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不疼?
是那钻心剜骨的痛——钝刀割肉,再被野狗分食;他谢陆尧未经受过,不知道。
但想他谢陆尧也曾搭上过一条无辜的命……所以,江存又怎能怪罪于他?
是自作孽、不可活。
江存偏过头去,避开谢陆尧殷切的视线。
那道灼灼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叫他浑身不适。他不愿意与谢陆尧对视,因为分不清谢陆尧是好心还是恶意。
若那谢陆尧当真存了捉弄他的心……
江存在心底里轻叹一气:
也罢。
若谢陆尧是恶意,他自然躲不过去。如今他无权无势,只是个小小的洗衣女之子。他又要如何同身为将军独子的谢陆尧相争?不被谢陆尧吃干抹净,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
说起来,也是他前世里造的孽:
不论如何,谢陆尧的脑袋,是因他江存而掉的。
上辈子欠他的债,注定要用这辈子来还。
谢陆尧打算怎么折磨他呢?
不妨给个痛快话吧——喊打喊杀,为奴为婢……对于他江存来讲,这样的苦果也并非未曾吞过。
何必先递上来一点甜头?将军这般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怜惜,他江存经受不起。
他知道,待到谢陆尧将他玩腻味了的时候,就要把他一脚踹开。
既然总有真相毕露的一天,谢陆尧又何必在这儿假模假样、当个照顾他的好人?
所以江存破罐子破摔似的嘲讽道:
“别装了。”
谢陆尧没有听清,他惊讶的问到:
“你说什么?”
可江存再没有多言的力气了。
他那一缕勉强维系的精神,也渐渐的散了。先时溺水的病症还没有好全,又兼得谢陆尧这番折腾,更是想要两眼一闭、直接晕死过去。
要知道,江存在得势之前,出身于贫穷苦寒人家——就连吃一口饱饭,都是江存曾经的奢望。
谢陆尧喂他吃了那么许多东西,却全不考虑江存虚不受补。
眼见面前的人摇摇晃晃,谢陆尧终于害怕了:
“江存……江存!你醒醒啊,你睁开眼睛——”
大公子号丧一般叫起来。
声音聒噪,像京城里飞来又飞去的乌鸦。
江存被他吵得头疼,硬是强撑着睁开眼,冷冷的给他丢下最后一记眼刀:
“……闭嘴。”
谢陆尧蔫蔫儿的,作了个把嘴缝上的手势。
好吧,大公子多少有点儿好心……也谢谢他没有再吱儿哇像只树上的蝉一样打鸣。
江存扶着脑袋,好一会儿,总算驱走些混混沌沌的眩晕。
他用力的、深深的吸了好几口气——
院子里暖暖的槐花香飘进来,提醒着他,如今也快要到了夏季。
“江存,江存?好些了吗?”
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
“好啦好啦,快醒醒……大公子错了,大公子下次再也不闹你了……大公子叫人给你买了桂花糖,想不想吃?不睁开眼睛就不给你,嘿嘿嘿嘿嘿……”
江存皱了皱眉头,努力想要看清面前的场景,却觉得眼皮子像是灌了铅。
也不知道是谁,用筷子沾了些蜜糖水,轻轻的润湿他的唇瓣。
终于,蒙在他面前的那一层纱也被戳穿……
身体陡然间失重,江存用力一挣,竟生出一种要滚下床来的错觉。
手和脚,依旧不受控制。骨头深处仍传来丝丝缕缕的疼……不过,或许是因为好好的睡了一觉,那疼痛也不再难熬。
在他的床边,仍旧是那个吊儿郎当的大少影子:
谢陆尧脱了鞋,两只脚毫不见外的搁在江存面前晃啊晃。
“哎呀呀,江存,你终于醒了!吓死你大爷我——”
江存稍有些血色的脸,见状又变得煞白。
他盯着谢陆尧那两只脚,恨不能直接把它们剁掉——
“下去。”江存说。
“哦。”
谢陆尧从善如流。
又隔了好一会儿,大公子后知后觉、后悔自己那么听话。
“不对。”谢陆尧说,“明明应该是你下来——咳咳,姓江的!在你谢公子的床上睡够了没?睡够了就给你谢公子滚下来……”
他给江存差一点儿又气得晕过去。
眼见床上的单薄小人一言不发,拽着被单就要往下跳,谢陆尧赶紧伸手,把人按死在自己的榻上:
“哎——别急别急,我胡说呢!”
他扶着江存,仍旧让他躺下。
一双手,摸了额头又摸脸颊,占尽对面的便宜后,谢陆尧终于点了点头:
“嗯……不太烫,很好,很健康!”
他从床头边端来一碗蜂蜜水,温热香甜,塞进江存的手里:
“好啦,郎中说了,你只是一下子吃得有点儿多、噎着了……他吩咐我,今晚不许再给你吃了。听见了没?是郎中说的啊……你要是到时候饿得慌……”
大公子嘀嘀咕咕,大致意思是,手帕里包着粽子糖。
“哎……真是的!你说说你,怎么浑身都是毛病啊!”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谢陆尧没说几句好话,转头又嫌弃上了:
“你那么瘦,那么小,要我怎么使唤你嘛!叫你拿东西也拿不动,还不如大公子我亲自上……你说,我怎么就捡回来你这么个没有用的玩意儿!”
可惜,他没能打击到江存。
江存冷冷的睨着他,目光像一条养不熟的狼。
两人对视,谢陆尧先败下阵来。
“算了算了……”
大公子嘀咕一声,托着腮帮子看向别处:
“卖身契都签了,大公子认栽,行了吧?”
“大公子也可以做个好人,将小的放还。”江存道。
看来他是养足了精力——这半日的觉没白睡,都能同谢陆尧呛上了:
“小的上有老母,下有弟妹。若是大公子真有心做个好人,今日放了小的自由,明日小的惦念您的恩情,必将十倍、百倍偿还。”
十倍百倍?
谢陆尧紧接着就想到上一世的下场——也是同样的话,被他堵在宫墙角落里的江大人笑吟吟告诉他:
“……谢大人今日若是放过下官,往后下官在陛下跟前,也将十倍、百倍报答。”
也不知道,江大人上辈子是怎么平的账……十倍百倍,将谢陆尧的脑袋也一并收了。
一想到自己将来的下场,谢陆尧不自觉打了个激灵。
他摸摸下巴,又摸摸脖颈。
凭空叫他摸到一手冷汗,还好,手上不曾沾着血锈味的腥。
“不要。”
大公子憋出了干巴巴的一句话:
“我花了……我花了十五两白纹银,不要。”
“我没拿到。”江存咬牙切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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