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意照旧天黑才回到家，门口的大黑狗奄奄趴在地上，这是平安的象征，她摸摸狗头，插入钥匙，推开门，却见一个黑色的身影坐在床边，浑身散发着寒气。
“贺同学，你已经可以走动了？”曲意眨眨眼，目光定在床边的贺洲身上。她原以为贺洲还要个一两天才能起身，没想到现在就已经能动了。
这确实是天大的好消息，她离成功又再进一步。
贺洲手里攥着一张纸张，扬了扬，“这是什么？”
曲意定眼望去，正是那天她写的——
“我承诺在曲意家中休息养伤，一切后果自负，一切支出自负，并于事后赔偿曲意5000元照顾费。承诺人—— ”
贺洲照着纸条上娟秀的字迹一字一顿念出来。
他的声音有止不住的寒意，“承诺人——”
“是想填我的名字吧？”
明明是问句，曲意却感觉话里带了千斤重的笃定和冰冷，好像她不说出个123456来，对方要生吃了她一样。
曲意上下扫了他两眼，确认对方没有攻击能力后，幽幽看他一眼，她不觉得这纸条有错，但金山明显因此心情不好。
就哄一哄吧，她低头，“抱歉，我条件不太好，你知道的。”
“我很缺钱。”
贺洲手里的纸张扬得更高了，他像一只冰冷的蛇在吐信子，“所以你救我，就是为了这5000块钱？”
这有什么错呢？曲意不太明白他生气的点在哪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不是社会的通用法则吗，难道小少爷真的会相信什么陌生人的不求回报的善意？更何况还是一个连自己都兼顾不了的人的善意？
饿着自己，去无私奉献别人。
除了雷锋，她想不到还会有其他人这么做。她活着就已经够艰难了，还要要求她不求回报照顾他，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如果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少爷因为这点事和她生气，曲意觉得自己也没必要非得哄着他了，如果他不接受，大可以趁现在离开。
她在心底默默盘算了一番贺洲现在离开所造成的损失，面上淡淡“嗯”了一声。
没必要欺骗，她想要报酬，就要大大方方提前说出来。
“我很缺钱，照顾你，我也花了很多钱。”曲意目光定定看着他。
少年坐在床头，沉默良久，抬起头问她，“那你认识我吗？”
这话问得曲意满头雾水，“你是首富贺家的儿子。”
“我家破产了，你不知道吗？你想要的钱——”
“一分也拿不到。”
冰冷而残酷的真相从当事人嘴里吐出，曲意差点站不住，她摸到床边，和贺洲隔了一条银河坐着。
“我在事后才知道。”曲意老实回答。
对方愣了两秒，随即又冷笑两声，“你这样的，还想赚什么钱。”
“你连我是什么情况都不知道，”贺洲突然凑近她，冷茶色眼眸快要将她淹没，少年温热的吐息扑在曲意脸上，“你就敢来救我。”
“你惹了不该惹的人。”
他抽离身子，曲意右手攥着手机，刚刚的某一刻，她差点要拨通□□的号码。
她不想把事情做绝，双手抱臂，定了定心神，问他，“你想怎样？”
贺洲坐在她身旁，直勾勾地看着她，忽地笑了。
“我继续在这里养伤。至于你想要的报酬——”
“看你表现。”
曲意向来不听画饼，“刚刚是谁前一秒说自己家破产了？”
“这是我家。”她突然站起来，神情严肃，定定看着他，“我只有一个诉求，贺洲，你听着。”
“我不是什么慈善家。”
“想要我救你，就要付钱，我不接受任何画饼，如果你敢对我不利，我现在就报警，说你私闯民宅——”
曲意左手掏出手机，摁亮屏幕。
“如果你不接受，现在就可以出去，我不会拦你。”
葱白有力的右手手指指向紧闭的大门。
门外大黄狗趴在地上安静睡觉，门内两人剑拔弩张，气氛一点即燃。
贺洲冷眼看着她，自己之前居然会天真到认为这个女人是喜欢自己才救自己，狗屁的情爱，都是他的一厢情愿脑补。
他迫切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又穷又破，比他家厕所还小，还有个恶毒的、紧盯着他，要把他敲骨吸髓的女人在，可想到外面追债的人，他现在确实没有其他地方能去了。
在看到纸张的一瞬间，他是生气、恼恨的。贺洲也明白，她其实没有错，她和外面那些人一样都只是因为家世、因为钱想要和他待在一起，她们没错，是他太天真，是他自作多情想岔了。
贺洲突然觉得浑身都不太舒服，这些天压抑在骨子里的恶劣劲上来，少年勾了勾唇，笑得一脸无害却令人悚然，“你敢报警，我明天就找人来你这里。”
“你知道我在学校的名声。”
