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冬夜泠冽的月光流淌而下,穿透房间的窗帘,柔和地倾洒在屋内。陆昭云的声音轻轻地,像平静的水面泛起的微小涟漪。
“嗯?”沈玉缓缓睁开眼,侧脸看向旁边的陆昭云,她应该是白天在车上睡多了,现在眼睛亮亮的,瞳孔里闪烁着流动的星光,她带着暖意的呼吸,像冬夜篝火旁的暖流,沈玉的心被陆昭云的呼吸牵引。
“你小时候怕黑吗?”陆昭云抱着床上的毛绒玩具,她的床上摆了很多娃娃,把她和沈玉包裹在里面,让本来宽敞的床显得有些拥挤。她小时候很早就自己一个人睡,小时候的她总做噩梦,害怕一个人睡,也怕黑,李霞给她买了很多娃娃,这些娃娃陪着她度过让她恐惧的夜。
“怕啊,但是有太多比黑暗更让人害怕的东西了。”沈玉的话语平静,让人听不出她的情绪,陆昭云闻言扭头去看沈玉的脸,她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陆昭云只觉耳膜像被细针扎了一下,那句话在鼓膜上嗡嗡震荡。
沈玉思绪回到千年前,月光像碎冰碴从破庙的窗洞洒落进来,寒风卷着碎雪像无数锋利的刀片在割沈玉露出的皮肤,十岁的沈玉把身子又往干草堆里缩了缩。
她瘦得像小猫的身体在补丁摞补丁的夹袄里晃荡,脚上套着一只草鞋和一只鞋底已经磨穿的破布鞋。她呵出一口白气,看着它在眼前消散,数不清挨饿受冻的夜晚,这样慢慢熬过。
沈玉已经不记得父母的样子了。五岁那年一场瘟疫带走了村里大半人口,她被邻居大爷带着逃荒,本想将她卖了换口吃食,结果半路她发起热来,吓得那老头以为她也染上了瘟疫,就把她扔下自生自灭,老天却留得她性命。
她被同龄孩子欺辱过,也从野狗嘴里抢过吃食,吃过沾满泔水的馒头,喝过混着泥水的积雨。她似乎没什么能和陆昭云讲的,受伤的野兽拒绝暴露腹部,悲惨经历是精神世界最脆弱的疤痕。
捡到她的婆婆给了她第二次生命,让她的生活有了光亮,而她的生活是后来遇到了眼前这个人才逐渐有了色彩。
眼前这个人却没有这段相处的记忆,她不知道是否该按照心中所想前往九华观,是命运的指引让她们走到了这步,前路未卜,她心下忐忑不安。
察觉到沈玉的沉默,陆昭云侧过身,借着月色望向沈玉。她似乎有心事,从相遇沈玉只说自己能帮她解脱,却从未提起具体办法,沈玉说自己不记得前尘往事,却能准确地说出九华观。
从自己说要带她回家去九华观开始,她似乎就有心事却不肯说。现实中不肯离手的木簪,梦魇中变化成刀刃残缺的匕首,颈后的朱砂痣,手心的老茧,沈玉身上有太多太多谜题,陆昭云似乎从未了解她。
“沈玉,你手心为什么这么多茧?”陆昭云挑选了一下似乎最好回答的问题,希望得到答案,她轻握住沈玉的手,暖气充裕的房间里,困意伴着暖意像催眠药让人昏昏欲睡。
沈玉的手冰冰凉凉的,陆昭云摩挲着沈玉手心的茧,暖气似乎过剩了,她只觉得沈玉的手像夏日山涧溪边的鹅卵石,被暖气烘烤地昏昏欲睡的毛细血管,此刻都享受着清凉的舒适。
“是因为常年打铁。”沈玉感受着陆昭云温热的抚摸,甚至能感受到她腕间强劲有力跳动的脉搏。
“打铁?你会打铁?也太厉害了吧!”陆昭云一下手肘撑起上半身,不可置信地看向黑暗中平静的沈玉。
“那你那把匕首是你自己打的?”
“是。”沉默了一会沈玉才作答,只一个字又陷入沉寂。陆昭云见她沉默,默默躺回到了床上。
“这把匕首原本的主人不是我。”察觉到陆昭云的落寞,沈玉接着这个话题像她解释。
“是云娘?”
“是。”
“如果去九华观注定会发生不好的事,你还要去吗?”
“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可能会触霉头,可能会受伤。”
“去!”短暂的沉默后,陆昭云给出了她的答案,话语坚定让沈玉一愣,她并不知道此去九华观会发生什么,她只觉得陆昭云现在的生活圆满幸福,自己也能陪在她身边已是知足,强求让她想起千年前两人的事,她只怕重复千年前的悲剧。
她骗陆昭云想不起千年前的事,其实只是无从向她说起,她不知该如何向没有记忆的爱人说起一切,陆昭云又如何相信自己和云娘其实就是一人,她更不知如果有一天陆昭云发现自己被骗,又会如何。
“我答应了要帮你,就一定要帮你。不牵扯到小命就好了,我的运气一向还不错,而且,你会保护我的吧?”
