诉我。”
花逢卿刚走出两步,又想起什么,退回来。
“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人要来曲侑?”
苏极苍:“谁?”
花逢卿不想说得那么细,打了个哈哈:“谁都行,我瞎问问,不早了,我走了。”
一路走到沭水河旁,他才停下来,目光望向宽阔河面。
从月都过来,水路最便捷,不知道他的三哥,能不能习惯船上颠簸。
当年他第一次出京前往留芳宗,足足坐了二十多天船,在船上吐得胃都快出来了,后来歇了三四天才能上路,结果到留芳宗后还要坐里面的小船,一见水,又吐得七荤八素。
现在三哥想来看热闹,这些经历也必不可少。
他回头看向身后官道,行人依旧络绎不绝,远比从前热闹百倍。他自然知道这些人为何而来,为谁而来,只是很可惜,他们要找的东西,他也真的没有。
他不想给两个小孩子惹麻烦,所以虽然来了曲侑,也没有去见花子柒和花子毓的打算,事实上,他当初会来南域,也是个意外。
他当时逃出九层塔不知道去哪,于是随手起了个卦,竟是上上卦“火天大有”,南方为火地,自然是南下大吉。遇事不决,算卦解决,他学当初会学这个本就是为了这种时候,于是选择一路南下。
这上上卦没有骗他,南来这一路,鬼使神差,都算顺利。就连盘鬼关遇上灵湘君,他当时都以为自己完了,结果竟给他混进关来。
现在想起来,他还觉得不可思议。
他的本领是灵湘君教的,他自知不如师尊十分之一二,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本没有任何人可以逃得过。
其实可能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如传言所说的那样……
但花逢卿不愿意去想这个可能。
灵湘君不能算个好师尊,当初能收他为徒,也全靠他死缠烂打,或许他们本无这场师徒缘分,所以师徒情谊,自然也淡薄得像水。
但迄今为止,师尊修习的灵幻九州依旧是天下百姓的希望。
他自然不想他有事。
有渡河的船夫送完了客人靠岸揽客,花逢卿跳下去,花钱买下了这条小舟。
船已旧了,他出钱却不少,船夫占了便宜,乐喜不自胜,桨抛给他,人便高高兴兴走了。
花逢卿在留芳宗生活七年,每日数次从抱剑湖往返,磨炼得水性和划船技术都是一绝,他摆弄几下,小船便平滑驶向河心。
现下有风,顺水而行,不用费什么力气,这一带沿岸都是民居,出事肯定不会在这附近,他从旁边扒拉了一片枯荷叶盖在脸上,倒下去睡了一觉。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河面更加宽阔,两岸寂寂无声,偶尔响起两声鸟鸣和猿声,竟传得很远,回音俨然,他才取下荷叶,一下坐起来。
旁边就是妖风谷了。
水面的颜色都变深了,两岸都是肥沃的黑色泥土,草木葱郁,林子格外茂盛,他将船靠岸划行,寂静天地里只有一浪又一浪的水声,在这片林子附近,似乎温度都比别处更低。
他一路观察岸边痕迹,这一带其实属于妖风谷的外缘,路滑林深,野草封路,大多都连着悬崖峭壁,所以从没人上岸。
他也没打算上,只是想在水中观察两岸是否有异常的痕迹,水随山转,一路蜿蜒,直至出了妖风谷,也没给他看到有什么拖拽踩踏的痕迹。
出了妖风谷,又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远处稻谷成熟,一片金黄,田间有许多瘦小人影正在收割水稻,有农户的地方,就算作案也不便隐藏,以花逢卿的直觉,真要出事,应当还是在妖风谷。
他将船停了,系在岸边,自己飞身跳上岸去。
……
苏极苍送走最后一拨吊唁的客人,这才有时间坐下喝口冷透的茶,天色已经黑透了,门前的桂花飘落满地,冷风中,香味一时隐一时现,透着末路时的萧索。
刚喝完茶,王异匆匆从夜色里走来。
“夫人已经清醒了,大夫说伤势不轻,至少要卧床两个月。许夫人知道发生什么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不许我们在那待着。我们假装退了出来,留了人在门口守着。”
“做得好,娘情绪不稳定,不要再刺激她。你回来见到老爷了么?”他放下杯子。
“见到了,老爷没说什么。只说你这几天太辛苦了,叫你别忘吃府里备的补品,小心身体。公子,老爷这话说得不错……”
“连你也要唠叨我么?”苏极苍摇摇头苦笑,“吃再多补品也是徒劳,何必浪费。三皇子要来曲侑巡查,老爷那边抽不开身,府里的事,我不顶着谁顶着?”
