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脸色发白,反衬的眸子像被浓墨沁着,但目光游离,神思似乎有些涣散。
他原本死锁的眉头在确认面前的人是她的一刹那才松开了,“你——”
“放——着——我——来——”李三粗眼看箭势停了,从远处哐哐急奔而来,他一个大跨步腾空而起,粗膀子径直撞向九郎。
原本依九郎之武功,根本不必费劲,脚尖微挪就能轻易避开,但他这回却没有,不但被李三粗击中,还飞身撞在一棵树上。
“哈!”李三粗拍手称快,“冒牌书生!你也有今天!”
“李!三!粗!!!”佟十方瞪眼怒吼,“你发什么羊癫疯!”
见她向九郎大步走去,李三粗两侧太阳穴发涨,满腔郁结,不由跟在后面大喊,“大哥,大哥!我是在帮你啊!”
“别说了!”她伸手扶住扶肩走来的礼贤王,“你来把王爷扶上!”
“我这伤势不足轻重,”礼贤王摆手,“你快去看看你的朋友。”
“这是他自己说的,”李三粗借势把手一盘,“个大老爷们还用得着我扶?”
虽说李三粗向来粗鄙,可自从有了佟十方的鞭策,他的言行举止收敛不少,为人处世之前都会依照她的脸色行事。可今天不知是怎么了,自从把他从路边救回来,他对她身边的每一个人就直输敌意。
像是小孩子刻意在胡闹。
她气的将刀往脚前一扔,拳头已经举起来,“李三粗,我看你是皮——”偏在这时,耳畔由远至近传来两声尖锐的利响。
她几乎是下意识抬脚将李三粗猛然踹开,而同一时间,礼贤王已经猛然扑上前来,便听两声闷响,他压在她身上的躯干抽动了两次。
他为她挡下了箭,那两只箭正射中他后腰。
天!她可不要这样的英雄救美!
“这群狗日的!”李三粗大喊一声,学着佟十方的样,鞋尖将脚边大石头向上一勾,手在空中紧紧握住石头,随即向出箭的草丛猛然一掷。
那石头闪电般射入其中,随即传来一声闷响,再赶去一看,那偷袭的人已死,石头已经经右眼深深嵌入了脑中。
“完犊子完犊子。”这回他倒是积极了,随即他一把将礼贤王从佟十方怀中捞起,扛在肩上着急的往回跑,“这不完犊子了嘛,好好的皇亲国戚快要断气了。”
几人匆匆赶回贤王府,府上的人立即快马加鞭向宫内传报。
约莫半个时辰后,御医携带医童浩浩荡荡一群人涌入王府,开刀烧滚,各有分工。整个王府彻夜通明,所有人都眉心凝着汗,忙得团团乱转,无心搭话。
佟十方杀人在行,救人完全不行,礼贤王在门里垂死挣扎的时候,她只能在门外盘旋来去,祈祷不要因故害死一个皇亲。
直到看见那两只铁箭先后被放在托盘中端出来,她心中的石头才落地,在廊下坐下了身。
礼贤王隐隐清醒了,他趴卧在榻上,恍然睁开眼,目光穿透太医的袖下,正与佟十方的目光碰到一处。
他发髻有些凌乱,零星碎发遮在眼前,目光却挡不住,在示意她过去,又抬手让御医出去避让,随即示意她在床前坐下。
“王爷感谢好些吗?”
“王爷?”他嘴角轻轻游出一丝虚弱的笑意,“怎么不叫我二叔了?”
“你不是不喜欢吗?”
“你不是喜欢吗?”
“你为了我受伤,我得讨好你才对,做人是不是这个道理?”她继续道:“其实你不必这样,我和李三粗皮糙肉厚中一箭死不了,但你不同——”
“怎么不同?我现在中了两箭,不也没死吗?”他想触碰她垂放在膝盖上的手,她却突然将手臂盘在身前,感觉她是在刻意避开,他沉吟半晌才继续道:“何况你一个女人都不怕,我一个男人又怕什么生死?”
“刀尖上舔血是胆量的表现,”她平静的笑笑,温柔更正,“不是男人或女人的特权。”
“女侠说的是,本王受教了。”
屋中炉火萤萤,轻声软语,通明的灯火从屋中铺入院中,落在那棵在冬季仍旧枝叶繁茂的大树上。
九郎坐在树下,身子隐没在树木阴影的那一半之中。
他保持着侧头的姿势,始终静静望着屋内,而佟十方正俯下身与礼贤王交谈——她怎么就愿意靠近礼贤王呢?也许在他不在她身边的那些时刻,他们之间已经滋生出一些——看,她上身倾斜的更厉害了,靠的更近了。
他敏锐的捕捉到礼贤王想要出触碰她的动作,目光陡然阴鸷起来。
礼贤王既受了重伤,为何不死在今夜呢?