曲意被他三言两语胸中生出许多怒火，农夫与蛇的故事真切上演，偏偏她好像无能为力。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眶红了，声音微微颤抖。
“贺同学，我哪里对不起你了吗？”
“我家里就我一个人，一个孤女，我不偷不抢靠捡垃圾把自己养大，前几天房东来催房租，我交完房租就身无分文。前几天在院子里看到昏迷的你，血流了一地，我本可以走开，可是心里总有一个声音让我把你带走，”
“它说带他走吧，如果他还在这里，第二天会死的。”
“我把你带走，在警察局门口，是你自己选择的，要跟我回家，你说你不要去警局，我想着那就照顾你一下。”
“我这么穷了，也没有饿过你一顿，有我一口饭吃就必然也有你的。你昏迷的时候是我在帮你清理伤口，替你上药，我每天都在担心你的伤口，期待你快点好起来，可以说，这几天我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关心你。”
“可是你呢，你拿着纸条，想要让我做什么？我承认，我是想要报酬的，你明白吗，高三是我最重要的一年，我在你身上已经花光了所有积蓄，没有报酬，我活不下去——”
贺洲愣了愣，少女倔强的脸庞、微红的眼眶有些刺眼，他别过头，半晌，僵硬了身躯，“对不起。”
听到这话，曲意的泪水夺眶而出，这些天来的奔波、憋屈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双手抱膝，膝盖紧贴胸口，埋头终于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房间里回荡着女孩的哭声，贺洲突然有些坐立不安手忙脚乱不知所措，道歉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犹豫半晌，又咽了回去。
他想和她说“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转头一想眼前人是个女孩，心底忍不住又软了几分。
贺洲抬起手，想要轻拍她的背安慰她，那双手却悬在半空，怎么都放不下去。
她是因他而哭，会吓到她吧。
就在几分钟前，他还在威胁她。
贺洲站起来，缓缓挪动身体，朝灶台走去。
曲意听见动静，止住哭声，转头定定看他。少年利落学着她的样子，抄起锅，倒上水，插插头，拿起一块方便面面饼丢进水中。
没一会儿，面饼吸水泡软，国内开始沸腾。
又过了几分钟，贺洲拔了插头，端过来一碗方便面。
曲意眼角还挂着滴滴泪水，看起来委屈又可怜。
他顿了顿，把碗朝她面前递，“吃点东西。”
曲意斜睨他一眼，正在气头上，瞪了他一眼，“不吃。”
贺洲端着面，坐在她身旁，“那个老母鸡汤面，调料不干净，以后别放了。”
曲意低头瞧了一眼没有加任何料的方便面，汤水清澈透明，上面浮了淡淡一层油花，她抹了把眼泪，语气缓和不少，“我在学校吃过晚饭了。”
一场酣畅淋漓的哭完，曲意觉得情绪好了不少，身旁坐了个人，她十分不习惯。始作俑者贺洲反倒十分自在，见她不吃，自顾自吃起方便面来。
一碗下肚，填饱了空虚的胃，也让两人渐渐冷静下来，贺洲洗了锅、碗，一回头，见曲意已经躺床上了。
那张小床自然不可能有他的位置，贺洲此刻十分有自知之明，他关了灯，照旧躺在纸板上。
他没什么睡意，只干躺着瞪眼，月光从窗外洒进来，地板将月光反射到天花板上，勾勒出模糊的轮廓。这样的夜晚，贺洲经历了三次，前几日他满怀希望，今晚却是一腔话语无人可说。
曲意躺在床上也睡不着，高三突增的课业压力，还有这个渐渐恢复过来的少年，让她现在的生活一团糟。
刚刚向贺洲说的那一通，诚然有夸大的成分，却也含了几分真情。她在高二暑假费了不少劲攒了点钱，满打满算刚刚够一个人省吃俭用过完整个高三，让她能够专注学业，可突然来了贺洲这个不速之客，这点钱显然远远不够。
更何况她还可能因为他惹到□□。
原以为能撑到贺洲父母回来，她能回一回血。可听少年的语气，似乎是没半点可能了。
富贵险中求，也在险中失。
正在她琢磨下一步要怎么走时，黑暗里传来少年一阵轻咳声，他问，“睡了吗？”
曲意还是有些生气的，本不想回答，又好奇他要说的话，闷闷说了声，“没。”
少年声音低低的，“ 你想要的报酬，我会给你的。”
“怎么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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