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江盛再次把当天过期食品用塑料袋打包装起来,扔到仓库外的一排垃圾桶旁。
便利店的过期食物一般都需要拆开销毁处理,但唐小燕会把其中一些不容易变质的食物保留下来,专门放一个垃圾袋,算是跟一些生活困难的路人的心照不宣。
“为什么不直接送?”江盛以前这么问过。
问出口他就愣了下,然后反应过来其中的门道。唐小燕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想明白了:“就是你想的那样。”
“超出保质期不代表一定过期,但也不能保证每个人都吃了没事。如果刚好有人吃了身体不舒服,既然这是我们主动送出去的,我们肯定要负责任嘛。”
这些过期食品放也只放半个晚上,明早就会被垃圾车处理掉,变质的可能性其实很小,但就算是概率再小也不值得去赌。
“就算没变质,”江盛补充最关键的一点,“也会有人拿这个借口来讹钱吧。”
唐小燕笑了:“唉,聪明。”
即使这个行为的出发点是乐于助人,但出门在外永远都不能高估人性。
江盛每天清晨下班时都会路过垃圾桶,他有注意到,那个单独的袋子时不时就会被打开,每次都能看见里面的食物少了一些。
但最近几天有点不太一样。他发现那个单独的袋子居然不翼而飞,干净得都让他怀疑自己到底扔没扔过。
江盛本来没怎么纠结这一点,直到昨天他在仓库搬货时,从后窗看见了一道有点眼熟的身影。
但对方消失得很快,他没法立即确认。
今天扔完垃圾后,江盛专门在仓库等了一会儿。没过十分钟,他就从窗边看见,有一道狗狗祟祟的影子出现在了后门口。
在对方的手触碰到袋子抽绳的那一刻,江盛猛地踹开了门。
“果然是你。”他皱眉盯着面前的人。
傻子被吓得一个激灵,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把手背在身后,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不敢抬头看江盛。江盛看着他再度变得脏乱的衣服,又看看他恢复成杂草状态的头发,就知道他这些天肯定还在流浪。
江盛有点无语:“你是这儿的流浪专业户?就没有一个人帮你报警送你回家吗?”
傻子听见“报警”两个字,立即像是应激了一样,用力地摇了好几下脑袋,头发像狗耳朵一样摆动。
江盛忍住想一盆水给他赶紧洗干净的冲动,冷脸看着傻子:“到底为什么不报警?”
傻子垂着头,轻声回答:
“……会被打。会一直跪着……”
江盛脸上的冷嘲渐渐消失了。
他皱起眉:“你家里人……打你?还罚跪?”
这么一说,之前的很多细节突然就解释得通了。他们刚见面时,傻子身上穿的是不知道哪里来的杂牌衣服,等洗掉泥点子,身上还露出了不少淤青和伤痕。他又想起什么,抬手拨开傻子的额发。
冷白色的路灯下,他清楚地看见了一道大概有四五针长的肉色疤痕,浅浅斜在额角与头发的交际处。那里的头发估计也因为受伤时被剃掉过,比其他地方的头发都要短了一截。
但那天他被傻子这张暴餮天物的脸冲击到了,一时都没怎么注意到这些异样。
发现江盛看他看得太专注,傻子歪了歪脑袋,将下巴放在了江盛的掌心上:
“小江?”
江盛如梦初醒,立即把他脑袋推开了。
他有点嫌弃又好几天没洗澡的傻子,拿出一张湿巾擦自己的掌心。清官难断家务事,像傻子这样看着就好骗又好使唤的人,如果他真的长期遭受家里人的迫害,就算是警察上门调解也大概率无能为力。
这么一说,他出来流浪其实算是自救。
江盛:“你有没有能证明自己身份信息的东西?”
傻子从兜里摸了摸,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张破破烂烂的诊断书,还有一半泡了水,字迹模糊不清,估计是淋雨活着那天洗澡导致的。
江盛唇角抽了抽——难为他还能带着。
医院的题头与落款基本都泡散开了,时间只能看得出是今年。还没糊掉的诊断里有一条“颅骨外伤、多发性肋骨骨折”,江盛在心里吃了一惊,情况好像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剩下的内容他费力研究了半天,才勉强分辨出患者的名字里有一个“秦”字。
这个姓氏刺激了一下江盛的神经。
他盯着面前乖巧地望着他的傻子:“你叫秦什么?”