他有些迷糊的意识猝然惊觉,师父说过,既为江湖中人,无恩仇就不该生歹心。
自己不该留在这,他不属于这里,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时间夺回话语权她,眼下他这副模样,在她眼中一定半是不忿半是可怜。
他努力扶树站起身,却忘了自己的身体早已不堪重负,只一动,一股热流便从身上的弹孔处涌出来,他撑树的手臂一软,整个人跌回树下。
这动静在深夜里尤其醒耳。
“谁!”王爷才刚被偷袭,府上众人草木皆兵,几个护卫将门窗堵了个严实,“是谁在暗处!出来!”
屋中佟十方闻声猛然起身,单手将门一合,又一手提刀一手从佣人手中顺过提灯,走到了树下。
灯光摇摆一闪而过,瞬间照亮九郎毫无血色的脸,他坐在树下靠在树下,双手垂在地面,头斜倚在背后的树干上,嘴唇苍白,发丝因为大量的冷汗贴在鬓角两侧。
“你怎么了?”佟十方放下提灯,借着光看见他右侧下腹又一大片黑哄褐色的血渍,血色一层层堆叠加深,显然出血已久,她心头一慌,“你什么时候受的伤?”她不顾他抬手反对,立刻扯开他前襟。
九郎的体魄是精瘦的那一种,宽衣长身玉立,窄衣蜂腰螂形,扒光了看更是令人啧啧称舌,一看就是常年健身的选手,只是身上有太多的伤痕,大大小小深浅不一,与之身型之美生出些间离之感。
刺客他的腹部右下侧有一个洞,看起来很深,而且受伤已久,久不闭合,洞口四周已经红肿隆起。
“什么时候受的伤?”她的双手开始些抖动,“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见她有些慌乱,他心中竟有点确幸。
她还在意他。
“我见到了那把手枪——”
“这是枪伤?”佟十方后脑一麻,“所以你顶着这伤一路赶回京城的?”见他默认,她破口大骂,“沈烟桥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你疯了吗?为什么不先找个医馆——”
“找过了,大夫说太深了,除非扒皮割肉才能——”
“那就再找一家!”
“如果路上耽搁了,”他的声音只剩下气喘,“那人先一步找上你怎么办?”
佟十方看着他的眼睛,片刻才收回目光,“我本来以为——”
她话没说话,便起身遣散意图围上来的侍卫,又快步回到屋中,从太医药箱中取出一把细长的刀,她又拎起角落的烧酒壶,将酒倾倒在刀上,在一旁的烛火上反复炙烤。
片刻后她迅速回到树下,将九郎的身体扶正,靠在树上。
她跪坐在九郎面前,刀把子叼在口中,伸手去拆他的衣服。
想了想,又对远处几个医童喊:“有没有麻药?莨菪子、乌头之类的什么都行!”
“没有!”医童们围在礼贤王门前不肯上前,似乎因为她方才的粗鲁十分不悦:“麻药是圣上专门赐下来的,奴才们可不敢乱用。”
她冷笑一声,“皇权贵胄天下第一,别人的命都不是命呗。”
却听礼贤王虚弱的声音道:“给她,让她拿去。”
她正要起身去取,衣袖却被九郎一拽,“不必,有酒就行。”
佟十方迟疑了片刻,才将烧酒壶抬起,向他口中灌了些酒,二人目光触在一处,明白各自已经准备好了。
她将酒水浇灌在双手上,随后也豪饮了数口,这才深吸一口气,撕下自己半边长袖,扭作一束,举在九郎面前,示意他张口。
“咬住,待会儿别咬断舌头。”
九郎顺从的咬住了,又抓住她持刀的手,将刀送到伤口上,“别怕,直接来吧。”
她的手在触摸到伤口的时候轻轻颤了一下,但见他目光坚毅,便点了点头,“咬紧了忍住了。”
刀送了进去。
她满脑子想着从前在网站上看过的那些外科手术片段,琢磨着要如何合适的开一个极深的米字口,但似乎没那么容易。
伤口处红肿的皮肉已经变得对疼痛极度敏感,九郎的身体难以克制地抖动了一下,但他死死咬着口中布条一声不吭。
刀抽出来时,伤口中涌出大量深红色的血,她生硬的咽了一下喉头,手在半空迟疑不下,再也没办法下第二刀。
