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霜暮寒》剧组正在布景放道具，另一边，小千正在被陈导痛骂，其余人的眼睛都盯着这两人乐津津地看戏。
“她是怎么回事？觉得受了委屈可以退出不拍，忽然失踪是在干什么，大家的进度她耽误得起吗？！”
“导演，顾姐她，我……”小千红了眼眶，连话都没吐几个字。她真的不知道顾栀去了哪里，而且她也不敢对别人透露顾栀和江樾的关系。
陈导又接着骂：“像她这种无德艺人，哪个剧组会要她，演得像木头一样！让她半个小时到片场来，不然以后她都别想出头了！”
“可是顾姐她昨天下了水，可能是身体不舒服，再给我一小时吧，我再去找找行吗导演？求你了，顾姐她平常不是也很敬责的吗？”
小千还想解释，奈何没人愿意听，陈导挥手，道：“你去找？你个废物有什么用？顾栀经纪人呢？”
片场人多，加上导演发了特别大的脾气，众多目光都射在小千身上，小千默默擦了眼泪，给经纪人周壹打去电话。
“周壹姐，顾栀她不见了，人也不在剧组的酒店里，我给她打电话也是关机，剧组现在都等着她，怎么办？”
小千的话刚说完，手机就被陈导给抢走了。
陈导对着电话语气不耐烦道：“你怎么管自家艺人的？当初也是你把她塞进来的，现在好，一个小艺人还玩起了消失，耽误剧组的进度你们赔得起吗？！”
那头的周壹被骂心里也不痛快，但她是不敢得罪导演的，只能一个劲儿地贬低顾栀。
“半个小时，要是她不出现在剧组，以后就永远都别来了。”陈导放了最后通牒。
陈导挂断电话，手机又被送回小千手里。小千跑到别处找人，正在绝望的时候，一通电话打了过来，显示的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你好，请问是谁？”
“你好，我是江樾的助理，请问你知道顾小姐在哪吗？”
听到江樾这个名字，小千想到江樾和顾栀昨天的场景，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回答道：“我不知道，我也正在找。”
“好，打扰你了。”
就在小千快要急哭的时候，忽然从身后听见了顾栀喊她的声音。
顾栀裹着毛绒毛巾，手里捧着杯热可可，朝着小千招手。
小千愣在原地，手指蜷成一团，走到顾栀面前，打量着她——头发明显打理过，脸上甚至还化了妆，看上去昨晚过得颇为不错。
“顾姐，你去哪了？”
“我没去哪，就是去外面的酒店住了一晚上。”
其实不是的，她昨晚打了江樾一巴掌后从酒店了出去，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最后去了天寒地冻的江边，流着泪看了一场日出。手指也是，不成器地又冻成了胡萝卜，所以买了杯热奶茶暖水。为了不让人看出她憔悴得要死的样子，只能简单化个妆遮一遮。
更让她难过的是，江樾甚至没有一个电话，一个短信，就这样让她一个人在寒风刺骨的冬夜游荡。
“你知道导演怎么骂我们的吗？昨晚跟江樾在一起开心吗？”小千险些崩溃，“为什么只留我一个人在这里被陈导羞辱？”
顾栀怔愣片刻，走上前，道：“陈导发脾气了？”
小千撇开眼神：“你会在意这些事吗？我总以为你是不想跟这群人同流合污，所以才一直这么特立独行。原来你早就有江樾这个靠山了，而我却要一直因为你不配合他们被侮辱，你开心了吗？”
“……”顾栀沉默着，想到昨晚，心脏隐隐作痛，但只能强撑起来。
“你误会了，我是怕你不接受，所以才一直瞒着你。但是我有没有依靠江樾，你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吗？”
小千呵道：“我清楚什么？我现在只是清楚地知道，陈导因为你而迁怒我，上次是这样，上上次还是这样，你有江樾这层关系在，你不在乎，可我在乎！”
顾栀暗暗握紧了热可可：“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可是上次、上上次，都是陈导让我晚上去陪那些制片人小导演吃饭……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去吗？”
“实话实说吧，这里的艺人，谁没有去陪过那些大佬吃饭，难道全部都是去陪睡的吗？明明只要你听话一点，”小千说话的声音在颤抖，“你就只是听话一点，我们都不会这么被人欺负……你昨天跳水的时候难道甘心吗？你不觉得耻辱吗？”
当然不甘心。顾栀怎么可能甘心，一条人命横在两人中间，却只有顾栀一个人在受折磨，而李润笙甚至对此毫不知情。
昨晚她在江边，一直在搜索“女朋友睡觉喊别人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也去论坛求助过，得到的回复一半是说“你女朋友要有别的女朋友了”，另一半说“梦是没有科学依据的，凭借梦话来判断一个人是不是爱你，太幼稚”。大家讨论着讨论着，这就已经变成了一个自由心证的议题了。两个答案都有理，全靠顾栀怎么想。