傻子想了想:“秦小江?”
江盛:“……”
他深吸一口气:“第一,我不叫小江……江盛。盛放的盛。”
傻子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江盛。”
“第二。既然你不打算回家,”江盛拧着眉,“那你打算下辈子都靠流浪和捡便利店的饭活着?”
傻子被他训斥了,有点难为情地低下头说:“我能干活的……”
江盛愣了下:“你一个没身份证的黑户,去哪儿干?”
傻子给他掰手指:“搬砖,不过有天说有检查,让我走了……打手,但是我把一起的人也打了,让我走了……还有,饭店,说我吃得太多,让我走了。”
江盛:“……”这履历还挺丰富的,听着比他还精彩。
“那他们都给你开多少钱?”江盛狐疑问道。
傻子……或者说秦傻子,又茫然住了。
他说:“他们给我饭吃。”
“给我水喝,让我睡床。”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也不会打我。”
江盛:“……”这是彻彻底底被黑心老板哄骗了啊。
他忽而想起那天第一次见到傻子,那盆泼在傻子身边的脏水。想来便利店不远处的那家饭店就是傻子上一段工作的地方,因为无处可去,他仍然徘徊在周围,却被辞退他的饭店老板刻意驱赶。
江盛烦躁地碾了下食指,虎牙咬住下唇:“……真是烦死了。”
他是真的不想管的。一个跟他素昧平生的家伙,不过是偶然遇见了几面,说了几句话,互相有什么亏欠的也都已经扯平了。他凭什么要关心对方的死活?就因为这家伙脑子不好使?更何况他现在四处打工还债,连自己都自顾不暇。
……但是。
他想起自己曾经养的那条狗。不是什么品种犬,只是条土狗,品相也不怎么样,一身随机性极强的黄黑毛,去做个血统检测能查出二十多种乱七八糟的血统来源,在广场旁边估计卖不到二十块。
可就是那么巧,在一个闷热又烦人的夏天,他路过草丛,被那只还没怎么长牙的奶狗咬住了裤脚。一回头,就看见一双黑亮亮的眼睛乖巧地、满怀期待望过来,像是看见了它的世界里唯一的神祇。
“从明天开始的未来三天,我白天在外面工作,晚上会去便利店打工。所以我家里暂时没有人。”
江盛缓缓开口。
傻子抬起头,有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在你找到下一份长期工作之前……”江盛吐出一口气,“可以,先住在我家。”
说完他就后悔了,他真特么是个圣父。
他就应该原地飞升,而不是继续在这个该死的世界里上这个破班。江盛绝望地想。
“!!”
傻子睁大了眼睛。
几秒后,他突然冲着江盛张开手臂飞扑了过来,声音里混着鼻音——“小江……”
“先滚去洗澡!!”
江盛如同猫炸毛一样躲开,顺带用湿巾一巴掌拍开了傻子马上要碰到他肩膀的爪子。
-
“黑户……找工作?”
齐不才在电话里吃了一惊,“都这个年代了,你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到的这种稀有品,古墓挖的?”
“情况比较复杂,”江盛研究了一下措辞,“他是我从街上……捡的。”
“嚯!”齐不才惊讶了一下,“怎么跟自媒体博主捡猫一样简单。家人们捡了个人?”