苏极苍抬起手,宽袖滑落,露出腕间一串佛珠。
“近来总觉得喘不过气,夜里常整夜难眠,只有拿着伯母请来的这串香灰玛瑙捻珠,才能觉得清净。可佛祖若真有用,伯母又怎么会遭遇不测呢?”
王异:“公子睡不好吗?我去找大夫开点安神汤药?”
苏极苍笑了笑。
“先去吃饭吧,我等等人。”
王异刚退出去,窗户翻动,一个修长人影滚了进来。
这人发丝凌乱,衣衫挂出不少破洞,苏极苍吓了一跳,看清是谁后忙上去扶,将人才拉起来,便看见脖间一条鲜红的血痕。
他伸手出去碰了碰,花逢卿疼得一把将他手拍掉。
“怎么了?遇上仇家了?”
“别提了……就一个妖风谷,竟然有这么扎手的点子。有纱布么?给我拿点。”
苏极苍给他将纱布和药找来,花逢卿用桌子上的酒冲了伤口,然后抹药,纱布他老扎不好,苏极苍便接了过去,轻轻给他扎好。
花逢卿这脖子不好扭头,因为一动就会扯到伤口,现在扎紧了,才好一些,按了按脖子,纳闷道:“进去看看,没指望碰见什么,就想看看里面哪有迷影花,没想到……”
“你进妖风谷了?”
花逢卿拿过茶杯给自己倒上水。
“我原以为里面顶天了藏着什么小妖小怪,但据四周割稻的农户说,最近里面和往常不太一样,时常传来古怪的叫声,那附近的村民还丢了好几只鸡,他们不敢进去,见我要进,便托我顺带看看,我想着顺手的事,就答应了,结果进去倒是看见了,那些鸡全都……”
花逢卿划了一下脖子。
“像我这样,割喉,被吸干了。”
苏极苍:“也是新出的邪祟?你见到了?”
花逢卿拿着杯子:“见到了他的……白毛。”
他喝了一大口水,又想起今天看到的那个白影,抬起头,将嘴里的水慢慢咽下去。
邪祟妖异常见,能伤他的,不常见,不怕轰隆的,也不常见。
他知道轰隆太过独特,若非紧要关头,也不会用,可今天被那个怪物拉拽的时候,轰隆虽然发出火药,却分明没炸到对方身上。
那怪物还是松手放走了他。
很奇怪。
“饿了,先去找点吃的。”伤口包扎好了,他也坐不住,起身就往外走,却被苏极苍叫住。
他走到花逢卿面前,目光在他破烂的衣服滚了滚,伸出手,摸了摸胸前的破洞。
花逢卿低头一看,这人手指上已经沾了一片泥。
他在地上滚了一天,身上有泥不稀奇,但怎能上手来摸呢?他不要面子吗?难道要他说出来自己今天非常狼狈吗?
他正要反抗,这人用手指搓去手上的泥,然后,又重重按了胸口一下。
花逢卿“嘶”了一声,按住胸口后退一步。
“你……”
“等我一下。”
没等他发火,苏极苍转身进了房间,出来的时候,手上端着一套衣服鞋袜,和一瓶药。
“这是入秋给极清做的,你俩身形仿佛,应当能穿。”
花逢卿扫过一眼,衣服板板正正,还带着热度,显然刚烫过。
还怪细心的。
这人说能穿,肯定就能穿,花逢卿将衣服抱过来。
“谢了,这次原谅了你的冒昧。”
“还有药,别忘了擦,擦不到的地方叫侍女。”他将药瓶子举到他的面前。
花逢卿:“……”
他接过药:“勉强原谅你的嘲讽。我知道你在心里偷笑了。”
苏极苍依旧微笑送别。
花逢卿回到房中,洗浴上药换衣,直到最后照镜子,才发现苏极苍给自己脖子后系了个巨大的蝴蝶结。
还怪有童心的,他差点就背着这个蝴蝶结出门了。
将纱布拆下来,他对着镜子,又好好打了结,这才出门。
脑补了那只蝴蝶结白猫……but九应该是蝴蝶结耶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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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桂影(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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