“会,我会一直保护你。”沈玉回应着陆昭云,内心却翻涌波涛,自己千年前未能做到之事,现在能做到吗?她扭过头还想开口,发现陆昭云已经睡去,睫毛在月色下轻颤,呼吸平稳。
沈玉只觉月光在某一秒突然失真,映照的是千年前的夜晚。
翌日清晨,沈玉在陆昭云醒来后,就跟她说不去九华观。陆昭云只觉一头雾水,明明昨晚聊到后半夜已经说好了,沈玉却说她半夜神智不清说的是梦话,陆昭云只觉愤怒,积攒几天的疑惑和怒气脱口而出:“其实你从来都没有想不起千年前的事情,你一直在骗我对不对?”
沈玉愣在原地,陆昭云很聪明,她原来早就猜到了。沈玉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解释,陆昭云看她说不出话的样子,内心自嘲,明明人家什么都瞒着她骗着她,自己还这么上赶着要帮人家,现在看来人家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帮忙呢。
答应承诺时握过的手,现在回忆起来像攥了一把未干的胶水。越是试图甩开这种触感,指缝间残留的粘稠感就越发清晰。
陆昭云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涌上心口的情绪,抓起了外套,出了房门。然后沈玉听到李霞问陆昭云去哪里,听不清陆昭云含糊的回答,沈玉听见了大门关上的声音。
沈玉僵在原地,她知道陆昭云生自己气了,只是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向陆昭云开口解释,只是此刻她只觉后悔没有和陆昭云全盘托出,不管陆昭云相信与否,她不该不和她说,不该让她觉得自己被蒙在鼓里。
沈玉推门撞见李霞,李霞看见陆昭云前脚气鼓鼓地出门,沈玉这孩子后脚就急匆匆地要追出去,心里就明白小孩子闹别扭了。
“小玉!天气预报今天有雨的,你带把伞去!”李霞叫住了步履匆匆的沈玉,从鞋柜旁拿了把雨伞塞进沈玉手里。
“好,谢谢伯母。”
循着陆昭云手腕上红绳的气息,沈玉在几条街外追上了陆昭云,她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像是看着来往的人发呆。看着陆昭云的背影,沈玉开始构思措辞如何开口,思肘片刻想上前时,却看见杨雪薇突然出现和陆昭云开始聊天,像是偶遇。
沈玉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陆昭云的背影和杨雪薇的侧脸,她对着陆昭云笑盈盈的,聊没两句就自然地挨着陆昭云坐在她旁边,沈玉看着两个人相谈甚欢的背影,没有上前,又觉得站在这像窥视别人见面。
她拿着伞尴尬地转过了身,低头踩着脚边的小石子玩,直到看见雨滴大颗大颗地砸像地面,这场雨来得又大又急,短短几秒将柏油路路面颜色由灰变黑。沈玉忙转身望向那张长椅,现在却是空无一人,狂风暴雨早已将长椅打湿。
希望她们在雨下起来之前已经去能避雨的地方了,沈玉边想边努力追踪着陆昭云的气息,滂沱大雨带出泥土和潮湿的味道。
沈玉找起来有些费劲,只想着送伞也没想起来打伞,最后抱着雨伞湿着头发站在咖啡店门外的窗沿下,透过玻璃看见陆昭云的背影和对着她坐的杨雪薇时,她觉得要说自己不是跟踪别人见面可能都没人相信,她甩了甩头发,回头看这雨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
再望向店里,陆昭云的外套脱下搭在椅背上,似乎是弄湿了,布料明显有一块颜色很深,离得太远她看不清陆昭云身上头发有没有淋湿,她专注地看陆昭云的背影的目光,成功吸引了坐在陆昭云对面,面朝窗外的杨雪薇。
“那不是沈玉吗?”
闻言陆昭云转头顺着杨雪薇手指的方向看向窗外,看到了湿透的沈玉抱着一把干爽的雨伞,本就生沈玉气的陆昭云此刻更是气上加气,她起身走出店门去拽沈玉。
杨雪薇隔着玻璃听不见也看不见她们在说什么,只看到陆昭云一走到沈玉面前,反而是头发滴水的沈玉伸手去摸陆昭云的头发有没有湿,陆昭云似乎有些生气地和沈玉说话,沈玉一把拉住了陆昭云的手要说什么,陆昭云反拉住沈玉的手走进店里。
她们似乎吵架了,却看起来这么亲密,陆昭云拉着沈玉的手走到杨雪薇面前坐下时,杨雪薇似乎都没有调整好有些落寞尴尬的表情,好在对面两人都没察觉。
陆昭云扯下沈玉已经湿透的外套,取下她的发簪,又从包里掏出纸巾擦她滴水的头发,沈玉配合之余,眼睛也长在陆昭云身上。
好在没有察觉吗?自己为何总这么在意别人的看法,要保证在别人面前总是完美的,无可挑剔的。眼前此景确实刺痛了,杨雪薇这次不愿再隐藏情绪,之前总轻易观测到她情绪的人,此时却不再望向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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