江盛:“……”
齐不才想了想:“我问问我表姐吧,她刚在本地盘了家小店,最近要招人。但大概率工资很低啊,这个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没问题。”江盛一口应了下来,又抿了下唇,补充一句,“谢了。”
他以前很少说这两个字,现在想来,为数不多使用的次数貌似都是在齐不才这里。
齐不才在电话里哎了声:“见外了啊。”
挂电话后,剧组这边的休息正好也结束。接下来这场是江盛的镜头,他身着一袭白衣长衫,头戴一顶斗笠,提剑混在一群跟他穿着打扮一样的群演里,准备去偷袭男主。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戏份里最重要的一场,幸好江盛有散打的底子,学习武打动作可谓水到渠成,武打老师止不住地夸他,还额外多教了他好几种耍剑的方法。
当然,接下来跟他对打的并不是男主,而是男主的武替。他的戏份是对剑时被刺伤胸口落荒而逃,大部分动作都配合武替完成就行,之后再配合男主补拍几个近景,所以男主本人直到现在都还没到片场。
这场打戏用了三遍就过了,从导演的语气来看,应该是满意得不得了。江盛赶紧下场去化妆师旁边补妆,群演和小配角的补妆都得排队,化妆师分几个都不够用,忙得恨不得个个变成千手观音。
不过江盛的戏要戴面纱,加上他本来就长得优越,化妆师姐姐给他匀了下出汗糊掉的粉底跟眼线就完了。她忍不住感慨:“弟弟,你这张脸,绝对不该只是个配角。你肯定会大红大紫的。”
江盛很少被人这么直白又真诚地夸赞。以前也有不少人夸过他长相好,天赋好云云,但那些人或多或少都抱着不同的目的,以他的身份根本懒得给一个眼神,也就没经历过该如何回应这种纯粹的赞赏的情况。
换句话说,就是他一点儿都不会说话。
江盛张了张唇,又抓紧自己道具佩剑的剑穗捋了几下,最后他清了下嗓子,还是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多谢夸奖。”
化妆师大笑:“弟弟你真可爱。”
江盛红着耳朵匆匆离开了。他上次被夸可爱好像还是在幼儿园来着,这是能用来形容那个臭脸臭脾气出名的江家少爷的词儿吗?
片场另一边传来一阵嘈杂,江盛抬头望去,一群人前后簇拥着一个高挑白皙的男人来到了片场,男主角姗姗来迟。
“邵然啊,”他来得晚,导演还得赔笑脸,一副无伤大雅的样子,“来,准备准备,咱们开始?”
新晋流量演员邵然摘下了墨镜,露出一张面若好女的面容。以他现在的咖位来演这个小网剧,只能说是庙小来了尊大佛,不管是迟到早退还是随便改剧本,剧组上上下下都得好好哄着他。
邵然打了个哈欠,不慌不忙地喝了口冰美式,问自己的助理:“咱们下午拍哪场?”
助理赶紧翻出早就准备好的剧本。导演连着咳嗽了好几声,转身去拿水杯掩饰自己的表情。
江盛狠狠共情了一下导演。演员到场了都不知道自己该拍哪出戏,所有人等他一个,真他娘的是一肚子的火没处发。
他记得自己之前跟组碰到邵然时,对方还没有现在这么火,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中场休息的时候还过来跟他搭讪要联系方式来着。
当然,江盛没给。
不过那已经是一两年前的事情,江盛不觉得邵然会记得他。更何况他还戴着面纱,进组后导演喊的都是角色名,能认出来才有鬼。
他闭目养神补觉,心情坦然地准备开场。等到终于叫他出场后,他按照剧本设定的走到邵然身前两三米,拔出剑来,念台词。
邵然虽然爱耍架子,但演技倒是在流量小生里算中上,不然也不会在短短一两年内就在圈内红起来。江盛说完最后一句词,摆出剑法的起手式,等邵然说完最后一句词,把剑刺过来,这场戏就结束了。
谁能想到,邵然前面都十分顺利,却在最后这个简单的动作上出了差错。
他出剑时,因为道具剑有些重,他没控制住手劲儿,一下次捅歪到了江盛的耳边。
江盛抽了口凉气,紧接着他的面纱落了下来。他来不及捡,下意识捂住了耳朵。
“怎么了?有没有事?”导演有点紧张地跑过来,那一边有助理飞奔去拿药箱。江盛摆了摆手,他看了下自己的手掌,只有一点点血迹,大概是耳垂破了一点儿。
有人拿来酒精棉花给江盛擦耳朵,他抽了下气,酒精直接捂上来的感觉是真的刺激,但碘伏有颜色,拍戏用不了。
他正皱眉忍着,旁边突然传来邵然诧异的声音:
“等等,那边那个受伤的。”
“你,把脸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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