九郎见此,握住她的手再次送刀,示意她继续,像是为了安慰他,他将口出布条吐出,用一种戏谑轻松的方式鼓舞她:“其实现在正是你杀我的好时候,第一刀可以是救,第二刀深一点就可以是杀。”
她干巴巴的笑了一下,“你想死还是想活?”话问着,第二刀已经切进去了。
痛觉如同一根布满倒刺的荆棘缠着他的百骸,越收越紧。
他的额头沁出大颗的冷汗,手已滑落到她的手肘处,无力的挂在上面,好半晌才睁开眼睛,望着她睫毛上幽幽的蓝光,“如果是你杀我,我想死的慢一点。”
“要是我现在真要你的命,以你的武功你能不反抗?”第三刀再次送进去。
“我的命是你的,拿去就行。”
“也对,你的命是我的。”刀口已经开好了,她重复了一句,抬眸看他一眼,那一眼,她睹见他迷离目光中有蓝湛湛的光,将她灵魂深处的某一点瞬间击中。
她将刀丢在地上,身子靠上前,一只手轻轻抵住他的下腹,头侧枕在他肩上,“所以你不能死,我不准,你给我记住了。”
她话音刚落,两根手指就滑入伤口,猝然向里捅了进去,她曾将人斩成两段,也曾将人头一颗颗端在刀上,更曾为人破腹泻肠,但哪一刻都没有现在这一刻这么可怕,伤口里温热湿|滑,每一寸肉都在跳动,她自己的灵魂也随着他身躯的颤抖在上上下下。
她的头皮在后脑拉扯,好像被一只手紧紧的拉着,好像感受这剧痛的是她自己。
两根手指在伤口中继续摩挲,向前进,试图寻找那颗弹丸,九郎额头青筋微凸,唇色惨白,满头都是冷汗,极致的疼痛已经蔓延入五脏六腑,直到这时才终于无法抑制的低吟一声。
他在隐忍中爆发,双臂将她一抱,将她整个人锢入怀中,越收越紧。
知道他已忍到极限,可她还是没能摸到弹丸,这么磨磨蹭蹭只会叫人要死要活,索性快刀斩乱麻。
她咬紧槽牙,手指迅速向伤口中进了一厘,另一只手扶住他的脸,“疼就喊出来,大声喊,别忍着。”
因为过度紧张,佟十方的呼吸也变得极度短促,时有时无,鼻息间的热气急促的喷在他嘴唇之间。
明明痛的快要死掉,身体却又极度敏/感,浑身的肌肤在一寸寸的在收紧,他盯着她的脸,一阵晕眩,随即上半身向前一倾,在这种推势下,佟十方的手指猝不及防的又向里前进了一大寸。
料想到这会有多疼,她心肉一抽,啊了一声,随即这叫声就被他的吻瞬间吞没。
他口允着她的下唇,随后引着她的舌进入口中,像在摄取她的灵魂和精气。那么用力,那么使劲,就好像想要将她整个吞入腹中。
这混蛋最后一点力气都留在这了?
她这么想着,紧绷的弦忽然就松弛了下来,手指在伤口中加速,柔软小巧的舌尖也与之用力回应,分散他的注意力。
终于,指尖触到了那颗弹丸,她的两只手指在伤口中奋力分开,夹住弹丸。九郎浑身颤抖,吻已经脱离她的嘴唇,一路向下吻住她的锁骨,用力口允吸,很快就留下一片红斑。
直到轻轻一声响,弹丸落地,两个人紧绷的身体才终于松弛下来,像两团湿漉漉的棉花无力的瘫软在树荫下。
一时之间,不知是谁瘫软在谁怀中,也不知道是谁的汗溽湿了谁的身体。
佟十方精疲力尽的趴在他胸口喘着气,“好了,已经没事了……”
四周一片寂静,人群很识趣的散开了,只有不远处的太医和医童仍在忙进忙出,但那些声音已经和高处的星辰一样离二人很远很远。
“你刚才有话没说完。”
“嗯?”
“你说……你本来以为,以为什么?”
“你本来是不是打算做回路人甲了。”
“我本来以为是你想我做回路人甲,”他将她满是鲜血的手贴在自己连脸颊上,鲜血在他鼻尖和下颚线处擦出几条线,衬的他双眸越发的蓝,“我是谁,从来由你决定。”
“我喜欢争强,我喜欢手下败将……喜欢刀下魂……”她被他拉回怀中,再一次吻住了嘴唇,“君下臣……唔……”
“…………嗯…让我做你的……”唇齿交/缠,他仍在回答,“做你的君下臣刀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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