但是她心里就是膈应……以后只有一想起这件事，她永远都会怀疑，不论江樾怎么解释。
至于去陪那些人卖笑还是什么，她更不可能。
“可我不想听话呢？这次我在饭桌上妥协，下次就能在床上妥协，这是你希望的吗？可我不想，就算有那么一点的可能，我都不想，我自己心里膈应！”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其他人？你昨晚和江樾甜蜜的时候有想到我吗？”
顾栀沉默无言，片刻后沉声道：“既然陈导在找我，我现在就过去了。我们今晚再好好聊聊吧。”
踩着雪往片场走，顾栀呼出的气变成一团模糊的白雾，随即消散无形。顾栀的身影一出现，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她，都在等一场好戏登场。
陈导正掐着表呢，看见顾栀来了，走上前来：“正好二十九分钟，顾栀，你耍我玩呢？”
顾栀赔笑，道：“不好意思导演，我去医院了，昨天您也知道……我的身体也不是那么经冻的。”
就感谢她吧，感谢她身子骨好，昨晚泡水没生病，从酒店出走还在记台词，今天还有精力拍戏。
陈导当即就有怒意，但被一旁的副导演拦住了，他悄声再在陈导耳边说道：“我们拍完再清算，润笙她们可还等着呢。”
陈导哼了一声，挥挥手，放顾栀过去了。
片场。顾栀扮演的小妖此刻化作人形，一张脸纯洁无害，声音妩媚又诱惑，想要吸食她的精元。
“这位小姐，我听闻城外十里，在那寒梅满林的山上，就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李润笙扮演的女主虽是凡人，但有神奇护体，早就识破了小妖的伪装，故意与之周旋。
“啊！”
小妖绊到一块石头，故意往女主身上扑，可惜扑了个空，狠狠摔在了石地板上。
顾栀吃痛地皱着眉，没有继续说台词了，目光看向监视器背后的导演。原来的剧本上，应该是女主扶住了小妖。
——没有喊咔。
顾栀艰难地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天旋地转的，头更晕了几分。
演到这个镜头结束，听到导演喊停的声音，顾栀本来送了口气，却没想到导演觉得她发挥不好，要重来一条。
……顾栀捂着自己隐隐作痛的手肘，认命地回到开始的地方。她很明白，导演是在针对她。
“真无语……”顾栀嘟囔一声，被一旁的李润笙听见。
顾栀看李润笙瞥她一眼又移开，也瞪了她一眼撇开眼神。
小演员没人权吗？她就瞪。
这次李润笙还是没有接她，好在这次顾栀倒下时旋了个身，没摔得太厉害。
“咔——”导演道，“顾栀，你看看你假摔好看吗？本来到场就晚，你还要拖着进度到什么时候？”
“……”顾栀心里骂了句，总归不能反抗，不然有的是机会给自己使绊子。
说她拖进度？一个简单的镜头为了刁难她，拍了一遍又一遍。跳水要用替身，摔倒却要真摔，双标给你们玩惯了。
顾栀又从地上爬起来，太生气了，她觉得自己的细胞估计也气死了，已经感觉不到寒冷了，反而一直在发热。
谁知道这一站，她忽然眼前发黑，差点没站稳。
她伸手做了个停止的姿势，然后说：“导演，我不能拍了，我身体不太舒服。”
“忍忍吧啊，这一条必须拍完，这也是你的问题，你上工才半个小时。”导演不肯让她休息。
“啧，不是，我真的……”
站不住了……四个字还未说出口，顾栀就脱力了，骤然倒了下去。
周围的场务有想要去看看状况的，却被导演呵斥住了：“都不准过去。”
导演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走到顾栀旁边。
厚重的靴子踹了踹顾栀的肩膀。
“别装了行吗，这个时候演技倒挺好！”
“导演，”李润笙估计是怕出事，走了几步观察着，“我看她是真的状况不对，赶紧送医院吧。”
“出事个屁，我看她眼珠还在动呢！”
“因为老娘还没死……”顾栀眼睛没力气睁开，只能眯着一条缝，导演的脸在这一条缝里愈发清晰。
“陈苟，你个大贱人，狗那么可爱，说你是狗也是便宜你了，你就是个狗屎，你拍的剧也是狗屎，拥护你的人就是臭蟑螂，蟑螂和狗屎哈哈哈绝配！”
顾栀的心脏从未跳得如此之快，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发烧，剩下的是激动。
完了……她是不是要死了，一口气要上不来了。
眼睛彻底阖上，顾栀头一歪，还真的把导演吓了一跳。
他随便指了个周围的工作人员：“赶紧带她去医院，别让狗仔和代拍发现！”
等顾栀醒来时自己已经在医院，烧也退了，身体忽然轻松了很多。
她看着洁白天花板，想到自己晕过去前说的那些话。是冲动了，可也是她的真心话。
自己是不是可以收拾收拾退圈了？她思考的同时，病房的门开了，是小千。
小千手里拿着保温饭盒，盖子打开，是清香的小鸡炖蘑菇。
顾栀的声音虽然哑了，但依旧听得出她的感动：“呜呜小千，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小千因为前不久；吵过架，有点尴尬，她说：“你的事我也跟江樾说了，她应该等会儿就来了。”
顾栀惊讶于小千这么为自己着想，不过她一想到那晚的江樾，哼道：“我才不想见她呢。”
“别和江樾赌气了，顾姐，你有想过之后该怎么办吗？”
小千的勺子伸到顾栀嘴边，顾栀喝了口热乎的汤。
“船到桥头自然直啦，反正又不是所有的导演都和陈狗一个样……小千，好好喝呀！”
小千盯着自己带来的汤。这汤是自己从晚上熬到白天的，食材，火候，都是自己用心把控的。
“顾姐，我可不可以不喊你顾姐了？”
“嗯？”顾栀调笑她，“你想干嘛？你不会是要……”
小千看她给自己拋了个媚眼，忍不住伸手将顾栀的脑袋摆正。
“其实我……”小千低下头，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抬头坚定道，“我要辞职了。”
在顾栀投过来的惊讶目光里，小千忍不住通脸涨红，像个逃兵。
小千的声音哽咽，停顿了一下，接着说。
“其实我受够了，所有人都打击我的自尊心和自信心，我感觉自己再这样下去，都找不到原来那个我了，为什么我要像个奴婢一样讨好这个讨好那个……我觉得很可怕……顾姐，你能明白吗？”
顾栀没了心情喝汤了，听着小千吐露这几年的折磨，双手紧紧握着病床的被子。
在看人下菜碟的地方，小千收到的所有打击都不一定是因为小千自己的原因，而是顾栀的原因。
小千辞职，是因为她才是那个没用的人。可不是没用吗？说想出名，带着小千大红大紫吃香的喝辣的，结果是让小千挨这个气挨那个气。
看着小千的背影消失，顾栀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骂导演的时候都没有这种不安的感觉。
她以后该怎么办？她也不知道了。
演技不好，资源不好，经纪人也不待见她，路人缘更是奇差无比。她还能干什么，不做演员了？可自己放弃了高考，十八岁就出道了，能干什么？
半掩的房门再次被打开，来人穿着毛呢大衣，戴着帽子口罩和墨镜，给自己的脸包得严严实实的，但身材和身高摆在那里，怎么看都很出挑。
顾栀将被子一拉，将自己埋在里头，闷声：“你滚。”
江樾摘下脸上的东西，露出好看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你昨晚去哪了？”
顾栀鼻子一酸，闭上眼：“你很在意吗？”
某人不是一条消息也没发吗？只有尹尘给自己发了条消息，说江樾又飞去赶别的通告了。
“我怎么不——”
顾栀没有耐心听她的话，直接打断：“去找宁心了。”
宁心是顾栀刚入圈时认识的三两好友之一，现在关系也还不错。顾栀不想对江樾说实话，说自己吹了一夜冷风吗？太丢人。
“又是她，”江樾的眼睛微不可闻地眯了眯，不满道，“每次我们吵架你都去找她，你想干嘛？她有什么好的。”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江樾冷笑了声，道：“是啊，好到做到一半都可以跑到她家，你们不会还睡一张床吧？”
顾栀一脚把被子踹了，冲江樾喊道：“你有妄想症啊！那次难道不是因为你半途睡着了，我很不爽，不可以生气吗？”
“你！”江樾想到那次的糗事，多少有点羞赧，“我多忙你也不是不知道，那昨天又是怎么回事？你竟敢打我，你知不知道，从来没有人敢打我！”
“打你就打你，你活该！你放心，这是第一次，但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我活该？我干什么了？我推了好几个行程来找你，睡了不到两小时，你就把我吵醒给我一耳光，你说，我哪里活该了？”
江樾看上去气极了，捏着顾栀的下颚不放手，清瘦的脸颊被挤出一点肉。
“你……你在梦里喊李润笙！”顾栀咬牙切齿。
江樾的手顿时泄了力，错愕的表情在顾栀看来十分扎眼。
“……我喊了她的名字？”
病房外，尹尘一直在静静等待。
“大小姐，蛋糕——”
尹尘一手捧着一束鲜花，一手拎着一个蛋糕盒，看见江樾出来，迎了上去。
话说到一半，尹尘知道不用说了。
今早，尹尘看见江樾左脸似乎有个巴掌印，就是快消散了，不太清晰。现在，江樾右脸多了个特别清晰的巴掌印。
江樾瞥了一眼鲜花和蛋糕，皱眉：“都扔掉。”
“那车里要送给顾小姐的，还有刚刚让小王放在酒店的……”
江樾停了下来，眉眼隐隐有发怒的趋势：“听不懂我的话吗，都扔掉，酒店的也是，都烧掉！一点渣子都不要剩！”
“那要给李小姐的那束花和礼物也要处理吗？”
尹尘语速极快，李小姐三个字给了重音，为的就是不被江樾打断。
江樾只是犹豫了一秒钟，眼里的怒意散了点，说：“给润笙的都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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